下午四点的时候, 黎秦越接了个电话。
卓稚在这边听着,大意就是有人约了晚上的饭, 黎秦越答应了, 卓稚松了口气。
她在这间办公室里待得胆战心惊, 生怕黎秦越一时兴起又折腾她, 中午她们出门吃午饭时, 已经有很多人对她频频侧目了。
黎秦越挂了电话,没一会关了电脑起身,对卓稚道“走吧。”
卓稚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这么早。”
“嗯咯,路上比较费时间。”黎秦越拿了外套往外走, 走到办公室门边上时突然停了下来。
卓稚离她一米远, 站住了脚步。
黎秦越转头看她“过来。”
“嗯”卓稚没动。
黎秦越屈起胳膊“你信不信现在全公司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
“信。”卓稚对此深有感触。
“那就赶紧过来,演戏演全套。”黎秦越抖了抖胳膊。
“哦。”卓稚不情不愿地蹭过去, 将手搁在了她的臂弯里。
黎秦越一手拉开门, 一手夹了夹卓稚的胳膊, 笑着道“这个姿势可真老派。”
两个女孩挽胳膊的姿势,可以表达亲昵,却又不会太过分。
这比中午的时候黎秦越搂着她出门, 让人轻松多了。
一路过去, 已经鲜少有人会直接把目光投放在她们身上, 只是卓稚习惯性地用余光观察四周的动静, 还是可以感受到许多暗搓搓的视线。
进了电梯, 还好, 这个点非下班时间, 电梯里暂时只有她们两人。
卓稚盯着按键问“黎总,负一吗”
“去负一干嘛,又没车接我。”黎秦越笑嘻嘻地看她,“一楼呀,我们得去赶公交。”
卓稚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黎秦越这种奇怪的乐趣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两人出了写字楼,往最近的公交站牌而去,顺利地乘上了车。
黎秦越有点失望,这趟车即使路过市中心,这会人也不多,别说挤得满满当当的了,后排竟然还有两个空位。
卓稚迅速地过去占领了空位,冲黎秦越招了招手,黎秦越前后左右瞅了瞅,一个老弱病残幼都没有。
只能叹口气朝后排走去,在卓稚刻意给她留的靠窗的位置坐下,无聊地玩手机。
卓稚依然属于非必要时刻,绝对不掏出手机的奇特新青年。
她就那样定定地坐着,视线平稳地放在车厢内,不知道在看什么。
黎秦越玩了两局消消乐,偷偷地登录小号进“盛乐”的几个公司小群里溜了一圈,专挑自己和卓稚的八卦看,乐了好一会儿。
可惜的是,当事人就在身边,却因为脸皮太薄,胆子太小不能分享。
黎秦越有些感慨,自己纵横四海这么多年,也就卓稚这小丫头片子,让她玩的时候,还能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的心情着想。
忍不住地去逗,还要逗得循序渐进。忍不住地想要有些肢体接触,还得找理由找借口,克制着时间和程度,啧。
黎秦越收了手机,望向卓稚,卓稚的目光立马收回来,和她对视。
“姐姐,怎么了”卓稚问。
“你看什么呢”黎秦越往车厢里扫了两眼,这会人比刚上车时多了点,但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看人。”卓稚道。
“人有什么好看的,”黎秦越嘴上这么说,眼睛还是又梭巡了一圈,“哪个人”
“每个人。”卓稚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前面双人位上是奶奶带着孙女,小姑娘刚上一年级。中间左边那个戴黄围巾的大姐右腿不太好,应该是关节炎。右边大爷袋子里的四只鸭子,有一只已经死了”
“不三只吗”黎秦越仰头看了看。
“后面还有一只,也掏了出气孔,这个角度挡住了。”
“你怎么知道”
“体积啊,很明显。”
“啧。”黎秦越冲她竖了竖大拇指,“毛利小卓稚。”
“哈哈哈哈”卓稚笑起来,也不反驳她的调侃,顿了顿道,“看车上的人,比较熟悉一些。”
“熟悉”黎秦越道,“你不就认识我一个吗”
“但是我猜得到大家大致的生活,不像在你公司,我就猜不明白。”
“是吗”黎秦越笑了笑,“我倒是觉得他们挺好猜的,要钱的,要权的,要名要利的。”
“我搞不太明白。”卓稚摇了摇脑袋,“你们想事情总要拐几个弯,我刚觉得自己明白这个弯了,你们又拐到另外一个上去了,我就不知道我是该停在这个弯呢,还是该去下一个弯呢”
“你渡黄河呢。”黎秦越侧了身,抬手支在椅背上,“你们,包括我”
“嗯。”卓稚低头抠了抠手指。
黎秦越看着她细长的睫毛和小巧的鼻尖“有什么不一样的,人活在世上,要的不就是那几样东西,你难道觉得车上这些人,在家里面,在工作的时候,就不拐着弯弯思考了”
“不是,主要是他们的弯我熟悉,我是这个环境里长大的。”卓稚抬头笑了笑,“姐姐你的世界,我得学习。”
“小正经。”黎秦越搭在椅背上的手蹭了蹭卓稚的脑袋,“你好好学习吧,看看这个肮脏的世界”
“不要这么说。”卓稚道,“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对。”黎秦越弹了下她的耳朵尖,“还有你这种小可爱。”
接下来的时间里,黎秦越放弃了无聊的手机,改和卓稚一起盯着车厢里的人看。
两人也不交流,各看各的,黎秦越的收获就是发现这个年代了,竟然还有人在公交车上乞讨。
另外,让她惊奇的是,卓稚这种正经正义善良纯真的小可爱,竟然面不改色地一个钢镚都没给乞讨的人。
也就一站路,乞讨的伴着凄凉的音乐下了车,黎秦越撞了撞卓稚的胳膊“怎么没零钱。”
卓稚皱了皱眉“他的断腿是假的。”
“要是真的呢你给吗”黎秦越问。
“不给。”卓稚回答得很果断,“这种都是产业化的乞讨,永远都想不劳而获,他们这样赚得多了,都不会让孩子去念书,很小的年纪就被拉出来乞讨。”
“这种事情你倒是很明白。”黎秦越揉了揉她脑袋。
“姐姐,已经坐了十三站了。”卓稚提醒她,“还有多久”
黎秦越掏出手机瞅了瞅地图“还有十二站。”
卓稚瞪大了眼“这么远”
“嗯远吗”黎秦越道,“还行啊,不到两小时的路。”
“这样的距离还是开车方便一些吧”卓稚小心翼翼地问。
“又不急,去吃个饭而已。”黎秦越顿了顿道,“你从山上下来的,不知道保护环境的重要性吗多乘坐公共交通,减少碳排放,我为地球做贡献,懂吗”
“懂了。”卓稚点了点头。
“而且这条线风景不错。”黎秦越转头看窗外,心情挺愉悦的,“有山有水,人还少。”
这条线路确实风景不错,因为走的是出城的路。
由于直到现在黎秦越都住在半山腰的山庄上,所以卓稚对于黎秦越的朋友叫黎秦越出城吃饭这种事,并不觉得奇怪。
大概是什么返璞归真的农家乐野味野趣,卓稚只想着,如果到时候有珍稀动物,她得给黎秦越普普法。
公交车盘旋过一个转得让人头晕的圆形立交,上了跨江大桥。
天色已经微微暗下来,江面深沉,雾蒙蒙的。
黎秦越专心盯着江面看,卓稚直视着灯光亮起的大桥,数着来往的车辆。
坐在专座上的花棉袄老太太突然站起身,小跑着到了司机跟前,问了两句话。
方言口味太重,卓稚只能听个大概。
应该是坐过了站,错过了桥那边的站牌,再要回去,只能等过了桥,再坐躺车了。
司机嗓门大,偏头用方言回了几句,老太太愣了愣,突然声音就尖利起来。
车上昏昏欲睡的不多的乘客,被刺得一个激灵,全都望了过去。
老太太神情激动,嘴里大声念叨着,很快变成了叫喊,不断重复着让全车的人都听清了她的诉求。
“停车停车你让我下去让我下去回家远了远了”
司机喊“停不了停不了,过去了停”
一个大妈跟着喊了句“这里停不了,司机要罚款的,过了桥停”
罚款两个字更加刺激到了老太太,她跺了下脚,有些歇斯底里“你害我害我”
黎秦越的眉头皱起,卓稚站起身,往车头走去。
她想过去劝劝老太太,跟她说清不是司机为了钱要害她回不了家,非站点不能停车,交通规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但她刚跨到车厢内,老太太突然就将自己摔到了地上,开始大哭,手脚乱挥。
司机低头喊了句“你起来”
老太太抬脚就蹬了过去,踹的是司机的座椅。
车上躁动起来,卓稚奔过去一把抓住了老太太的胳膊,把她往后拉了拉。
“奶奶奶奶,不要影响司机开车,很危险的”卓稚一迭声地说,“你不要急,马上就过桥了,过桥就停了,你坐反方向一站就可以回家了”
司机气不过,低头又吼了句“你起来搞毛”
老太太的腿脚就像装了电动马达,不断地踹出,身子就像长在了地上似的,卓稚一下两下没能把人拉起来。
老年人骨头脆,她不敢使蛮力去拉,只能不断劝着,顺便对司机说了句“师傅你好好开车,注意安全。”
这一句让老太太把卓稚打到了司机的行列内,反手就去甩卓稚“你别拉我我腿疼我胳膊疼你们这些挨千刀的害我害我”
卓稚躲过了第一下第二下,在不能使劲,又不能离开的困境下,没能躲过第三下。
“啪”地一声,老太太的手甩到了卓稚脖子上,十分有力,声音响亮。
卓稚料到会有这种结果,没什么惊讶的,生生地受了,手上没敢松开让她再去影响司机。
但黎秦越炸了,一句“艹”响彻车厢,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了过去。
这个漂亮时尚得仿佛不该出现在这辆公交车上的美艳姑娘,大跨步地冲到车头,从身上背着的包里掏出了个精致的钱夹,“啪”地扔到了地上。
钱夹在老太太的身边展开,里面是满满的银行卡还有一沓现金。
所有人都有一瞬的怔愣,司机望了过来,黎秦越冲他吼了过去“您专心开你的车”
司机赶忙又转回了头,没敢再看。
黎秦越冲卓稚吼“怎么的中午没给你吃饱啊这把老骨头你拉不起来还是甩不出去啊车头扔车尾要你多少劲啊一成的功力,敢出吗敢出吗”
卓稚有些无奈“姐姐,她年龄大了,我不敢使劲。”
“使”黎秦越吼得比谁都声大,“有多少劲给我使多少劲”
老太太终于从怔愣里反应过来,又是一蹬腿,机械的词语“你害我”
没等她喊第二遍,黎秦越便接上了话“我他妈害你你那家是金窝银窝啊还是我能把你拉卖了啊然后去继承你家皇位啊”
车上有人“噗”地笑出了声。
老太太狠狠瞪了下腿,好话坏话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唯一的武器就是继续就地撒泼,这才是最熟悉的路子。
她踹的方向是黎秦越的腿,黎秦越往后撤了一小步,踹了回去。
两条腿相撞,老太太一声嚎叫“我的腿断了”
“断了立马就去医院”黎秦越指着地上的钱包,“南海市三甲你随便选这个省要给你治不好,我他妈带你去首都中国治不好,我他妈带你飞美国你今天不给我来个粉碎骨折脑梗偏瘫,我给你准备的icu终身服务还用不了了”
老太太愣住了,黎秦越瞪着她“听得懂人话吗要不要我拿方言给你再来一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