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双眼皮上眼睫毛款款而飞, 又浓又黑的小刷子一般;水润润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清亮亮的,满天星辰都装在里面;精致的五官, 红润润的胖脸颊,看得人都想亲一口
大明皇上朱载垣, 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长得好看啊, 真好看, 谁看了就舍不得移开视线。
要不说好看的人, 一出生就与众不同吗皇上就是刚出生的时候, 那小嗓门也是忒响亮, 忒红通通皱巴巴的。
快四岁的年纪,大夏天里,和民间小娃娃一样荷叶鲤鱼的大红肚兜,绣花小短裤, 虎头鞋, 梳着两个冲天小辫子, 藕节一般的胳膊腿儿露在外面,怀里抱着一个木头小马,眼睛微微睁开
哎呦呦, 皇上的目光落在谁身上的时候, 谁都忍不住心里头呐喊“皇上,给臣抱抱。”
可是皇上脱口而出的话是“要洗澡哦。”被嫌弃的群臣深受打击。
可是, 皇上长得好看啊,好看的小娃娃,耍无赖地嚎、皱巴小鼻子也好看,皇上这叫古灵精怪, 普通人才是妖精现原形。
就好比皇上哭闹起来,大臣们立马心疼,都想赶紧哄着,皇上要天上的月亮,摘下来裹上糖浆给皇上玩,这就是区别。
当然皇上笑起来的时候,更可爱。又圆又大的眼睛,干净澄澈。对你着笑的那一刻,整个人都被治愈了,一颗老心心都要融化了。
群臣捧着激动的小心心,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热热闹闹地商议。
杨阁老牵着皇上的小胖手,君臣一起在豹房里面到处探险,钻假山洞,坐船游湖,不亦乐乎。
杨阁老晚上出豹房,和刘阁老见面,一起笑。这样,很好。全世界的皇帝国王都玩豹子,先皇玩一玩豹子,怎么了将来皇上喜欢养豹子,也给养。两位阁老擦擦眼角的泪水,眼前又浮现先皇的音容笑貌,泪水更多。
群臣来问他们,如今这豹房这么大,我们的朝房怎么布置,怎么安排,在什么地方用膳,以前的买卖街、校场、佛寺哪个应该保留,哪个应该改建,其他的大小园子,做什么用途几位阁老都做甩手掌柜。
太皇太后最近迷上佛法,在清宁宫里头不出面。
皇太后琢磨着,儿子搬到豹房去住,估计以后只有大冬天才回来紫禁城,回来紫禁城也只是一个乾清宫,皇上年幼,距离娶媳妇儿早着,十年内,这紫禁城,当真是空了。
皇太后找来冷宫的刘皇太妃,拉着她的手,诚意十足“眼看着紫禁城空了,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多规矩,往后多松快松快。”
刘皇太妃没说话,只瞧着皇太后,脑海里一瞬间想起的是那胖嘟嘟的小娃娃。
小娃娃有一对很神气的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笑起来眯眯成月牙儿,一发脾气瞪大像小圆球,天生的帝王威仪,霸道大气,但他又会耍赖,会乖乖,会顽皮,可人疼得紧
刘皇太妃干枯的眼睛动了动,一丝亮光一闪而过,目光落在皇太后期待的面容上,规规矩矩地行礼“妹妹谢皇太后慈悲,然妹妹在冷宫习惯了,不适应这繁花盛景了。”
皇太后心里一叹,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坐下来“先皇早一步走了,就剩下我们,我们啊,都要好好过日子。”
刘皇太妃微微低头,眼前浮现当年那豹房里的流光溢彩、情意绵绵,一眨眼,却又都是空。
一颗心空空荡荡的透风,刘皇太妃表情木然,声音呆板“皇太后,你和皇上好好的,就是我们好好的。”
说完后,起身行礼,默默退下。一身素白服饰,衬托只剩一个骨头架子的身形,无端的要人心酸。
皇太后看着,眼里起来雾气,一时人也痴痴的。自从先皇走了,这些老姐妹们,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鲜活亮丽,唯一的念想,就是皇帝好好的,看着皇帝娶媳妇儿,生小娃娃
先皇啊皇太后擦擦眼泪,又觉得,她那十六年不受先皇宠爱,可能也是一种福气。人这一辈子啊,福气多少注定的,早年用完了,后面,就没了。皇太后在佛堂给先皇念两遍往生经,换身衣服,去陪太皇太后用晚饭。
饭后散步,太皇太后听儿媳妇絮絮叨叨地说,这皇宫空了,忍不住就笑“你要想皇帝,就住到豹房去。我听说,大臣们在规划豹房,说是当成新皇宫建,里面留好了我和你的地方。”
皇太后一愣,随即摇头“儿媳怕住不习惯。太皇太后,上午司礼监来人询问,今年是不是要招收新宫女儿媳打算,过几年。”
太皇太后对这些已经完全并不在乎“紫禁城就这么几个人,要那么多宫人做什么有年龄大的宫女,还想嫁人的,拿着银子,出宫也好。”
“哎。儿媳明儿就操办这个事儿。宫外头自己自宫的人”
“这个倒是大事。年年皇家都说不收自己自宫的人,总有人自己自宫,然后皇家又不能真扔下不管要张佐好好操办,十年内,这宫里头的宫人,够用就好。”
“儿媳遵命。”
皇太后第二天上午就找到张佐,吩咐下去“二十五岁以上的宫女,不愿意做嬷嬷的,拿着银子,出宫嫁人吧。”
“佛祖慈悲。这宫外头自宫的人,往后可不能再收进来了,彻底绝了外头那些念头才好。”
张佐愣愣的,随即反应过来,这是皇家几代子嗣单薄,又挨着皇上年幼,宫里头不需要那么多宫人了,一时心里也是酸酸涨涨的难受,当即答应下来。
大明皇宫的宫人数量有名的多,最多的时候,宫女至九千人,内监十万人,每年宫中花费的脂粉达到四十万两银子,主要是来源于民间,还有来源于官僚贵族家庭,毕竟,裙带关系,得宠宦官,都可以一家鸡犬升天。
太祖皇帝规定从天下士民中采选宫女,入宫之女子必须在十三岁以上,可太祖皇帝没规定次数啊。每一次,负责选秀的内监看中某家女子,付出一些银币作为聘礼,其父母在某年某月里把她们送到京师
五六千的女子云集京师,分组接受检查。腕稍短、趾稍巨,或者举止稍轻躁者加以淘汰到千人左右。稳婆将她们依次引入密室,进行更详尽的观察和挑选,探其乳,嗅其腋,扪其肌理,筛选出三百人
最后,“秀色夺人,聪慧压众”的五十人为妃嫔,剩下的,都是宫女。一个皇帝,少说,也要十年选一次,每次都折腾的民间鸡飞狗跳。
而太监,大明和其他朝代也略有不同。大明皇家重视太监,有内廷学专门教导,还有郑和下西洋,各地方镇守太监,位比京官的东西厂等等
贫苦人家没办法谋生,把孩子阉割送入宫中,求一口饱饭,能够得到重用,有朝一日带着飞黄腾达,反正比直接饿死强。
很多中等或者富贵之家也随大流送子入宫,“痛一时富贵一生”,比十年寒窗苦读轻松多多。
每次司礼监招收太监,收一千人,两京十三省有上万人挥刀自宫,一刀下去大“势”已去,只能入宫,否则就沦为乞丐和偷盗者,怎么办皇家只能尽可能地全部收取然后恶性循环
张佐做事有一套,他也没大张旗鼓的宣扬大明的民风之一,因为希望入宫做太监的人越来越多,阉割这门手艺也逐渐兴起,分成南北两派,大肆宣传争客户,每逢司礼监收人的时候,真真的日进斗金
张佐吩咐人找到各地方,专门给人自宫的南北两派的,手艺人的头头,每个给五千两银子,意思,拿着银子做其他活计吧,十年之内,没有活儿了。
收到银子的大明手艺人,震惊过后都哭得眼泪汪汪,第一句话“皇上好吗”内监就朝北京城鞠躬行礼,回答“皇上一切好着。就是顾虑皇上年幼,暂时皇家人口少,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这些手艺人就冲着北京的方向“砰砰”磕头,起来后就信誓旦旦地发誓“吾等一定等候皇上长大,这份祖传的手艺,绝对不会丢了。”
说完后,又哭。送银子的内监也跟着哭,一边哭,一边一起祈祷他们的皇上,好好长大,多多娶媳妇儿,多多生小娃娃
小娃娃皇上“”摸摸耳朵,一热一热的,误以为天气太热的原因。
拉着徐景珩跑太液池游玩一圈,穿好小肚兜和小裤裤虎头鞋,梳好头发,听等候的司礼监张佐汇报说,这几年宫里不需要很多人,很是节省一笔银子出来,问他怎么花,当即豪气地表示“造大船,去葡萄牙。”
吓得张佐眼睛翻白,身体一晃就是一个屁股墩儿。
张佐脸色惨白惨白的,魂儿都吓飞了。小娃娃皇上张大嘴巴看着他,关心地问“张佐中暑张佐不去,派其他人去。朕赐名郑佐。”
赐名郑佐皇天后土在上,张佐要哭出来有没有。
张佐真没有做郑和的梦想,可他们皇上有啊。
瞧瞧我们皇上一副称霸世界的天经地义模样,张佐不敢多说,生怕引得皇上更上心。晚上找来贴身伺候皇上的几个小太监,一询问,好嘛,怪不得皇上要去葡萄牙。
皇上最近因为南海使节来北京的事儿,对南海多有关注。又收到昔班尼汗送来的朝贡礼物,又是一盒子大钻石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拿着大钻石在太阳底下眯眼一看,七彩的,和大明的玉石不一样。
皇上又做了一双闪亮亮的鞋子,好看,更加好奇那边的宝贝,是不是和大明都不一样。
几位老师伴读给他讲述一些印度风俗,又听一耳朵郑和下西洋的航海故事,心动。又听工部尚书说,佛郎机大炮是从葡萄牙人手里缴获的,得知葡萄牙人坏,两次来打他的大明,他就要打回去。
“打啊。”小娃娃挥舞手里的小木剑,学着草上飞伯伯的动作,一跳而起,三丈高,稳稳地落到木兰树的树枝上,又喊一嗓子“打啊冲啊”
眼睛瞪大,看向“葡萄牙”的方向杀气腾腾,就要派兵去打。满宫的人低头抖着肩膀笑,草上飞伯伯也笑,皇上你还穿着开裆裤小肚兜啊,先长大啊。唯有张佐知道皇上上心了,捂着胸口,眼看就要晕过去。
这头,皇上因为南海和葡萄牙的事儿,打定主意要造大船,要找到他的“郑和”;那头,大明人因为各个手艺人的关门,议论纷纷,章怀秀瞧着他大哥这遗憾万分的模样,吓得晕死过去。
章怀秀和他大哥章怀举,兄弟两个因为身体原因,第一批被送回来京城,跟随其他五十多个江南书生一起,在太医院休养身体,一颗心就火热火热。
章怀秀激动的是,自己千想万想要来到北京,没想到以这种方式,不光一路被护送来,还好饭好菜地养身体,做梦一般。
还受到礼部官员的接待,详细地询问他们过程,关心他们的身体情况等等。
他和其他江南书生,面对礼部官员,都好像历经千山万水找到家人一般,大声痛哭。
哭完一场,站在北京城里头,亲身感受这书本上也写不出来的繁华盛景,男子的宽袍大袖冠帽,女子的长衫襦裙高鬓,小娃娃的冲天辫,包包头,五十几个人忍不住,在大街上又是一场放声痛哭。
一声声的“皇上”,哭得那个凄惨,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街上的人,知道他们来历的,都劝说他们,能回来北京就好,皇上惦记他们的身体,只管好好休养身体;不知道他们来历的,误以为他们有冤屈,都说皇上英明着,刑部断案子明察秋毫。
他们只知道重重点头,泪水磅礴地流。
大漠黄沙、冰川雪山,生死关口的一个个瞬间到放到肚子里。安心休养一个月,恶心呕吐等等高原反应没有了,一张瘦骨嶙峋的脸能见人了,其他书生发奋读书,章怀秀就琢磨怎么见到皇上,他大哥找到他。
“家里来信,你媳妇给你生了一个儿子,你也算是有后人了,大哥很放心。”章怀举真心为二弟高兴,“你大舅兄,有能力,将来成就不低,有他照顾着,家里也会好起来。”
章怀秀因为他大哥难得的和气感动,可他听完,张大嘴巴合不上。
他做爹了
他才二十岁
章怀秀震惊过度,满脑袋都是媳妇的大肚子里蹦出来一个小肉球,张嘴喊“爸爸”
天可怜见,他还是处男啊,他还没碰过媳妇一次啊。
不对,他娶媳妇了吗
章怀秀情绪激荡之下,眼泪“刷”地出来,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可他大哥以为他是激动的,伸手拍拍他肩膀,哈哈哈笑“大哥当年第一次当爹,也是这样。”
章怀秀根本没听到他大哥的话。
“你这一路,大哥和你大舅兄都看在眼里。大哥很高兴你好起来。大哥这一路上思考,自己又能做什么大哥不甘心平庸一辈子。”
章怀举哪里知道二弟的心事,兀自说着“出海,去西域,来北京,不说大哥,就是这些只去一趟西域的书生们,也都过不回去之前的日子。
男儿在世,岂能默默无闻大哥也知道自己的本事,奉天殿天子门生只能寄托在下一代的孩子们身上了。”
顿了顿,面色黯然“科举不成,武举也考不来。要出人头地,只有一个方法。”
章怀举似乎是想到什么,一个苦笑,随即眼里野心毕露,决绝异常。只紧紧地盯着自己的二弟,也不管他什么想法,一字一顿“以后,家里的事情都放在你身上了,要多孝顺母亲,对你大嫂也要孝顺。”
“两个侄子侄女,也靠你”
章怀秀压根没听见他大哥的话。他人傻愣愣的,眨巴一下眼睛,还没想通自己的大问题。
从这个身体醒来,他就是章怀秀了,媳妇就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章怀秀眼珠子动一动,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在何处。一夜没睡的他,第二天一大早,被他大哥拉着出门,还是呆呆傻傻的。
一条胡同又一个胡同,七月中的天气,汗流浃背的兄弟两个,一路问人问路,找到一个死胡同的一个宅院门口,好似是宅院又好像是店铺,还是客栈。
门口围堵着不少人,好像在闹事,他也没有心思过问。
“张师傅为何封刀求说一个明白。”
“对对,吾等慕名而来,只求张师傅的一把刀的名声,到底什么原因,求说一个明白。”
人群更加喧闹,章怀秀打击太大,深陷迷障中,昨夜又一夜没睡,大太阳底下一站,人就晕乎乎的,他大哥却是惊讶得很,拉住一个青年汉子急切地询问“张师傅封刀可是真的”
那青年汉子粗声粗气地一句;“这不在找张师傅”就不搭理人,章怀举也开始担心起来。
焦急的等候中,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打开大门,冲着人群大喊一句“不是封刀。老爷十年内不见客。”快速后退,“砰”的一声,大门又关上了。
很多人要闯门,章怀举也是其中一个。章怀秀愣愣的,还没明白。二天时间被他大哥拉着去了四五个这样的地方,他大哥灰心丧气的,只哀叹自己命运坎坷,大好的盛世,一身本事没有用武之地。
章怀秀打手势,迷糊地问一句“大哥,到底要找谁”
章怀举满腹遗憾,遗憾里还透着强烈的不甘心“大哥想去找个师傅,自宫做太监,可惜各个师傅都不接活儿。”
“大哥想去找个师傅,自宫做太监,可惜各个师傅都不接活儿。”章怀秀木木地起身,一个踉跄,“咕咚”一声趴下,人就晕死过去。
大明的太监是一个好职业,他知道。大明有名的太监,各个都堪称大明的第二外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兄弟姐妹侄子外甥,一个家族,一个村子,一个县,甚至一个省都跟着沾光。
那正德三年,出身陕西省的状元郎,就是因为和大太监刘瑾是同乡,稀里糊涂地做了状元。
可章怀秀真没想到,他大哥他大哥,也要做太监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滋味儿这几天他本就刺激过大,没睡好没吃好天天大太阳底下跑,直接就晕倒了。
章怀秀悠悠醒来,眼瞅着他大哥坐在床边关切的模样,眼里还没放弃的野心,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完,艰难地起身,走到书案前,端正身体。
借助这个身体本身的用笔习惯,稳稳地写下一笔一划。
“倍径,炮管长度除以炮管口径的值,衡量一门炮威力大小的重要指标倍径越大,威力也就越大。简单说,弹丸在较长的炮管里,可以被火药燃气加速的更多,获得更大的能量。
同时,倍径越大,弹道越平直,反之越弯曲。一般说来榴弹炮的倍径较小,加榴炮适中,加农炮最大
比如,钻头的切削刃长,是钻头直径的三倍或五倍。这个切削刃长,是指全切削刃的长度,不包含排屑槽收尾部分的长度,大部分钻头,靠夹持端的排屑槽是逐渐缩小的
而一般是以口径二十毫米为界限,大于二十毫米的叫炮,小于二十毫米的叫鸟铳”
新科状元文伯仁,在烛光下仔细看完这张纸,聚精会神地看完下面三页纸的解释、图纸,抬头,看向堂弟在信里提到的兄弟两个,拿着纸张的手,直哆嗦。
他到底也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这么大的事情放在自己手里,他受到的冲击太大。
文伯仁的目光落在哑巴章怀秀的身上,一出口,是自己也没想到的一句话。
“贤兄弟如此来见,不害怕吗”你们这般来见我,不怕我杀了你们,拿了你们的功劳章怀秀没有听懂,章怀举听懂了,顿时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豪迈地笑。
“文翰林说这句话,我们兄弟完全放心。”
文伯仁苦笑摇头,将手里的四页纸郑重放好,示意两位喝茶“贤兄弟是堂弟的恩人,一路多有照顾,还在悬崖上救他一命,文家自是要报答。”
随即一个更大的苦笑“不怕贤兄弟笑话,文伯仁,也是一个普通人啊。”
章怀秀这才模糊明白,看看放松下来的大哥,看看文伯仁,紧张地攥紧衣角。
文伯仁发现他的动作,脸上的苦笑更大“不瞒贤兄弟,工部确实在研究改进大炮,具体的到哪一步,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引荐两位给礼部尚书,问他的意思。”
章怀举眼睛一亮“可是毛尚书”
文伯仁还是苦笑“对。毛尚书的小儿子也在队伍里,你们应该认识。贤兄弟来找文伯仁,这是对文伯仁的信任。见毛尚书之前,有些话,要问清楚。”
文伯仁反反复复的问清楚,给礼部尚书递帖子。章家兄弟焦心等候三天,见到当朝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毛澄,早就想见见他们,问问自己小儿子的事情,可他这些日子忙着和群臣“商讨”豹房的规制,实在没空。看到文伯仁送来的四页纸后,也顾不得小儿子的事情了,直接问道“这确定,是你自己研究的”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中等身材略胖,却是浑身气势勃发,眼睛刀子一般锋利,章怀秀吓得腿软,哪里敢说假话当下老实回答“不是我,是我跟人学的。”
“可有其他人知道”
“没有。我保证没有。我老师,找不到了。大明,就我一个人会。”
“好。老夫暂且信你。其他的,自会有人去查实。老夫带你去见一个人,怎么处置,全听他的安排。”
礼部尚书面色严肃,隐隐的透着杀气。
文伯仁不明白,也不敢问。
章怀举看向弟弟,也不敢问。他可以确定,自己在海上做海盗的时候,没见过比这更好的大炮,葡萄牙人也没有。
章怀秀知道,大明在去年仿造佛郎机大炮,却只是仿造,没有研究。一直到十六世纪西洋大炮技艺大发展,传到中原,中原人才知道倍径的事儿,自己给自己打气,稳住身体,跟在后面。
四个人做三顶轿子,护卫森严,一路沉默地来到城西郊外,西山一个院子。
两个石狮子立在门口,大门三间,梁栋、斗拱、檐角用彩色绘饰,门窗仿柱用黑漆油饰,门上有金漆兽面锡环看规制,不低于阁老亲王的府邸,却没有一个小厮守着,大门紧闭,门口安安静静的,跟普通江南小院一般。
礼部尚书在护卫的搀扶下出来轿子,一个护卫上前敲门,一个侧门“滋啦”打开,出来一个人,章怀秀一眼看到这书本上的锦衣卫黑色劲装,惊呆。
他大哥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文伯仁也好似惊住一般,恭恭敬敬的,屏住呼吸。
锦衣卫在太祖时期风光无二,但是永乐皇帝登上皇位后,就成了仪仗队,只能在东西厂手底下混日子,一直到陆炳在锦衣卫崛起这个时候陆炳,应该在兴王府做玩伴啊章怀秀心里翻江倒海的,脸都白了。
兴王陆炳如果可以,他拼死也要杀了兴王
四个人进来大门,穿过二门,来到见客的外书房。礼部尚书去见宅子的主人,一炷香后,文伯仁也出去。
章怀举看着书房的摆设,眼睛滴溜转,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沮丧。章怀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若神魂出窍一般。
又一炷香后,有一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来唤他们,章怀举激动的脸都红了,章怀秀的脸更白了,黄黄白白的,渗人。
跟着飞鱼服的“飞鱼”式样衣摆,来到一个内书房的小院,也不知道这是谁,也不知道文伯仁和礼部尚书在哪里,只管跪下磕头,磕完头,不敢起身,等候问话。
一炷香,一个时辰,一天,一辈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好似只有一瞬间。章怀举浑身颤抖,章怀秀要撑不住晕倒,一道低音炮般磁性优雅的声音,响起。
“章怀秀,你写的,很好。这项技艺,数月前,工部研究出来”
章怀秀恍恍惚惚的,他大哥什么时候退出去,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也不知道。
他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哪些问题,也不记得那个人都问了什么,好像那个人有一种能量场,他问你话,就是你莫大的荣耀,你不由自主地变得诚实,比在上帝前忏悔还要诚实。
两天后,他被人领着进宫,走在大明皇宫西苑的太液桥上,经过桥头名为“堆云”、“积翠”的木坊,穿过一道道门,一道道回廊,站在燕山余脉的万寿山下,大明朝的太液池边,见到了那个人,也见到了,梦中要见的皇上。
那个人,身姿挺拔,面容英俊超过想象,一身飞鱼服在身,眼里的笑儿,好似这夏日的太液池的池水,好似微风杨柳的清晨,好似阳光下的平静海面,温柔明朗、愉悦活跃。
那个人双臂护着的小娃娃,从天而降,落在他的怀里,兴奋的“哇哇”叫,脸上的笑容,要你奉上所有,只为守护,要你和天下人为敌,只为守护。
章怀秀在这一刻,什么委屈都远去,又好似什么委屈都汇聚在一起爆发,眼睛里,身穿绿色肚兜的小胖娃娃,头上两个冲天辫子,迎着朝阳,一跳一跳的,一跳一丈高,身上带着太阳的光芒,仙童一般
章怀秀的眼泪夺眶而出,“扑通”跪下“草民章怀秀,拜见皇上。”
“草民章怀秀,拜见皇上。”章怀秀又喊一声,浑身颤抖。是来自曾经的章怀秀的激动,还是来自千年梦回的期待成真的激动又好像都有,沙哑的嗓子因为长时间不说话,干涩撕扯,却是眼泪的热度烫的他浑身发热。
从此刻起,他是章怀秀,大明的章怀秀。章怀秀,要对小娃娃皇上,奉上所有的忠诚。
一道好奇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好似看透他的灵魂。一双虎头鞋进入眼帘,老虎的眼睛是两颗鹌鹑蛋大的黄色钻石,纯净,没有一丝杂质。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