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从泽左臂桡骨骨折,本来只是打上石膏就能回家的事,他却非要住院。
住院也就罢了,还是单人病房。
江凛查到贺从泽的病房后,便寻过去了。
只是不太赶巧,江凛抵达的时候,已经有人先行探望了,病房门也没关,虚掩着。
尽管江凛无意,却还是隐约听到了房内的谈话内容。
“贺从泽你个缺心眼的,张昊那小子犯浑打红了眼,你就过去给他背锅”
这男声陌生得很,听着似乎年纪不大,话里裹着火气。
贺从泽不以为意,嗓音清淡“他原来帮过我,我欠他个人情,就当还了。”
“亏大发了。”对方啐了口,“也就你想得出换刀这法子,张昊脱身,你就等着出院蹲局子吧,起步价一周。”
“我就是蹲局子,过得也滋润。”
“呸,那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不送。”贺从泽漫不经心道,“对了,记得把我家闹总给陆绍廷,让他先替我伺候着。”
话音刚落,江凛便听到房内传来低沉声响,似乎是椅子被推开的声音,她回过神来,当即撤身躲到墙后。
一名年轻男子推门而出,江凛目送他下楼,这才从暗处走出。
虽然是只言片语,但江凛大概明白,贺从泽并不似同事们所言,而是替人顶罪。
难怪被骂缺心眼。
这么想着,她便伸手推开门,走进病房。
贺从泽本靠在床头看窗外,他闻声望去,却不想来人是她,顿时愣住。
不过那愕然转瞬即逝,贺从泽便恢复了似笑非笑的模样,气定神闲道“江医生可真无情,这么晚才来看我。”
那“江医生”分明只是寻常称呼,但从贺从泽口中出来,不知怎的便蒙了层缱绻情意,犹为暧昧。
江凛垂眸瞧他一眼,正过椅子坐下,“这种小伤也住院,你倒好意思盼我来。”
“何止,我都想着你要不来,我就主动上门。”贺从泽淡笑,眸光潋滟望着她,“只是一天没见你,我就兴味索然。”
“满腹情爱,花言巧语。”江凛撂下八个字作为总结,不再同贺从泽兜圈子,道“微博那事你处理好,我不想惹一身麻烦。”
话音刚落,贺从泽顿住。
唇畔笑意微僵,他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她,“就这事”
“就这事。”
“也不问我为什么受伤”
江凛被他这么提醒,才稍稍回味,问“你为什么受伤”
贺从泽“”
他是明白了。
在江凛眼前,众生平等,皆为浮云。
吃了瘪,贺从泽自在依旧,只倾身靠近江凛,右手支在她身侧,不紧不慢道“说真的,我很希望你是欲擒故纵不过还真不是。”
江凛不曾想他折了手臂,还能动手动脚,一时没避开,便蹙了蹙眉。
二人距离极近,那张使众女性为之倾倒的俊脸就在眼下,如白瓷,似珠辉。与其说是副皮囊,倒不如说是件完美的艺术品。
而贺从泽最吸引人的,无疑是那双好看的眼睛。
狭长眼角微挑,却无半分柔和,他眸底埋藏极深极沉的光,如浩瀚穹宇,虽是暗色,但极致蛊惑。
饶是江凛,也刹那失神。
紧接着,她便伸出手
推开了他的脸。
当真是推,毫不客气。
向来靠脸吃饭,以德服人的贺从泽贺公子,活到现在头一次被人嫌弃脸,不禁陷入了沉默。
在仅数秒的怀疑人生后,贺从泽得出结论是这女人太不解风情。
想罢,贺从泽撑在椅上的右手,转移到了江凛的下颌。
江凛不避不躲,坦坦荡荡。
贺从泽轻笑“江凛,大多数男人喜欢的,就是不好搞定的女人。”
“是,这会让你们觉得有成就感。”江凛不冷不热的挑眉,“实在不行就摁床上,五花大绑,来强的。”
贺从泽“”
他收手,一语不发正过身子,靠在床头,表情仿佛看破红尘。
半晌他开口,语气几分痛苦,终道出肺腑之言“江凛你是真能耐。”
“谢谢夸奖。”江凛整整领口,没什么表情,“在煞风景方面,我一直深有造诣。”
贺从泽苦笑,“我真是越来越期待,能看到你有人情味的那天了。”
江凛点头,道“那你先期待着。”
说完,她便起身,抬脚准备走人。
贺从泽却在此时唤她,语气难得正经“江凛。”
她脚步滞住。
“那人不是被我捅进医院的。”他解释了一句,随后微顿,敛容正色道“还有,我为我之前误会你的事道歉,叶老先生的手术,多谢你主刀。”
江凛静默了会儿,就在贺从泽以为她不会回应时,她却淡声“我知道。”
贺从泽一愣,“什么”
“刚才门没关,我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说着,她侧首扫了眼他,“你胳膊怎么回事”
受宠若惊的贺公子如坐针毡,开口竟有些结巴“被、被贺老爷子弄的。”
看来贺老爷得知儿子“闯祸”后,怒发冲冠,还没了解事情内幕就先动了手。
了解原因后,江凛随口嘱咐他好好养伤,便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凛事务缠身,由于她是叶董当时的主刀医生,所以叶董的病情也多由她负责跟进观察。
贺从泽虽自觉不来打扰,可花倒是固定每天送到,顽强的刷着存在感。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近几日送来的都是栀子,香气清淡明爽,放在办公桌角,十分缓解疲惫。
江凛觉着有用,就没舍得扔,放着了。
彻底松快下来,已是半个月后。
这日,江凛从办公室走出,久违踏入了a院花园,氤氲满身的清芳。
才刚抬眼,她便望见不远处站着个熟人
贺从泽拆了石膏,兴许是今天出院,他换了身私服,简单的白衣黑裤,站在草坪边低头看着手机。
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就是抹昳丽风景,教人无法把那些贬义词汇用在他身上。
分明就是个秉性恶劣的二世祖,却漂亮得不像话。
江凛没动,看着他。
就在此时,一个小女孩追着蝴蝶跑来,手中拉着兔子气球,面庞稚气未脱。
紧接着,她手一滑,兔子气球无情高飞,抛下她在原地出神。
贺从泽刚收起手机,便见跟前站了个约莫四五岁的小朋友,眼神涣散。
二人对视一秒、两秒、三秒
贺从泽唇微弯,轻声“小姑娘”
女孩突然撇嘴,“哇”地哭了出来。
贺从泽“”
他有一瞬错愕,而后便蹲下身来,耐心柔声问“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女孩抽噎着,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往下掉,楚楚可怜,“妈妈给我买的兔子气球,飞走了。”
贺从泽闻言思忖几秒,视线移到身旁草坪,随意摘下几根狗尾草,手指灵活地稍加摆弄,一个草兔子便完成了。
他递过去,女孩瞬间止住哭泣,很是新奇的捧着草兔子。
贺从泽抬手,轻拭去她眼角晶莹,弯唇“别哭了,女孩子的泪水是很珍贵的。”
眼前的哥哥容貌俊美,嗓音温柔平和,小女孩懵懵懂懂,不知怎的就红了脸。
江凛在不远处看得清楚,她望见男子柔和精致的侧脸,心底复杂起来。
玩世不恭是他,风流成性是他,沉着稳重是他,温文尔雅亦是他。
是一人多面,还是善于伪装
目送小女孩离开,贺从泽慢条斯理地起身,转首时又恢复了往日散漫“怎么不过来”
江凛迈步走近,“你今天出院”
他轻笑“是啊,江医生工作繁忙,竟然还能想到我。”
江凛颔首,想了想,道“出院愉快。”
“我现在要去蹲局子,未来几天都见不到你。”贺从泽一双桃花眼微弯,“所以今天可以送送我吗”
她拢眉,“你还挺麻烦的。”
“所以江医生,”他轻笑,缓声“考虑一下,要不要收下我这个还算看得过去的麻烦”
江凛自动屏蔽他的蜜语甜言,念及自己现在轻松不少,便同意下来,送他去了花园后门一辆卡宴正候着。
宋川靠在车边抽烟,见贺从泽来了,他开口欲言,然而紧接着,他的目光紧锁住江凛。
“兄弟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宋川不悦开口,“我忙着帮你应付司家那小公主,你却在勾搭美人”
“我说我住院这几天怎么这么清净。”贺从泽避开正面回答,笑吟吟对宋川道,“谢了,等我出局子带你快活。”
他并没有注意到,身旁江凛在听到“司家”二字后,眼色微沉。
“你等我会儿,我办完事再来送你。”宋川说完,便回身拉开车门,“我先把这祖宗送宠物店”
话还没说完,车内便有个活物迅速窜出,清亮地吠了两声。
几乎是宠物狗出现的瞬间,江凛蓦地后撤,动作仓皇甚至几分踉跄,她脸色略显苍白,前额都起了层薄汗。
霎时心跳如擂鼓,江凛仿佛被攥紧咽喉,她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开,呼吸不稳。
贺从泽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顿时心下发紧,对宋川沉声“宋川,你先走。”
宋川没想到这姑娘怕狗,忙不迭把自家宝贝往车里塞,赶紧开车送去宠物店了。
江凛竭力平复自己的气息,她眼睫微颤,再出声时嗓音沙哑“抱歉。”
贺从泽下意识伸手欲揽她,最终却缄默收回,只问“你怕狗这么严重”
“有点阴影。”
“讨厌狗”
“不。”江凛否认,摇首解释“我喜欢动物胜过喜欢人,怕狗是我自己的问题。”
贺从泽凝视着她,虽然极其短暂,但他还是成功捕获她眸底闪过的晦暗苦涩。
他顿住,突然哑口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