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天色渐渐黑了, 徐婉在屋里打着转转,洪珠在一旁收拾东西, 看见她踱来踱去,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次。
窗外只听得见不知名的虫儿,欢快的叫着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地面一片银白。
徐椀走了过去,站在窗前。
夜色笼罩大地, 星空繁星点点, 侧耳细听, 园子里各种各样的声音都似空灵, 洪珠实在没忍住,凑过来也看了看外面星空。
“小姐,看什么呢,我看你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了。”
“没什么, ”徐椀看着夜色一点点暗沉, 也是烦躁, “收拾东西我要睡了。”
红珠端了水来,她就着水盆洗了手脸。
再不往外面看, 早早就躺了床上。
起初,也睡不着。
可架不住白日困乏, 看了一会儿书, 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一入梦, 又是前世种种, 平时刻意遗忘的记忆在梦境当中沉浮, 姐妹们小时候玩乐,大了些各有心思,唯独小表姐,一直待她极好。
也不知睡了多久,身边忽然起了凉意。
夜色微凉,一人在她耳边叹息“阿蛮,你可真狠得下心,也当真睡得着。”
这熟悉的音调一下惊醒了她,睁开眼睛,顾青城就坐了床边,洪珠忐忑的在一边站着,脸色苍白。
见她醒了,洪珠更是急了“我们小姐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将军,这成何体统,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也不能让人诟病,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非得这时候来,还请将军,这就回去吧,我……我……”
有心说点狠话,又不知怎样才能把这人撵走。
我我了两句,顾青城也只淡淡瞥了她“你出去,我与你家小姐有话说。”
洪珠自然是不肯的“将军再不走,我就叫人来了!”
到底是家养的,一心为着她。
徐椀心下安慰,坐了起来“洪珠,你先下去,我没事,一会他就走了,别惊到别人,不好收场。”
洪珠咬了唇“那我那我就在门口站着,有什么事小姐就喊我一声。”
徐椀点头“去吧。”
小丫鬟期期艾艾走了出去。
房门一关,徐椀脸色就变了。
她身上只穿了中衣裤,薄被拉到了胸前“将军,这可真是梦了,半夜三更不睡觉的,跑到我这里干什么?”
她长发竟然披着肩头,巴掌大的脸上尽是恼色。
顾青城衣袖间都是凉意,可是在小门那站了将近三个时辰,这才来的“你知我不善言辞,说不来哄人的话。我对不住你,前生今世,也无法回转,但我心意不差,望你知道。”
他的确是不善言辞,就是成亲后,偶有笑脸,也多是沉默。
可徐椀看着他,就是恼“你善不善言辞和我有什么干系,转过去,我把衣裳穿上。”
顾青城可是听话,忙转身,背对了她。
只听见穿衣的窸窣声在身后响起,他看着室内摆设,一动不动。
好半晌,徐椀穿好衣裙,离他远远的坐在床里“我不让你回头,你不许转身。”
实在是找不到袜子了,她光着脚,想了想,抓过薄被把腿盖住了。
盖严实了,左右看看,没有趁手的东西能拿,就坐了最远的地方,他始终没有回头,她就在背后看着他。
这个时候的顾青城才二十一,从背影上看,却已和二十四的他没有分别了。
愤怒什么的那种情绪已经宣泄过了,如今只剩唏嘘,徐椀尝试着让自己足够冷静,低了眼抱住双膝。
“我以为,至少夫妻一场,你心里能有一些我,没想到公主对你来说那般重要。”
顾青城也是垂眸“她是生是死,只有利弊,你娘正是关键时候,不想节外生枝,我先下的水,只是刚好她在上面,随手救的她,我以为你会凫水,也有别个下水去救……”
说到后面声音也是越发低了。
他并不擅长花言巧语,溺水是无法扭转的事实。
徐椀眼眶红了“我都看见了,你要知道,我亲眼看见你救了她,没有救我!”
克制住才没有嚷出来,哽咽着全身都在颤抖,一回手拿了软枕这就跳了起来,到他后背狠命抡起枕头打他。
顾青城没有动,一下又一下地,直到她将枕头摔在他身上,才回头。
他看着她,也是抿唇。
他衣领微敞着,之前没太注意到,随着动作,里面拱出一团毛茸茸的小脑袋,小小一团,懵懂地转着头,看见徐椀,一下跳了出来。
猫儿落了床上,对着徐椀这就走了过去“喵~”
徐椀几乎泪目“你又把它送回来干什么!”
她站在他身后,看着猫儿爬上她的脚面,轻轻蹭着自己,心都要碎了。
男人也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她,扬着脸“我出生以来,有过夭折的妹子,有过相伴的小童,有过爹娘,也有过旧友,可惜他们都离我而去,至今孑然一身,疼过痛过,也知道,总能有些事情不能忘了,但是还要走下去,只能忽视。”
他目光灼灼“若非前世与你成亲,我还不知,伤痛可以治愈,若重活一世,我必然奋不顾身,先救你,可说那样话又有何用,万事不能重来,今生只愿你一世平安,定当护你周全就是。”
徐椀别开脸,泪落“你说得轻巧,你怎么护我?”
顾青城顿了下,一字一句道“倘若你不放心,就一生兄妹,起初见你,也是那样想的,不能害你,也不能放任,想留你在身边,只此一条路可走。”
情真意切,也是诚然。
徐椀回眸“你是真心这样想的?”
他点头“本王一言九鼎,此生也非你不娶,你若不愿,那就一生以兄妹相称,决不食言。”
她怔怔看着他,五味杂陈。
四目相对,目光又都错开,徐椀坐了下来,小猫儿爬上她的腿,直往她怀里钻,她顺手抱了起来,轻抚它身上毛发“我记得那时表姐说我娘下了牢了,徐家遭封,我娘呢,她怎么样?”
知道她这算衡量过了,顾青城侧立在旁,只看着她眉眼“她很好,官复原职了。”
也并未多说,只让她放心。
徐椀点着头,又问“那公主呢?你救了她,她没有要以身相许?”
问出口了,又觉自己小气,干什么还关心那时的事,顾青城也瞥着她,看着她脸色,轻描淡写地“你始终不醒,一怒之下,给她沉了池里溺毙了。”
她蓦然抬眸,先是惊于他口中的溺毙,才要问,突然反应过来“我始终不醒?我没有死吗?我不是溺水了吗?”
他向前两步,就紧贴了床前站住了“落水之后,你始终不醒,不吃不喝药石罔顾,勉强靠着强喂汤水,气息微弱,你娘带着你离开了郡王府,后来也不知所踪。”
这可是!
徐椀急道“我落了那池子里一睁眼就在这了,我爹还活着,开始以为在梦里,后来日日夜夜都这般,才敢相信,我是回了小时候了,我以为我死了,难道是没死,还在梦里?”
那也说不通,看着他,她才是想起问“你呢,那你是怎么回到这个时候的?”
顾青城目光沉沉,却没有开口。
安平之死,龙颜大怒,明着查无罪证,暗地里,刺客不断,徐凤白带走了徐椀,他醉酒之际遇刺,一睁眼就成了少年模样。
曾经,他也以为,不过是渴望的三分温暖,刚好是她。
也以为,换个人也能治愈伤痛,可郡王府到处都有她的影子,她分明哪里都没有去过,眼前却总是她,拿着那卷书,躺在躺椅上,笑眼弯弯。
此刻看着她,还是娇俏少女,这一幕却当真像是在梦中相见。
徐椀放下猫儿,这一团立即又蹭了她胳膊,直往她怀里钻,找了这种小猫,开始都拿她衣衫包着,它习惯了她的气味了,所以爱跟着她。
“所以呢,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你是在梦中?还是也出事了?”
“……”
“说啊!”
她还是这般心软,可那时刚得了她的消息说是不知所踪,一时厌生这种事如何说得出口,顾青城不愿她问,往外看了一眼“真是太晚了,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若还恼我,随你处置,就让我一直看得到你,才能放心。”
倒不知道他今生会说这样的话了,徐椀瞪他一眼,转过了身去。
才想撵了他走,突然又想起表姐的事来,赶紧回头“高家怎么回事?高行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你知道,真的知道吗?”
顾青城轻点着头“放心,都知道徐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谁也不敢动徐家,虽然没落了,但是体面还在,高家也是从前的故人,你是不知,前生徐家出事之后,你徐家姐妹的婚事都被推了,郑家也怕牵连早早退了亲,单单高家这书呆子,因当年与你表姐有过一面之缘,上门求过亲。”
一颗石头算是落了地,徐椀长长松了口气,随手抱起了还在蹭她的猫儿。
洪珠听不到门内的动静,急得直敲门,顾青城不应声,光是瞥着徐椀。
她低着头,刚才打他的枕头还在地上。
弯腰捡了起来,他一手拿着,递了她的面前“有没有少气一点?”
徐椀抬眼,一把抢了过来“没、有!哥哥慢走!”
说着高声叫了洪珠进门,让她送客。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