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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什么都有 127、第一百二十六章

作者:星球酥 分类:科幻 更新时间:2024-09-13 17:58:49 来源:就爱谈小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周后。

冬日初临, 早上吐出的第一缕气已经化成雾。

阳光照耀在教室地上, 如积水空明。沈昼叶坐在图书馆角落一排, 前面尽是来写论文作业的学生,手机微微一震。

沈昼叶那时正把自己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搬, 闻声将手机拿起来看,消息栏里是陈啸之发来的一张图片,里面是她买的屎蓝色纯色围巾, 配文一行

“就你这破审美。”

他都不用发语音, 句号里都充满了轻蔑。

沈昼叶“”

不是说好了买什么都不嫌弃吗, 现在连我审美都一起骂,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把我最爱的卷福色围巾挑给你你还挑三拣四沈昼叶十分生气, 恨不得跑到屏幕对面掐死那个正准备去上课的陈教授,最终却碍于他是老板,只发了个小黄鸡表情包,表达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愤懑。

陈啸之没回, 应是开始上课了。于是沈昼叶坐在图书馆, 开始苦闷地进行第三十二次推演。

毫无头绪。

连一丁点都没有。

沈昼叶觉得自己的课题已经陷入了怪圈必然有问题,但不知道在哪。他们没设计出新的实验,因此只是单纯地建立假设并进行推演,但人的思维一般都在重复自己, 就像数理化考试时,自己很难检查出自己的漏洞一样。

先不提她和陈啸之这种恨不得得空就思索的频率,举个通俗易懂的例子让他俩去做自己初高中时的卷子, 哪怕隔了个十多年,解题的思路也还和那时的自己近似。既不会因为那时用泰勒现在就用洛必达,也不会那时用了夹逼现在就用麦克劳林沈昼叶在前些年过年辅导表弟时拿自己的高二卷子试过一次,比对的结果,解题思路和当年的自己相差无几。

自己冲不出自己思维的误区。

面前的公式和拉丁字母看上去像极了嘲讽的笑脸,沈昼叶用铅笔一一点过,确保目前的进展准确无误。

下一秒,一个书包砰地落到沈昼叶面前。

她抬头看,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还有他一笑露出的满口白牙。

“加勒特”沈昼叶一愣道。

加勒特笑了笑,道“好久不见,快两个月了吧。”

图书馆禁止喧哗,尤其是逼近fa的时候,图书管理员挥着鸡毛掸子巡视苦逼大学生,想谈话必然要出门去。

加州稍稍有些冷了,冬日气温不高,green i

ary外朱红喷泉哗哗作响,沈昼叶没穿外套,摩挲着手里的热咖啡,小心翼翼地将毛衣领往上拉了拉。

“你为什么没回我的短信”那西班牙裔的青年问。

灌木掩映,晴空湛蓝。

沈昼叶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以后会绕着我走呢。”

加勒特“这打算我也有但是既然在图书馆见到了你,就说明我能得到个答案。还是你不打算告诉我”

沈昼叶挠了挠头,十分直白地道“答案有的。最简单的答案是,我对你其实,没感觉。”

“”

“我说话很直不会迂回,所以对你道歉。”沈昼叶谨慎地措辞了一下“你的确是很不错的男人,但我对你真的没感觉。我本来是想接触看一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儿但是,做不到。”

加勒特眉毛微微挑起,示意她继续说。

“这样对你是不公平的。”沈昼叶委婉地说“而且”

加勒特一愣。

而且,她经历了那场梦梦里有温柔无垠的宇宙,小小的昼叶,她的童年与少年时代,在水中浸泡的夜晚,还有那个跨越时空的拥抱。

但是沈昼叶终究没说出来。

加勒特半天没说话,颇为纳闷地道“我长到这么大,还没在女孩这吃过这种闭门羹。”

沈昼叶听出他语气里的释然,眉眼一弯,笑道“来走走么我给你讲个故事。”

沈昼叶和加勒特走在克罗瑟小径上,她小指尖冻得通红,侧过头去看那棕头发、个子高大的年轻人。

加勒特示意她说。

“我只谈过一次恋爱。”沈昼叶温暖地开口道,“和一个我五岁那年认识的一个男孩。”

她笑起来轻融融的,眉眼弯起时令人想起阳光下的麦穗,万里金黄麦田。

加勒特说“不可能”然后他的声音停在了那里,怀疑地看向沈昼叶。

“太多年了,我都快忘光了,”沈昼叶诚实地说“但我和他同龄,我生于四月的春天,他是年初冬天生人,他是我人生第一个关系那么好的玩伴。”

加勒特“所以你是五岁初恋”

“当然不是啦。”

沈昼叶笑道“才五岁呢,那可算不上初恋,本来就是个四处撒欢的年纪。他一开始对我很坏,可能是男孩对女孩天生抵触毕竟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戳一下就一个骨碌,一点也不好玩,不是个讨他喜欢的小伙伴。”

加勒特“”

“但是。”

沈昼叶停顿了下道“但那只是开始,后来我说什么他都会努力去做,我说我想去哪哪玩,无论多远,他都敢带我去,手拉手。回来后所有过错都由他来扛,明明是我出的主意,他一定要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肩上,说我会被打死为此被他爷爷打了多少次来着”

沈昼叶想了想,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很多次。”

加勒特沉默。

然后沈昼叶想起那个小小的男孩,羞赧道“可是分别的时候,是我第一次看他哭。”

“他从来没哭过我小时候都怀疑他没这个功能,泪腺坏掉了。”沈昼叶步履跳过红杉,努力拼凑着那段记忆,说“我抽抽嗒嗒哭鼻子说我不想走,说我想和只只一起玩,他就跟我一起嚎啕大哭,说他要和我一起上小学。”

加勒特“”

“很幼稚吧”沈昼叶笑道“那年纪就是这样的。”

“我后来只是依稀记得我有过那样好的朋友,记得五岁那年我们爱着彼此是孩子能拥有的最纯粹的爱意,和男女之情无关。”

加勒特问“你们后来又相遇了”

“是啊。”沈昼叶在阳光下点了点头,笑道“后来又遇到了,他在十五岁那年,成为了我的初恋。”

“”

“他是我第一任男朋友。”沈昼叶莞尔道“也是唯一一任。”

“我那时候很爱他。”沈昼叶说“他也很爱我,我看他的眼就能明白这一点。可是我没有能去比较的对象,毕竟他是第一个。”

“因此,我和他分手的时候,想都没想过”

“从此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让我怦然心动的人。”

帕罗奥多晴空万里,冬日北风穿过沈昼叶一头卷发,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尖儿,努力沿着一条笔直的辅助线向前走,抱着的咖啡已经凉了。

加勒特沉默了许久,道“这不公平。”

沈昼叶垂目,轻声道“感情上从来没有公平。”

路上全是下课的学生,雪白大鸟飞掠胡佛塔,两个人影子并着肩,沈昼叶看见自己的影子穿过细长树枝。

“所以你是一直忘不了他么”加勒特突然不依不饶地问“那个男孩好到十年都忘不了么真的那么好的话,那你为什么会对我笑”

沈昼叶一愣“笑”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向你丢飞机的那天。”加勒特现出一丝不忿,咬牙切齿道“就是那节课,你对着我笑的样子。别想抵赖,你为我动摇了。”

沈昼叶那一瞬感到心里发空,连胃都绞紧了。

加勒特说的是真的,动摇也是真的可那原因却与他无关。沈昼叶有点想哭,堪堪忍住,低声道

“你写下的那首诗,还记得吗”

加勒特“”

“你说我的眼睛就像风暴卷起的黑叶。”沈昼叶道“那是巴勃罗的诗。”

“他也这么说过。”

“”

沈昼叶茫然地往前走,鼻尖儿发酸,觉得自己对陈啸之太执着。这么多年中,似乎陈啸之毫无负担地在外潇洒,唯有沈昼叶在做苦行僧。

可感情从不平等。

阳光洒在他们身后,前方sequoia ha有个cs的讲座,一群学生络绎不绝地往里进,他们头顶鸟影飞越人间。

“你说得也太童话了。”加勒特终于开口说道,他声音平和,却又带着丝颤意“怎么搞得像你为他而生一样。”

沈昼叶笑弯了眼睛,问“是吗那为什么不能是他为我而生呢”

加勒特停顿了下,冷漠道“随便你。”然后他想了想,又不平地说“而且,前提是这段感情持续到了今天五岁的感情真的能持续到二十五么”

沈昼叶软软地笑了笑。

胡佛塔侧白鸟成群飞过,冬日晴空万里。

沈昼叶在教学楼楼前停下,说自己要进去拿东西再回图书馆,和加勒特道了别。她再回去的时候加勒特会换一个座位,以后见了面也不会打招呼前提是见面的话。

沈昼叶明白,自己对加勒特来说,只是一场粗糙的怦然心动。

沈昼叶目送加勒特离去,然后揉着冻得发红的小指头哆哆嗦嗦上楼。教学楼里有空调,温度却不高,楼梯里依稀传来学生们讨论问题的声音。

她只裹着一件白色的毛茸茸毛衣,小心地站在小教室外,踮着脚向里看。

这是一节小班讨论课,只有十几名学生,而且已经上完了。讲课的教授陈啸之,两指夹着白板笔,往黑板上写着什么。靠着桌子的他年轻锐利,衬衫袖口挽了两截,写板书时肌肉线条流利紧实,目光专注如星。

怎么看,都是沈昼叶梦中的样子。

沈昼叶越看越喜欢。

下课,同学们收拾东西往外走,陈啸之披上外套,第一时间拿手机回沈昼叶消息,正打着字又抬起头,迭然看见在门外等着的小青梅。

陈啸之“”

他要回消息的对象在阳光下,温温甜甜地笑了起来。

陈啸之吃惊道“你不是在图书馆吗”

沈昼叶跑过去,温暖地说“和人聊着天走过来的。我来探班不好吗”

陈啸之一瞬沉默。

下一秒他大步向沈昼叶走去,那步伐坚定不移,将身上风衣一脱,围上女孩肩头。

然后陈啸之冷冷地说“你还要不要命了穿件毛衣就往外跑不嫌冷”

沈昼叶裹着他的衣服,鼻尖被冻得泛红,笑眯眯地说“冷呀,所以来抢你的外套啦。”

陈啸之“”

那句话简直膨胀到了极点,沈昼叶却说得毫无愧意,陈啸之面无表情地看了沈昼叶一会儿,然后将风衣用力一拢,把小混蛋裹在里面。

小混蛋眼眉弯弯,像被折叠又被花汁浸润的晨星,简直是最招他疼的模样。

陈啸之“”

沈昼叶暖融融地说“比我的暖和。”

“屁话这么多,”陈啸之恶狠狠道“小心我揍你。”

他凶狠地说着,把自己长围巾扯下来,小心翼翼地裹住了面前像小山雀一样的女孩子。

十一月末,窗外冬阳灿烂,寒风凛凛,办公室里暖气十足,掺杂着一股高乐高香味。

室内,沈昼叶小声抱怨“我不要喝高乐高。凭什么你喝咖啡我喝高乐高,太小屁孩了”

陈教授泡水的动作一顿,冰冷道“你胃炎好了”

沈昼叶秒怂,片刻后小声道“不是胃炎,是十二指肠溃疡”

陈啸之瞪了她一眼,沈昼叶立刻没了声响。

陈教授将热高乐高放在姓沈的娇气包面前,自己却也没磨咖啡,照顾娇气包脆弱的小情绪,只倒了杯热水,回到桌前,眼神专注地盯着屏幕。

沈昼叶趴在茶几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一点一点的,过了一会儿整个人都软塌塌地埋进了纸堆里。

“只只,”沈昼叶埋在纸堆里,小声说“晚上吃什么呀”

“我晚上吃个卷饼就ok。”陈啸之说。

标准回答,他什么都不爱吃。沈昼叶无聊地滚了滚,铅笔滚到了地上,陈啸之忽而拧起眉毛道“你怎么老窝在我办公室里,你不是自己有办公桌么”

沈昼叶委屈巴巴,觉得陈啸之很凶,趴在纸堆里没说话。

两个人静默了许久,陈啸之又问“这两天有什么进展”

沈昼叶说“还在设法找我们的推测3b的理论基础”

陈啸之说“一直都没动吗。”

陈啸之那句话并无责怪的意思,只有怅然。可两个人之间气氛仍是突然变得十分别扭,一时寂静无比。

沈昼叶望着天花板上,如河流流淌的光点。

她想起自己年少时在自己房间里思索的问题。那一个个在动手和脑内实验推演中度过的下午,日头逐渐变得金黄而纤长沈昼叶曾享受这个过程,凭借自己去推演她眼中稚嫩的宇宙。

亚里士多德,四种基本元素。第谷,双中心假说,璀璨的超新星。牛顿的经典力学,泾渭分明的时间与空间和爱因斯坦令时空重回混沌的相对论,以及将宇宙物质彻底解构的量子力学。

她曾享受这样的下午。自己踩着思想的巨人们的步伐前行,摸索他们眼中的宇宙万物,感受自己的思维和远古巨人们契合的瞬间,迸射出的火花。

可是如今,他们终于走到了巨人们的脚步尽头,前方是一片混沌泥泞的荒野,再不会有火迸射而出。

一切的路,都需要他们自己走。

“只只,如果我们走入了误区怎么办”沈昼叶打破沉默。

陈啸之静了许久,答道“这问题没有回答的意义。”

陈啸之和过去一样,心里一旦有事,就会变得非常沉默。

沈昼叶知道这点是因为他在竞赛决赛前就这样,那段时间她说什么陈啸之都用简单句回答,仿佛大脑不堪两端转的负荷似的。

十年没有改变什么。沈昼叶喜欢窝在陈啸之办公室办公她对陈啸之这人有天然的好感,和他凑在一起就开心,陈啸之不赶她,沈昼叶就在那里生根发芽。

只不过沈昼叶总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有种奇怪的寡淡。

仿佛两个人中间还有一层透明的膜。

好像她能摸到陈啸之的体温,碰到的却不是他的皮肤。

十二月初,临近学期的结束。

临近期末,学生连吃饭的时间都不放过,在餐厅里读书的读书复习的复习,早已超脱了本科境界的沈昼叶坐在餐厅里,百无聊赖地用叉子戳一根德式香肠。

湾区的冬天雪不多,枯叶萧萧落尽,寒风凛冽。

陈啸之坐在她对过,在阳光里以餐巾纸擦拭嘴角,问“吃饱了要不要再加点蛋糕什么的”

“不了,”沈昼叶发着呆说“今天不是很想吃。”

“一会儿我打包一个,”陈啸之坚持道“免得你下午跟我叽歪,我还得出来买。”

沈昼叶“”

沈昼叶有心想问问他你是不是把我当猪喂了,怎么跟我在一起就满脑子喂猪大业却没说出来,跟着陈啸之起了身,去打包蛋糕和下午的饮料。

沈昼叶跟着他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杂乱的思绪填满脑海。

总觉得有隔阂。

沈昼叶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侧过头去看陈啸之陈啸之敞怀穿着夹克,手里提着小蛋糕盒,目光落在别处。

至少和小时候比起来,他们现在的距离远得多。

十年前,他们期末考试结束,跑去什刹海溜达。一行人美其名曰要给小美国人见识一下老四九城,最终陈啸之在后海被小偷偷了钱包,一伙初中生在傍晚时分冻得哆哆嗦嗦跑进麦当劳点薯条取暖,那麦当劳小的很,魏莱嘲笑陈啸之小气,然后抢自己小同桌的热可可喝。

回家时身无分文的班长和她一起坐公交,车上人多拥挤,于是班长十分在意地将自己的小女朋友护在胸口。沈昼叶还记得他那天穿的羽绒服的质感更记得他们在车上聊天,谈天文地理,谈宇宙星河,谈自己青涩的人生。

毫无保留。和现在截然不同。

有人说二十五岁的我们已经无力走进一段全然亲密的关系了。我们经历了太多,人生疲惫,再也无法像十五岁那样亲密地爱人。童年,少年,那些时代都很好,嬉笑打闹,爱一个人就想将自己剖开,将全部都无保留地交给对方。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侧过头去看陈啸之,他却正在看着另一个方向。

十年的岁月,他们早已是和当初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那些时光一去不复返。

那人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

天朗气清,沈昼叶在清朗冬阳里看向向前走的陈啸之,看着他挺拔坚毅、截然不同的背影,甚至没有底气去否认。

沈昼叶的csc项目是两个学期,十二月,正好是它的一半。

美国的大学放假时间与国内截然不同斯坦福的秋季学期从八月开始,十二月中旬结束,寒假不过两三周,正好将圣诞与新年包括在内。

一个学期,四个月。

不爱锻炼的沈昼叶多了个晨跑的习惯。她每天六点起床,沿着stanford ave跑将近三公里去办公室,有时甚至会跑去游泳馆门口等其开门,但不进去游,只是在长凳上坐着,等阳光映亮胡佛塔顶,白鸽腾飞。

世人只见到那些聚光灯下的科学家,看到他们惊人的成就、改变世界的壮举,无人见到他们背后的不,他们身后埋葬的人的艰辛。

埋葬。

这词并不夸张,这世上有那么多搞科研的人,无论是学生老师还是研究员,无论是私企还是大学体制内,无论是重应用还是重理论有人焦虑到需要吞药度日,有人每年寻求数次心理干预,有人昼夜颠倒做实验搞垮身体,有人被感染、被工伤,也有人挣扎在温饱线上,在夜里望着熟睡的妻女落泪。

历史却只能记住爱因斯坦,记住屠呦呦和杨振宁。

可是这群体不止有这些顶尖的巨人,更多的是默默无闻的大多数。大多数里有胡坤,有肖育众,有陶崇园,有王澎,有万千来不及让历史铭记的人。

这些默默无闻的人中,自然也有沈昼叶,也有陈啸之。

这一个千年,历史又会记住谁沈昼叶曾在晨跑时胡思乱想。

然后脑海中的她自问自答

谁都不知道,我们连明天都看不见。

于是焦虑所致,沈昼叶心事重重不停掉秤,吃饭也吃不好症状比她硕士时期跑实验室事务更甚。陈啸之敏锐地觉察了她的不对劲,立刻从只给她带早饭变成了一日三餐都带,什么温水牛肉什么鱼羹什么香煎虾,变着法子地饲养。

但是毫无成效。沈昼叶本来就小的体格,在焦虑之下变得更瘦削。

科研从不是易事,伴随而来的是刻骨的焦虑和惆怅;这一群体的自我调侃下,隐匿的是名为痛苦的冰川。

十二月的某一天,沈昼叶坐在陈啸之的桌前,核对桌上贴的校历。

“下周五,”沈昼叶愣愣地说“就放寒假了诶。”

陈啸之两指揉着太阳穴问“是啊。沈昼叶你过来看看,我期末放上这么道计算题会不会太难了”

他在出期末卷子。

沈昼叶实在理解不了这帮当老师的为什么这么爱拖,期末卷子永远都拖到下印前一天才定稿好在这门课陈啸之自己说了算,不至于被别人追着打。

沈昼叶凑过去看了一眼,是在给定晶格常数a的二维近自由电子近似的费米面上,给一个位于第一布里渊区的点,再给定倒格矢k的傅立叶展开系数uk,第一问让学生求费米能,第二问要求学生讨论费米面进入第二布里渊区时uk所满足的条件的大计算题。

沈昼叶“”

沈昼叶沉吟片刻,得出粗略思路,笃定地说“不难,你放吧。”

陈啸之满脸怀疑,将题粘进了ord。

于是粘人精沈昼叶顺势在陈啸之身边坐下,蹬掉靴子,穿着小绒袜踩在他的沙发上。

陈啸之面无表情看她一眼,将女孩子两只脚拉到自己腿上,隔着袜子揉了揉她冰冰凉的脚趾,以自己的大腿给她取暖。

那温度十分熨帖舒适,沈昼叶舒服得想撒娇,还想抱抱他的脖颈,但是却没敢。

她感受不到陈啸之容忍的信号。

陈啸之这人攻击力有点强,沈昼叶还没摸准二十五岁版的脾性,加上他又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似的,沈昼叶连动他都不敢。

“什么时候下雪呢,”沈昼叶规规矩矩不碰他,发呆道“华盛顿那边每年雪都很大的。”

陈啸之出着题,漫不经心地回答“加利福尼亚和华盛顿不一样,冬天也晴得很,夏天雨少冬天雪少,想玩雪的话还是得往东岸去。”

“嗯。”沈昼叶乖乖地回答。

她想问问陈啸之寒假想不想回趟北京,但看他专心工作的模样,却终究没能问出口。

真的好像有着说不出的隔膜,沈昼叶想。

午后阳光斜斜地洒了进来,她脚踩在陈啸之的大腿上,拿了本自图书馆借的大部头,翻了翻。

陈啸之忽而问“你看这个做什么”

沈昼叶一愣“啊,你说这个群论”

陈啸之嗯了一声,放下笔记本,望向沈昼叶。

“本科的时候选过,”沈昼叶顺从答道“那时候数院引进了新人才,群论讲得好的人不多,加上慈教授希望我能去了解一下。但是我去上课的时候发现群论课本乱得一塌糊涂,国内没能力编撰,翻译得非常糟糕,群论本来就不简单,课本不好就雪上加霜,大家怨声载道”

陈啸之“”

沈昼叶笑了笑“于是老师实在没辙,只能把英文版教材df发下来,让我们自己去打印。”

美本出身的陈啸之完全不理解教材一塌糊涂,挑起了眉毛。

“结果英文版教材果然好明白不少。”沈昼叶笑了起来“于是那个教群论的老师叹了一口气,对我们讲了一段话。”

陈啸之眉眼狭长,望向自己的小女朋友。

“那个老师说,”沈昼叶想了想道“我们国内改开这么多年,取得了巨大的进展,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们的教育和科研的力量都已经腾飞了但是只从课本这件事来看,大家就会明白,我们中国距离发达国家,在这样细微之处,仍有巨大的差距。”

“而我们这一代人年纪大了。”

女孩子微一停顿,复述道“剩下的路,只能交给你们年轻人来走。”

异国他乡的尘埃飞过地板。

沈昼叶笑道“挺奇怪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老师说的这些话我却总忘不了可能因为慈老师周老师也对我讲过类似的事情吧。”

陈啸之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这些老教授总是话里有话,”沈昼叶盯着飞扬尘埃,轻飘飘道“似乎想将信念传承到学生的身上可是问他们是什么,他们又不肯说。”

他们不说的原因,陈啸之再清楚不过那些东西太过沉重。

沈昼叶年纪小,心思又像小孩般纯直赤诚,这些老人如何将这样沉重的民族兴亡灌输给这样的学生太沉重了。

老人不忍心,便将这些希冀封存,只告诉她一点,剩余的留待阿十长大后拆开。

陈啸之沉默许久,揉沈昼叶的脑袋。她卷卷毛顺顺滑滑,扎了个小麻花辫,像绿山墙的安妮,揉起来又像揉小面团儿似的,手感相当好。

“傻子。”他粗鲁地揉乱小傻子的卷毛。

小傻子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陈啸之。

然后她抬起了胳膊,要抱他。

那真的是个非常适合拥抱的瞬间,沈昼叶在他身边坐了许久,一直都忍着,可是陈啸之一摸她的脑袋,沈昼叶就觉得不想忍了。

女朋友想抱男朋友,又有什么错。

可下一秒陈啸之面无表情地在她额头上一弹,力气不大,但女孩子始料未及,叽一声倒回了柔软的沙发。

“就他妈会撒娇,”陈啸之打破暧昧空气,使劲儿戳戳她的额头,凶狠道“说你傻子又不是在夸你,抱什么抱,让你在我办公室呆着就是为了抱吗”

“”

她晓得,陈啸之只是嘴上逞凶。

可被推到一边的、娇气的小青梅仍是愣了半天

然后心酸吃力地眨了下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就像前面出现过的他们一样,这些人名都是真实存在的,是我在写这篇文时还能记得的名字,我从2015年左右开始关注类似的新闻,加上忘性大,应该还有许多人早已被我遗忘了,在查找资料时才发现能记得的这些人大多是在2019年发生的事,还大多和自己专业挂钩

可是既然能够看到这里,大家不妨去百度或必应搜索一下,这些曾经鲜活的人。

他们里不仅有学生,还有年青的父亲与母亲。

科学最终是属于巨人的史诗,可宏伟史诗的字里行间,也有默默无闻的大多数。

剩的读者恐怕已经不多了,但总归还是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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