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雨声如注。
豆大的雨珠敲在玻璃上,像是在奏响一曲不知名的曲调。
房间昏沉,偶尔有闪电在空中掠过,白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又很快消失不见。
沈星禾几乎是逃窜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也幸好周兰当时在厨房忙活,没发现小孙女的异样。
那本日记本还是被沈星禾留在了陆家。
陆时书桌上,除开沈星禾送的那一本,旁边还有一大摞。
封面和沈星禾送出的那本一模一样,然而记载的时间却不同。
从沈星禾离开的那一天开始,陆时都在做着当时她做过的事。
一日复一日。
一年复一年。
每一天日记的结尾,都是同一句话──
今天也很喜欢你,满满。
大抵8月16日对陆时而言意义不同,所以除开这一天他会用沈星禾送给自己的日记本做记录,其他时间都是用的自己的日记本。
日记本存放的地方,还欲盖弥彰用了东西遮挡。
若不是肉包贪玩,不小心碰落,沈星禾也不会发现。
日记本虽然已经归于原位,然而沈星禾一颗心却久久得不到平静。
她以为回到自己熟悉的卧室,自己的心情能得到片刻的宁静。
然而并没有。
窗外雨声轰鸣,吵得人心神不宁。
沈星禾紧紧环着肩膀,女孩小小的身子蜷缩在窗边。
房间没有开灯,只能模糊看见一团黑影。
沈星禾眼角酸涩,她曾经无数次梦见过陆时。
梦里的陆时,陌生又可怕。
他会洋洋得意站在沈星禾面前,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又或许拉帮结派,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沈星禾的喜欢踩得稀巴烂。
所有噩梦的结局,都是以沈星禾的惊醒作为尾声。
沈星禾曾经在网上看过一句话,梦境是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最真实反应。
她一度以为,那应该就是自己离开后,在海城上演的一幕。
或许,现实中的陆时还会惋惜没有当面戳穿沈星禾的自作多情。
不管是梦境还是沈星禾自己的猜想,都不会是眼前出现的这种情况。
陆时怎么会怎么会喜欢自己
而且还是从十年前,就喜欢了
思绪摇摇欲坠,眼前忽的一阵眩晕。
心跳急骤,阴影无处不在,沈星禾被紧紧笼罩在黑暗之中。
逃不得挣不开。
意识在一点点抽离,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倚着残留的最后一丝清明,沈星禾撑着身子,趔趄至床边。
求救似的将之前心理医生开的药倒在手心。
尽数咽下。
久违的苦涩漫上喉咙,眼圈生理性有了泪水打转。
沈星禾无力瘫在床上,呼吸急促。
四肢开始麻木,直至最后彻底僵硬。
沈星禾连扯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
只胡乱倒在床上,任由大脑放空。
这是药物最常见的副作用。
心跳加速,手指麻木,恶心反胃。
沈星禾以为自己已经对这种情况免疫,然而当恶心的感觉涌起,沈星禾还是忍不住想要呕吐。
说不出的难受。
心情如窗外天气一般,阴郁暗沉。
药物有安眠的效果,不多时,沈星禾陷入了昏睡。
再次醒来时,已经接近黄昏。
窗外阴雨转晴,只剩天色还昏沉沉的一片,像是黑暗中不小心扯开一角的幕布。
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沈星禾清楚听见了厨房噼里啪啦的声音。
空气中隐隐有猪骨汤的香味。
听见动静,周兰手里举着锅铲,隔着客厅朝沈星禾喊道。
“醒啦,满满快洗手吃饭去,你这都睡一下午了,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
“没──”
沈星禾拉长了声音回应,努力强装正常。
她气色实在算不上好,对着镜子打了一层腮红,才勉强掩盖住面色的苍白。
好在餐厅的灯光昏黄,周兰也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只是药物的副作用作祟,沈星禾半点食欲也无,甚至还有几分反胃。
担心周兰识破,沈星禾不敢表现出来,硬撑着喝了一碗猪骨浓汤。
“满满,怎么吃这么少,是不是又没胃口了”周兰一脸担忧。
沈星禾含糊不清“嗯”了一声。
“那明天奶奶给你做柠檬虾,那个开胃。”
“好。”
周兰眉开眼笑,自顾自念叨着明日做饭需要的食材。
顺便招呼着小孙女过去给陆时送饭。
沈星禾迟疑“等他自己过来就好了”
“什么自己过来。”
周兰不满剜了沈星禾一眼,“小陆还生着病呢,哪能再淋雨”
知道奶奶是惦记着当年陆时帮过自己的事,沈星禾也不好多说什么,提着食盒往隔壁走去。
还未进门,就先被肉包扑了个满怀。
回忆接踵而至。
熟悉的院落,熟悉的夜色,以及熟悉的人影。
“满满”
肉包冲出屋子前,陆时刚好在给小白狗开罐头。
冷不丁听见狗吠,立刻知道家里来了人。
他出门迎接。
虽然退烧,然而陆时感冒还是没好,说话都带着鼻音。
院子的葡萄架还在,只是葡萄藤却没了踪影。
光秃秃的一片。
今晚没有月亮,雾气好像未散,触目所及,皆是朦胧不清,好似蒙上一层薄纱。
沈星禾还未走近,陆时已然先一步走到女孩面前。
他脸上难掩惊喜“满满,你”
话音未落,陆时却突然收住音,皱眉“满满,你是不是生病了”
周兰都没看出的异样,倒叫陆时看出来了。
陆时着急“是不是我传染的你等一下,我这还有感冒药”
话落,他匆匆转身,意图折返。
“不是感冒。”沈星禾脱口否认,“只是没睡好。”
陆时半信半疑“是吗”
虽然心里存疑,然而沈星禾不说,陆时也不可能逼问。
只能暂且压下心底的困惑。
顺便又叮嘱了一声“那你今天早点睡。”
这么多年,周兰的熬汤手艺一如既往的优秀。
陆时提着食盒进屋。
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上楼,从自己的房间抱着一样东西出来。
陆时喜形于色,连脚步都带着雀跃。
“满满,我给你做了”
院子早就没了沈星禾的身影。
只有一片夜色相伴。
满院子安静无声,陆时抱着东自站在夜色中。
勾着的唇角渐渐抿平。
良久,院子才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
陆时低声道。
“走吧肉包,回家了。”
沈星禾真正的生日并不在8月16日。
然而将近零点,她还是辗转反侧,没睡着。
似有所感一般,零点堪过,沈星禾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下。
果不其然是陆时发来的消息──
祝你平安喜乐,满满。
也许是知道今天不是沈星禾真正的出生日期,所以陆时也没再发“生日快乐”。
手机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亮。
沈星禾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任由它暗下。
这一夜沈星禾过得兵荒马乱。
一整个晚上,沈星禾都在做梦。
地点都是海城,只是时间却不一致。
有时是十年前,有时是现在。
出现频率最高的面孔,不是接触最亲密的家人,而是陆时。
一直到晨间清醒,沈星禾还浑浑噩噩。
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难得天空放晴,晨曦破云而出。
卧室待得烦闷,沈星禾披衣下床,信步至窗前。
轻薄的窗纱束在一侧。
双眉还未来得及舒展,沈星禾就先看见窗外放着的一束小棉花。
牛皮纸包裹着花束,洁净的棉花在晨光中肆意招摇。
旁边还搁着一张小纸片──
今天也很喜欢你,满满。
熟悉的字迹猝不及防闯入视线,沈星禾眉心重重一跳。
金色的晨曦在空中缓缓流淌。
静默片刻,沈星禾“哐”一声,直接将玻璃窗合上。
顺便拉上窗纱,隔绝了外面一地的日光。
眼不见为净。
可惜沈星禾还是低估了陆时。
关了窗,重回客厅之时,沈星禾正好和周兰撞了个正着。
奶奶怀里也抱着同样的一束棉花。
棉花小小的一团,很像缩小版的肉包。
不难看出是谁的手笔。
“小陆一大早送来的,说是他自己做的干花。”
周兰喜不自胜,亲自找了一个藤编花篮出来。
对着棉花捣鼓好一阵,才恋恋不舍松开。
嘴上还不忘对陆时多加夸赞。
“小陆手真巧,还能做干花呢。”
沈星禾“”
自从这天开始,沈星禾每天都能在自己窗前看见不同的小花。
有时是玫瑰,有时是牡丹。
一样的是,小花旁边都有一张纸片。
如果不是纸片的落款日期不同,沈星禾差点以为都是同一张。
沈星禾从未将小花带进屋,陆时却还是不厌其烦,每天都换着不同的花样。
乐此不疲。
陆时的干花都是自己做的。
祁煜电话接进来之时,陆时正好弄完最后一束满天星。
午后的日光从露台照进,在房间留下一个黄色的小方块。
肉包躺在阳光下,安静晒着自己的小肚皮。
怕吵到房间的小白狗,陆时拿了手机,往露台走去。
栏杆在日光的照射下也有了温度。
陆时半倚在栏杆上,听着对面好友的叨叨。
片刻后陆时终于听出不对劲。
“你现在在哪”
“海城啊,刚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祁煜嗓音还带着笑意,“要不是早上高速堵车,我现在都到你家了。”
陆时揉着眉心,不甚客气“抱歉,我家不欢迎你。”
祁煜发出一声鄙夷“想什么呢,我去海城要不是找你。”
“那你来干什么”
“追人啊。”
话音刚落,手机微信应声响了一下,是祁煜发来的照片。
“怎么样,好看吧这是我之前在医院遇见的,不过她是心理医生,叫宋岚。”
“我追了她一周了,本来还想着今天约她出门。结果宋岚说她今天有工作,要去一趟病人家里。我看了她朋友圈的定位是在海城,就”
日光混着风声,凌乱落在陆时耳边。
他瞳孔微缩。
视线一瞬不瞬盯着刚从沈星禾家中出来的女人。
米色衬衫裙,棕色短发干净利落。
和祁煜刚发给自己的照片一模一样。
盛夏蝉鸣中,陆时听见了自己喑哑的声音。
“你刚刚说,你要追的人职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