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像,处长此时,真正是如鲠在喉,吐不出也咽不下
叶公瑾也深知此事的利害。杀她容易,刀却要先从自己的脖子上过。不杀,又无法向局长向自己的手下交待。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坐在火山口上。
局里有些人巴不得看他的笑话,就等着往他的井里扔石头呢
叶公瑾目光深沉地看着程云发和赵明贵,“此事的危害,你们都清楚。希望你们两个用点心,把这件事办利落,不要留下后遗症。明贵,你先说一下吧。”
赵明贵点点头,打开手里的文件夹,翻了翻,轻声说“这个苏少卿,说简单倒也简单,说不简单也真是不简单。苏少卿,山西太原人,一九二〇年一月生,一九三七年,她上中学时,加入三青团。一九三八年八月,参加太原中统干部训练班,正式加入中统。”
赵明贵向身边的人点点头,“她是中统出身,不简单吧。”
叶公瑾点点头,“这些,我倒是都知道。你接着说吧。”
赵明贵继续说“一九三九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突然拒绝参加中统的活动,声称要退出中统。”
叶公瑾问“为什么知道原因吗”
赵明贵说“具体原因一直不清楚,她也不肯说。同年,她曾经想报名参军,但被她母亲所阻拦。她中学毕业后,一直在家里赋闲。”
程云发碰碰他的胳膊,小声说“明贵,她这段时间,是不是有点左倾”
赵明贵“没有。她对共一党没有好感。”
程云发“为什么”
赵明贵向他点点头,“苏少卿的父亲,苏汉臣,原是**师长。一九三四年在四川围剿红军,不料陷入包围,无路撤退,最后自杀了。”
程云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赵明贵继续说“苏少卿一直到一九四三年六月,经人介绍,进入设在安徽歙县雄村的特种人员训练班,从这时候起,她才算正式进入军统。一九四四年一月,她进入第十三军统计调查处工作。一九四七年三月,就是去年,她经推荐进入北平特训班学习。处长挑选她,就是在这个班上。从档案里看,她各门功课优秀,是一名出色的特工人员。处长挑选她是没错的。这就是苏少卿的基本情况。”
叶公瑾看看面前的这两个人,说“从明天开始,你们两个人开始讯问,要问得细一点。不管谁是真,谁是假,一定要找出她们的破绽来。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叶公瑾起身走到二号房间的单向镜子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里面。
二号的苏少卿还在睡觉,看来她是真的累了。
他转身走到一号苏少卿的镜子前。
一号苏少卿静静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
叶公瑾盯着她,审视着她,也感受着她的内心。
他回头轻声说“她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她现在正在思考对策。我告诉你们,这两个人都不是凡人她们反审问的经验一定非常丰富,你们要做好准备”
程云发和赵明贵都点点头,一起回头看着一号的苏少卿。
1-42
这个时候,一号苏少卿正静静地坐在窗前。
她确实如叶公瑾所说,感觉到了危险,并且几乎没有存活的机率。
她也确实如叶公瑾所说,正在思考对策。
南甲老师说过,任何困局都有脱困的办法,关键在于你能不能冷静地思考
但是,她竟有一个孪生姐妹,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从道理上说,她要活,要脱困,就要置对方于死地呀
但是,她们如此想像她就是她的孪生姐妹呀这个事实真让她苦恼万分她望着窗外,心里一直波动的是,我竟然还有一个姐妹
窗外的这个时候,是早春三月。所以,南京的天总是阴阴的,且潮湿如晦。
一号苏少卿坐在窗前,望着外面阴阴的天,许多往事竟如潮水一般,扑面而来。
她恍然想起来,十一岁那年,她还叫武凤英呢
呀她心里一声哀婉长叹,那都是哪生哪世的事呀
忽然间,耳边琴弦咿咿,锣鼓锵锵,似正从窗外传来,一直传到她的心里。
呀那时的她,还翘着兰花指,踮着小碎步,在小舞台上嗔声娇语,喜笑怒骂。她的艺名叫小武英,不大不小写在戏台前的水牌上。
2-1
那一天是清明,寒食节。戏班里不唱戏,家里也不起火。
她的养父武大和班主,还有戏班里其他男人们,都去小酒馆里打食吃去了。
她和养母王氏,静静地坐在家里,慢慢地就着冷茶,啃着冷饼子,感受着那一阵的寂静与安宁。就是那一天,她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养母说起往事时,其中一些情节,她早已猜到。
养母的身体不好,从未生育过。所以,她早已知道,自己是抱养的。但从记事时起,她就饱尝了艰辛,早已懂得人情事理,从不提起抱养的事。
苏少卿在以后的许多年里,十一岁的清明节,那一天所说起的往事,也如戏文一样委婉哀叹,在她的脑海里时时流动着。
那是一九二〇年。七月,吴段直皖大战爆发,真正是兵荒马乱,炮火连天。
九月,北方大旱,更是灾上加灾。报上说,山东、河南、山西、陕西、河北五省遭遇了四十年未遇的大旱灾,离家逃难的灾民达两千多万人,饿病死者超过五十万
她的养父母武大夫妇,扛着他们卖艺用的刀枪剑戟,背着铺盖包袱,跟在难民潮里,漫无目的地向前移动着。
路两边寸草不生,树皮也被饥民们啃光,田边沟壑里,处处都能看见倒毙的灾民。
这时,王氏碰碰丈夫的胳膊,让他往前看。
在他们前面,是一个背着抱着一双女儿的母亲。那个母亲病饿交加,已经快走不动了。武大夫妇结婚多年,没有生过孩子。那母亲身上的两个孩子吸引了他们。
那母亲终于走不动了,靠着土墙坐下来。她满头乱发,脸面焦黑,气息微弱,失了神的眼睛默默地看着怀里的两个孩子。
武大夫妇站在不远处,注视着那个母亲。看见那个母亲嘴角抽搐着,不住地摇着头。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们惊心动魄。
那个母亲,慢慢拉起一个孩子的袖子,对着她的胳膊狠狠地咬下去。
武大夫妇以为那母亲饿疯了,要吃孩子的肉,立刻冲了过去。
但那母亲已经松了嘴。但她又抓起另一个孩子的手臂,再次狠狠地咬了下去
两个孩子嗓音尖锐地嘶声哭泣。母亲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包扎起孩子的手臂。随后,她抬起头,注视着站在面前的武大夫妇。
她托起一个孩子,举到武大面前。她满脸的乞求,恳请他接过去。
武大看看那孩子,又看看病弱的母亲,却不忍接。
那母亲又把孩子托向另一个在旁观看的难民。那人摇着头走开了。
武大在那个母亲面前蹲下,从包袱里取出半个饼子,递给她。那个母亲却摇摇头,再次把孩子举到他的面前。武大心善,实在是不忍接
这时,一个黑瘦黑瘦的中年人,在那个母亲面前蹲下。他一边注视着母亲的表情,一边尝试着要去抱她怀里的孩子。那母亲就把一个孩子放进他的怀里。
那个黑瘦黑瘦的中年人也不说话,抱起孩子就跑了。
那母亲再次转向武大夫妇,托起她的孩子。
她的双眼已经暗如枯井,没了一点生机,剩下的只有乞求。
武大慢慢地伸出自己的一双大手。那个孩子,就此落进了他的怀里。
那个母亲,就此在人间消失。至少是在武大夫妇和他们养女的记忆里。
武大夫妇给孩子起名武凤英,跟着他们在苦难中度日。
他们走街串巷,在路边摆摊卖艺。刚刚一岁多的武凤英,双手托着一面小锣,睁着一双大眼睛,向围观的路人讨钱。
武凤英三岁时开始跟着养父学艺。
在竹篾和巴掌的督促下,她抬脚能过顶,下腰可到地。飞拳马步,踢脚腾挪,甚是干净利落。她练得最好的,是一套通臂拳。小小女娃,竟也打得铿锵有力,遍地生烟,赢得场外阵阵叫好。
五岁那年,养父母跟上一个在乡间流浪的昆曲班子,生活稍稍安定。
因为她练过武,就在戏班里学习刀马旦、小武生。年岁渐长时,又学青衣和花旦。戏班里的人不多,需要什么角色,就得学什么角色。
从八岁起,她开始登台演出。艺名是班主给起的,就叫小武英。十七岁时,她已在江南乡下、皖赣山区里小有一点名气了。
正是在她十七岁那年呀真正是往事如烟
2-2
坐在窗前的苏少卿忆起往事,就恍如在梦中。
她曾经有过一个丈夫呀那是个年近四十岁的汉子皖赣山区落凤岭土匪寨主洪山奎
那一年,戏班的生意不好。跑戏的人约不到戏单,只得往深山里走。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