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彻底的绝望,就仿佛站在悬崖边上,但脚下的石头正向山崖下滚落。
他看着左少卿,嘴唇瑟瑟地抖着,终于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你你想干什么”
左少卿目光尖锐地盯着他,一直盯到他的内心。
她确认,这个顽固的人,终于松动了。她向门口挥了一下手。
常福急忙回头去看,他看见蓝小雁被猛地拽出会见室,几乎被拽倒。
她在门外还在喊“哥,救我呀”
常福回头看着左少卿,全身都在发抖,“少少组长你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干,我只希望你配合我。你愿意配合我吗”左少卿的语气里含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常福看着她,又抬头看看站在旁边的柳秋月,他心里还在犹豫。
左少卿抬头向柳秋月一扬下巴。柳秋月无声地走出去,并轻轻地关上门。
会见室重新陷于寂静。左少卿取出一支烟,递给常福。他哆嗦着接过烟,颤抖着塞在嘴唇之间。左少卿用打火机给他点着烟。她自己也点上一支,用力吸了一口。
他们互相注视着,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左少卿熄灭了烟,轻声说“常先生,这里现在只有你和我。我们说过的话,也只有你和我知道。”
她指了指会见室的门,“常先生,小雁的安全我负责。以后,我会把她还给你。这一点,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她拿起桌上的存折和票据,在常福眼前晃了一下,又重新放进卷宗里,“这些东西,我会替你保管,将来,也会还给你。这个,也请你放心现在,我只要求你配合我”
常福的眼睛在左少卿脸上转着,想从她的眼睛里寻找希望,“少组长,我配合。你想知道什么”他快哭出来了,“可是,我要是告诉你我就得死呀”
左少卿牢牢地盯着常福的眼睛,几乎咬着牙在说“常先生,你听好我说的每一句话。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也不想问你什么也不用告诉我我只希望你,闭上嘴,做你该做的事”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惊愕地问。
“做你应该做的事你应该明白”
左少卿盯着他,略停了一下,又说“过几天,可能会有一个人来找你。不是那个长的像我的人。应该是一个你认识的,也相信的人他会叫你做一些事,你必须同意你听明白了吗”
常福点着头,“我听明白了。”
“还有最后一点,你一定要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只有你知我知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你,还有你的小雁,”左少卿一字一顿,“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眼睛里闪出不容置疑的凶光。
常福愕然地看着她,哑声说“我明白,我明白。”
13-13
第二天的晚上,杜自远与张乃仁在半明半暗的咖啡店里见面。
张乃仁对杜自远的话大为惊讶,难以相信,“杜先生,那个常福是个犟骨头。他为了保命,什么也不会做,他不会出来做这个事呀”
杜自远眼睛看着远处,服务生在柜台里调配着莫名其妙的鸡尾酒,那么专心。
他心里其实也很疑惑,但在目前的情况下,他必须相信张伯为下午告诉他的话。
他轻声说“张先生,我不管他是什么骨头,但现在这个时候,你必须去找他解决运输问题这是眼前最大的问题”
“你让我怎么找他你让谁去找他怎么跟他说”
“张先生,我相信,你一定有合适的人。你信任的,也是常福信任的人。让这个人去告诉他,让常福做他该做的事”
“如果他拒绝呢他还在陆军监狱里呀”
杜自远咬着牙说,“张先生,请你相信我,他不会拒绝,一定不会拒绝你只要派人去跟他说,就行了”
张乃仁盯着杜自远,心里非常非常惊讶,“杜先生,请你告诉我,你们对常福做了什么你们是不是用死吓唬他”
“我们没有吓唬他,常福也不是能吓唬住的人你不要管我们做了什么,你只管派人去说就行了。你有合适的人吗”
张乃仁默默地看着杜自远,心里掂量着杜自远身后共一党地下组织的力量。
他看得出来,没有任何事能阻挡他们他们能办到任何想办到的事这样的力量让他害怕如果这次军火交易失败,杜自远身后的人决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里,他不敢再推脱,只能实话实说,“杜先生,这样的人,我确实有。那么,我去试一试吧。过几天,你等我的消息。”
张乃仁心里确实有一个合适的人,也是联勤总司令部的一名少校。一个多月前,就是这个人把军火清单送到他家里。他叫董正明,他和常福的关系也不错。
他想,只能让董正明去试一试了。希望常福不会拒绝。
但是,在这期间,却出了意外。军火运输问题,再次停顿下来。
13-14
杜自远和张乃仁分手后,静静地走在街道上。
路边还有一些商店亮着灯。远处有人在大声说笑,那笑声如远方传来的喧哗。
今天下午,当张伯为悄悄地告诉他,“鱼刺”已经做通常福的工作,常福已经同意配合时,他真的吓了一跳。
他当时只觉得血都涌到脸上,眼前有金星在飞舞。
他咬牙切齿地向张伯为低声怒吼
“你疯了你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把这个事告诉鱼刺你这么做,只会让他更快地暴露他的任务怎么办你不知死活的犯这种错误上级会处分你”
杜自远在屋里来回地转着。他看见张伯为拚命地睁着他的小眼睛,他的小眼睛再睁也睁不大。这个奸商,可恶的奸商不知死活的奸商
“你说话呀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他向张伯为吼道。
张伯为嗫嚅着,嘴唇慌乱地舔着,终于说“鱼刺说了,她很谨慎,她是确认了安全才这么做的。她说,她说,只有她才能打通常福这一关。”
“那也不能这么干以前为了录音的事,上级已经批评鱼刺过界,这个事你知道”杜自远回头瞪着张伯为,“鱼刺真的确认他安全吗”
“是的,她是这么说的。我相信鱼刺的谨慎,我相信她的能力。”
“但是,你也说过,他的处境很危险,已经站不住脚了”
“是,我是这么说过。鱼刺确实有危险。所以所以她说,她感觉到时间不多了,她希望,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她说,她现在还能帮助外面的同志做一点事,也许以后就帮不成了”
张伯为说到这里的时候,眼泪已经不断地流下来,连说话的声音也哽咽了。
杜自远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老杜,”张伯为继续说“我求你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帮她一下这也是上级交给你的任务呀你也得完成呀”张伯为捂住眼睛,哇哇地哭起来。
杜自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认识张伯为已经许多年了。
他一直看到的,就是他那张奸滑狡诈的脸,他那双滴溜乱转的小眼睛,还有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他第一次看见他哭。
杜自远感到眼前一片模糊,他抹了一把,这才知道,自己也是满脸的眼泪。
他在心里想,我得想办法帮助他,我一定要想办法帮助他
但是,就在他等候张乃仁消息的这几天里,张伯为意外地出了事
杜自远与“鱼刺”联系的这条线,嘎然断开杜自远不得不让军火交易再次停顿下来。他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恢复与“鱼刺”联系
13-15
冷静地说,天下的事,都是有缘由的。灾难也有缘由。
张伯为牺牲的缘由,是因为他要配合杜自远,帮助他完成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策反九十七师师长王振清
这项工作,杜自远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王振清是他的客户,这就给他了一些便利,也让他有了机会。
他摸准了王振清的时间,知道他大约什么时候比较清闲。
他就选在这个时候上门。自然是以替王振清做金融投机为借口。
谈完了这个事,王振清又比较清闲,就和他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他们海阔天空,聊得十分投缘。
杜自远很快就看出来,这个王振清其实是个正派军人。他身上的军阀气、官僚气或者油滑气,都很少。说话做事,光明磊落。这让杜自远渐渐有了信心。
同样,王振清也感觉这个银行经理身上,没有常见的那种投机取巧,精于算计的贼心眼。隐约之间,还感到他说话大方,做事果断之中,似乎有一些军人气派,很合他的脾气。
两个人的这种闲聊,自然也会聊到当下的政局和战局。
杜自远也从开始的隐约含蓄,渐渐变得公开和直截了当。
“王师长,”杜自远笑着说,“若是共一党那边得了天下,你可怎么办呀”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