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说“妹,现在这个局势下,每个人都会重新选择。妹,你也应该重新选择。”
那天,姐姐还说“妹,也许你应该听一听杜先生的意见。他见多识广呀。”
就是那天夜里,她把和姐姐的谈话录了音。她只想要一个证据。
她曾经答应过叶公瑾,给他一个证据。但她终究没有把这个录音交给叶公瑾。
有时她会想,姐姐是否能理解她心中的那种纠结
这个时候正是春末,夜里还有一点凉。
右少卿坐在从鄂城去武昌的公交车上,如入梦一般,望着车窗外的夜色。随着车身的摇晃,她既迷离又清醒地把这些如烟旧事,都一一想了起来。
说到底,她离开南京,到了这个鬼不生蛋的鄂城,都是为了杜自远呀
她到最后才明白,她最爱的杜自远,爱的并不是她,而是她的姐姐。
她到最后才明白,她最爱的杜自远,一定和她的姐姐相爱了许多年
每想至些,都让她心中好痛。为自己痛,也为姐姐痛。
那一天,杜自远要请她吃饭。她预感到这一次吃饭可能非比寻常。她心中撞鹿,即惊喜又恐惧。她第一次慌了神,向姐姐求教。
那一天,姐姐靠在窗边,抱着她说“好妹,衣服要好看的,还要还要方便的,方便一些的那一种。明白吗”
此时再回想起姐姐说这个话时的眼神,让右少卿心里更痛
和她最爱的杜自远,相爱了许多年的姐姐,就这样,把她送到了杜自远的怀里
她当时太兴奋了,太高兴,竟没有想那么多
今天回想起来,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心中的痛,为自己痛,也为姐姐痛当时姐姐的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呢
说到底,她至今不知道姐姐最后去了哪里。姐姐最大的可能是**那边的人。
那么,她回**那边去了吗也许,姐姐继续隐藏,也去台一湾了吗或者,她干脆去了美国她完全想不清姐姐的结局。
但有一点她大概想明白了,今生,如果没有奇迹,她可能很难再见到姐姐了。
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就那样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姐姐此时再想起,她好后悔,好后悔,却悔之晚矣
7-20
一九四九年的三月初,她提着一个包了几件衣服的小包,神情萎靡,心绪沮丧地到了武汉。通过复杂的联系与接头,见到了新的上司魏铭水。
这些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仿佛都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了。
魏铭水的这个武汉第五潜伏组,当时有十个人。新来的右少卿是第十一个人。
魏铭水和他的组员们,对这个神情落寞、郁郁寡欢的女人很看不上眼。
在潜伏组有限的几次秘密集中会议上,她总是垂着头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当时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潜伏,没有任何行动。
几个月后,他们看见这个女人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这才知道她还是一个孕妇。
这不是一个累赘吗她还能干什么呀几个组员在魏铭水的耳边唠叨。
但挑选潜伏人员并不容易,能多一个人总是好的。魏铭水只能这样想。
况且,她是从局本部派来的,又有中校军衔。右少卿也是因为这次潜伏才被晋升为中校军衔的。魏铭水以前是上校军衔,也是因为这次潜伏才被晋升为少将。
而他的组员们都是尉官和士官。他们不得不给这个沉默无语的女人留一点面子。
一九四九年五月十六日,解放军进入武汉。
右少卿挺着已经隆起的肚子,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出门。
魏铭水和他的组员们则混在满街的人群里,看着解放军骑兵驰过已被欢迎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
魏铭水后来才知道,这支部队是第四野战军第十二兵团八师的骑兵前哨。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魏铭水和他的小组,才成为真正的潜伏小组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九日,右少卿在医院里生下一个女儿。
右少卿看着这个女儿,心里真的是悲喜交加。
远在太原的母亲如果知道她已经有了一个外孙女,会有多高兴呀可是,她却不能把这女儿抱到母亲面前。
她原本以为,她和杜自远做过了那个事,并且有了一个孩子后,她的这份爱,就算是板上钉钉了。但现在,她心里最爱的那个人却不知人在何处。
女儿一出生就看不见亲生的父亲,也让她哀伤不已。
还有更让她伤心的一点呢,这个女儿,其实是姐姐帮她得来的,是姐姐一步一步把她送到杜自远的怀里。可是姐姐一定与杜自远相爱了许多年呀
右少卿看着女儿可爱的小脸,心里早已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感了。
她考虑许久,最终给女儿取名苏霜媛。
“霜”即是“双”,暗含着她和姐姐的孪生亲情,也暗含着她当初离开南京,以及现在在武汉,心里有一片化不开的冰霜。“媛”也是“远”,以纪念她的父亲杜自远。
到了这个时候,右少卿才感觉,她心里仍然爱着杜自远。
这样,右少卿心里不得不想的另一件事是,她无论如何不能出事,无论如何
她咬着牙齿这样想。我一定要把这个女儿养大
右少卿心里的这一份决心,在两个月后的一个夜晚,终于发作出来
7-21
一九五〇年一月,魏铭水接到台一湾来的电报,要求他们“下定必胜信心”,采取一切“果断行动”,“予共党沉重打击”,等等。并说所需经费,即日汇至。
电报里说的这个“果断行动”,就是指爆炸、破坏、暗杀,以及一切能造成社会混乱的手段
魏铭水接到电报,如同接到圣旨,立刻召集手下的弟兄们秘密商量。
这次秘商的范围很小,魏铭水并没有叫右少卿来参加。
参加魏铭水秘密会议的,是小组里的几个主要组员。
纪宝兴,曾经是**上尉,戴眼镜,白面皮很干净,三七开的头发总是梳得很整齐。他如果穿上军装,应该很精神。
但他现在穿一身旧棉袍,脖子上围着一条黑毛线织的围巾。
他在码头上当调度,兼做统计,一份还算稳定的职业。
他咬着牙说“炸货船我在码头上观察过,有的船上,装的就是军火”
栗长贵,身体矮壮,四方脸,一双眼睛总是亮晶晶地看人,似乎要盯在别人的心里。他是保密局湖北站行动队出身,在武汉就干过暗杀行动,是个铁血杀手。
他凶恶地说“老魏,武汉市军管会咱们进不去但进各区的区政府应该很容易如果给他放上一箱子炸药他妈的,一定来劲”
古占标,魏铭水从前的司机,上士,据说练过几天拳脚。
仗着是魏铭水的亲信,从不把组里的人放在眼里,几句话不合就会和别人动手。
这个时候,他起身大叫“干都他妈的干还有什么主意,快说”
刘溪,报务员,精通无线电。原是云南保安司令部的报务员,也跟着魏铭水在武汉潜伏,也被魏铭水当作亲信。
这是一个瘦瘦的像青年学生一样的小伙子。
可到了这个时候,他眨着眼睛看着魏铭水,轻声说“老魏,不能说干就干吧这是大事,总要先计划一下,查看一下吧。不要有什么纰漏吧。”
魏铭水很认可他的这个说法。
这几个人商量到半夜,确定先分头踩点,察看地形,察看退路,务求一击成功
7-22
几天后,魏铭水通过刘溪向台一湾本部发报,汇报了他们的想法和计划。
一是在码头挑选军用船只,予以爆炸二是在各区政府、银行、商场,挑选方便之处安放炸药力求制造混乱,在社会上造成重大影响
几天后,保密局的电报回来了,同意他们的方案。
这时,台一湾本部经香一港转来的汇款也到了,是很大的一笔经费。
魏铭水和他的组员们此时都眼睛亮亮的,神情里就有一些惊惧似的兴奋。似乎他们的爆炸一成功,天下就要大变了
几天后的深夜里,魏铭水小组的全体成员,在他的“荣利饭馆”里开会,密谋实施爆炸和破坏的计划。
这一夜,魏铭水和他的组员们,终于看清了右少卿的真面目
7-23
魏铭水小组开会的这个地方,是“荣利饭馆”的库房,有门无窗,很安全。
这个“荣利饭馆”是魏铭水潜伏以来经营的第一家饭馆,因此,他后来再开的小饭馆就都以“荣”字打头。
“荣利饭馆”的库房很狭窄,也堆满了东西。靠着墙边堆放着成包的大米和面粉,墙角里的油桶散发着浓郁的菜籽油的香味,货架上塞满了各种做菜用的配料和调料,地面上则放满了木箱和纸盒。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魏铭水坐在唯一的一把破椅子上,其他人则坐在木箱上,麻包上,或砖头上。
一盏昏暗的电灯照耀着他们半明半暗的脸。每个人嘴里都叼着烟,半眯着眼睛,任凭烟雾从他们的脸上飘过。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