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少卿一个一个地注视着坐在仓库里的组员们。
她的眼睛落在瘦高的纪宝兴脸上,如盯着贼似的盯着他。
“纪宝兴”她的声音不高,却含着威力。
纪宝兴被吓了一跳,有些恐惧地看着她。
右少卿盯着他说“共党的军火船一旦爆炸,所有沾边的人都会受到审查我问你,到了那个时候,你跑得掉吗你他妈的敢跑吗你受得了他们的审查和追问吗你他妈的立刻就会露馅”
这时,右少卿的目光刀似的抡到栗长贵脸上,瞪着他,又一声断喝“栗长贵,放下你手里的那把破菜刀老子一眼就看出来,你是个沉不住气的笨蛋放下刀”
栗长贵看看手里的刀,又看看右少卿,撇了撇嘴,终于把菜刀扔在案子上。
“你以为炸共党的区政府是儿戏吗你这么沉不住气,要不了两天就会查到你你也跑不了也会被捕你们两个,受得了共党的审问吗”
荣利小吃店的仓库一片寂静。
右少卿厉声说“老子再问一句,你们审问过共党分子吗老子在南京时就审问过他们被打烂了,被打断全身的骨头都不开口你们行吗你们有他们的骨头硬吗他妈的,你们要不了一天就会招供,把全组的弟兄都招出来他妈的,全组的出路只有一条我们今天在座的人全都会被拉出去枪毙一个也不会少”
仓库里鸦雀无声。这些平时看来聪明能干,精神抖擞的人,一说起共党,就会咬牙切齿,又抖肩膀又抡胳膊的人,此时已经目瞪口呆,惊恐地看着右少卿。
7-26
在所有人中,毕竟魏铭水更老练,更沉稳,也更有经验。
他敲了敲桌子,慢声说“右少,我问你一句,你既然这么想,当初为什么还要留下来你为什么不去台一湾,或者干脆躲起来”
魏铭水这一句话,算是问到右少卿的心里了。
听到魏铭水这句话,右少卿盯着魏铭水,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慢慢在木箱子上坐下来。她从口袋里掏出烟,划燃火柴点着,狠狠地吸了一口。
片刻,右少卿才轻声说“老魏,我留下来的原因,是我自己的事。我留下来,他妈的也是自愿的我猜想,你们也是自愿的,至少部分是自愿的但是,我们他妈的留下来,不是为了送命他妈的不值得”
魏铭水有些阴沉地盯着她,“局本部的命令,你敢违抗吗”
右少卿再次瞪起眼睛,“老魏,不要再跟我提本部里的那些王八蛋他们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地坐在办公室里,他们毫不关心我们承受多么大的危险更不关心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他妈的,他们只要我们拿生命替他们换来官位老魏,送命的事,我们不能干”
魏铭水盯着她不说话。要是在从前,他可能早就把她枪毙了。
但现在不是从前了,现在他们是潜伏人员。今天的要命之处还在于,他的军心已经动摇。他从身边那些组员们的脸上,已经看明白这一点。
老实说,他自己也心旌摇动,不可自抑。
他阴沉地说“他妈的,送命的事我们不能干,我们还能干什么”
右少卿看着他,终于缓和了声音说“老魏,我建议,什么爆炸暗杀,只会叫我们送命的事,不要再干我们能把情报工作做好,就已经很好了”
“本部已经批准我们的行动方案,你说怎么办”魏铭水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老魏,我相信,你可以找到理由我也可以找到”
魏铭水不动声色地沉默着,掂量着今后的行动和每一个组员的表情。
他沉默许久才说“这样吧,今天已经很晚了,大家先回去休息。今后怎么办,我们找时间再商量。”
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睛里已经露出一丝凶光,盯在右少卿脸上。
右少卿也盯着他,坚定地说“老魏,等一等,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魏铭水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右少卿说“我知道你们为了这次行动,已经筹划了一段时间,去踩过点,去观察过,甚至是许多次是不是”
“是。那又怎么样”魏铭水狠狠地说。
“我怀疑他们已经暴露”右少卿说话时一字一顿。
“你怎么知道”魏铭水几乎是吼了出来。
右少卿的这句话,如刀一样,轻易地挑开他藏在心里的那一点侥幸,让他震颤,更让他愤怒
右少卿丝毫不让地盯着他,“老魏,你用不着生气。你看看他们今天晚上的表现,就应该知道他们动不动就发狠,动不动就拿刀出门在外脸上都挂着凶相他们要是不引人注意,我他妈的就不是右少我怀疑,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了他们差不多已经暴露了”
栗长贵立刻跳了起来。纪宝兴也瞪大了眼睛。
魏铭水向他们一挥手,“好就算你说的对你说怎么办”
他其实在心里也产生了这样的怀疑。他知道这样的危险意味着什么。他再忠诚于党国,也不愿意白白扔掉性命
右少卿用手指点着身边的组员们,“所有人,三天之内,必须立刻隐蔽改变工作单位,改变居住地点最重要的一点,每个人的居住地不能告诉别人不要一个人被捕,把其他的人都给招出来”
听到她的话,所有的组员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危险就在眼前。
右少卿一个一个地盯着他们,“我再说一遍,三天之内必须隐蔽谁也不要拿自己的生命,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一个月后,在东菜场布告栏前看通知现在,我的话说完了。你们怎么办,你们自己决定我可要立刻隐蔽老魏,我先走了。一个月后,在东菜场布告栏前看我的通知”
右少卿说到这里,把每个人都盯了一眼,转身就走了。
7-27
此时,库房里一片寂静。
冰冷的风在库房里无声地旋转着,也波动着在每个人之间流动的恐慌的眼神。
魏铭水心里极其恼怒,但也只是藏在心里。
有一点他明白,在目前这个环境下,谨慎是必不可少的。他看着身边的组员们,轻声说“好,我们先隐蔽一下。一个月后,老子会和她算账”
魏铭水真的是极其恼怒
会议结束后,他单独留下刘溪,拟了一份电文,让他给台一湾方面发报。
在电报里,他汇报了右少卿蛊惑动摇军心、拒绝执行本部命令的行为。
最后,是询问处理办法。
刘溪的这个电报在天亮前发了出去。半个小时后收到本部回电,要求对右少卿按战时军法条例处置,决不可心慈手软等等。
刘溪收到电报后,心中恐惧万分。
此时,天已经亮了。他更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没有去找魏铭水,而是用一天时间辞了职,搬了家,把所有的设备转移到了新地点,并且隐藏起来。
因此,魏铭水是在一个月之后才看到这封电报的。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魏铭水的武汉第五潜伏组,已经发生了重大变故,不是当日的样子了
这天晚上,魏铭水虽然极其恼怒,但仍然采取行动隐蔽。
他用了两天时间,将“荣利饭馆”以极低的价格盘给另一家饭馆老板。他和新老板约定,第三天早上去拿首笔定金。
7-28
但是,第三天早上发生的事,让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那天早上小雨,阴冷的街道湿漉漉的,映着初起的阳光,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魏铭水穿着长衫,头上戴着一顶旧礼帽,双手抄在袖子里,低头匆匆地走着,像一个去上课的老师。
他一拐进街口,就吃了一惊。
他看见自己的“荣利饭馆”门前聚着一群看热闹的行人。
还有一些穿黄军装的士兵,正把看热闹的人向后推。
魏铭水立刻明白,出事了并且近在眼前
他在街角停下时,只感觉到浑身颤抖,似有电流掠过。
几分钟后他才略略地清醒一些,移到一根电线杆的后面,似乎在看那上面的招贴。
他瞄着饭馆门前的动静,同时也注意着周围的人,窥伺是否有人注意到他。
几分钟后,魏铭水看见了结果。
几个穿黄军装的士兵架着接手“荣利饭馆”的新老板从店里出来。这个新老板挣扎着回头喊叫,似乎在分辩自己的冤枉。但他很快被塞进一辆吉普车里。
店里的伙计都被驱赶出来。一个士兵在店门上贴上封条。
魏铭水心中恐惧。他如果早到一会儿,可能就是他被那些士兵架走了
现在,那个倒霉的新老板,明显是他的替罪羊
这个时候,魏铭水只能低着头悄悄离开。
他不能不想到,正如两天前夜里,右少卿曾经说过的那样,组里一旦有人被捕,立刻就会招供把全组的人都出卖了其中自然也包括他
又一阵小雨扑在他的脸上,武汉一月的寒风一直吹进他的心里。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