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作。”刘溪小声说。
“你怎么知道”右少卿回头看着他。
刘溪仰着头,仿佛陷入到往事的回忆里,“最早吧,还在昆明时,我就在邮电局里工作过。我学了六个月发报。报房里人手不够,所以,我每天都是从早工作到晚。”
“打报”右少卿小声问。
“是的,是叫打报。苏姐怎么知道”刘溪有些惊讶。
“是听别人说的。”右少卿心里却有一阵恍惚。她想起来,这是杜自远告诉她的。
她又问“他们从早上一直要工作到夜里吗”
“倒也不是。他们应该是分成两班,现在工作的应该是夜班。”
“他们要工作到什么时候”
“我猜,可能要到夜里十二点,甚至更晚一点吧。”
果然,到了夜里十二点时,他们看见有人在窗前站了起来,用力地伸着懒腰,然后向另一边走去。
刘溪轻声说“打报这个工作,算是个技术活,但干一天下来,也很辛苦。”
右少卿转回头,默默地看着他。这个有一张学生脸的年轻人,似乎表示出某种伤感,让她略略地有一点惊讶。
三层窗口里的灯光一下子暗了下来,但并没有全黑。房间里的灯光主要来自西侧的一盏灯。毫无疑问,房间里的人并没有全走。
刘溪轻声说“苏姐,我猜,报房里可能还有值班的人。”
右少卿没有说话,这一点她早已料到了。
她慢慢地站起来,说“走吧,咱们明天晚上来。”
刘溪也站了起来,跟在右少卿后面慢慢地走着。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苏姐,明天晚上来,那些那些值班的人怎么办”
右少卿慢慢停下脚步,转身注视着他,希望借着昏暗的路灯能看清他的眼睛。
她问“刘溪,你是什么意思”
刘溪看着她,无声地笑了一下,“苏姐,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报务员这个工作,是个很体面的工作。如果那个报房里丢了电台,值班的人就可能丢了工作。苏姐,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猜想,他们可能还要养家吧,我不知道。”
同情心这个东西,人人都有,多少而已。
即使是右少卿和刘溪这样从保密局里出来的人,也是有同情心的。
说到底,他们虽然是潜伏特务,终究不是杀人魔王。
右少卿默默地走着路,很久没有说话。她听得出来,刘溪正在委婉地劝她,最好有什么办法,既拿到了电台,又不要伤着人。
右少卿并不想伤人,但电台这个问题,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她必须尽快解决。
8-31
第二天夜里,凌晨两点钟的时候,右少卿和刘溪都背着帆布包,到了汉口邮电局的外面。他们绕到邮电局的北侧。那里是围墙,在邮电局的北侧围出一个大院子。
右少卿翻上围墙并不费力,但要帮助刘溪翻上围墙就要稍稍地费一点力。
他到底不是行动员出身。
邮电局院子里寂静无声,水一般的月光和灯光,在院子里勾出斑驳的暗影。
一些汽车和邮车停在楼房的前面,沿着围墙边,还停放一排邮递员用的自行车。
他们借着这些车辆的掩护,很快就溜到楼房的窗户下面。楼房的北侧有大门。但门边的窗户里有灯光。右少卿判断那是值班室。从大门进去显然不是好主意。
右少卿仔细观察,她看见一楼有一扇窗户竟然是开着的。
她过去看了一下就明白,这个窗户里是厕所。
她帮着刘溪,很轻易地翻进厕所里。
他们进入走廊。走廊里只有两三盏灯亮着,昏暗而寂静,总让人感觉到墙角的后面可能藏着人。他们放轻了脚步,小心地走着。
右少卿领着刘溪上了三楼。寻找报房是轻而易举的事。
一扇双开的门上写着“报房重地,闲人免进”。
门是锁着的。这对右少卿来说并不费力。她侧耳听了听报房里的动静,从帆布包里取出小小的工具包。她很快就用钢丝做成的万能钥匙打开了门锁。
他们无声地闪进报房里。
偌大的报房里只亮着一盏灯,半明半暗。一些工作台排成长条形,每张工作台上都放着一台电报机,正是右少卿在杜自远的报房里见过的那一种。每台电报机的前面都有小小的键盘,很像英文打字机。
报房里面的一角,有一个用玻璃窗隔出来的小房间。毫无疑问,这是值班室。
左少卿和刘溪无声地走到小房间的窗前,里面正是他们要找的值班人。
这是两个女人,一个是中年妇女,另一个则是年轻姑娘。她们都躺在床上睡着了。
刘溪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这两个值班的女人。他回头看了右少卿一眼,似乎想看出她要如何处理这两个女人。
右少卿没有说话。她从口袋里抽出一条大手绢,蒙在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
刘溪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这说明苏姐并不想要了这两个女人的命
右少卿轻轻地去拧门上的把手。就在这时,床上的中年妇女却翻了一个身,并且睡眼矇眬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右少卿和刘溪迅速蹲下来,透过窗边看着她。
中年女人趿拉着鞋,摇晃着向门口走来。
她拉开门走出来,立刻就看见蹲在门口的右少卿。
她刚刚张开嘴,右少卿已如猎豹一般跃起,一记重拳打在她的脸上。
女人一声哼叫,沉重地倒在木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这个时候,右少卿立刻跳起来,冲进小房间里,直扑到那个年轻女人的床边。
那姑娘已经被小房间外面沉重的响声惊醒。
她刚刚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坐起来,就看见一个蒙着脸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正俯身看着她。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正要张嘴喊叫,太阳穴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右少卿摸着她的鼻息,伸手从后腰拔出匕首。
她的这个动作,让跟在她身后的刘溪大吃一惊。
他压低了声音喊“苏姐,苏姐,不要呀”
右少卿回头瞪他一眼,“闭嘴”她用匕首割断窗帘上的绳子,很快就将两个女人捆了起来,最后用毛巾堵上她们的嘴。
刘溪蹲在她身边,小声说“苏姐,你的拳头真重”
右少卿盯了他一眼,“只有这样,她们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
刘溪立刻就听明白了,连连点头。
此后,他们慢慢地在整个报房里巡视,寻找电台。
半个小时后,他们在一排木柜中唯一的一只铁皮柜里找到了电台。铁皮柜里的搁板上,还有一些配件,这也是他们需要的。
后面的事,就是刘溪的了。
他仔细地检查了电台,还有耳机、电键、天线、电池等等。
他们把所有这些东西分装在两个帆布包里,背在背上,又按原路离开了汉口邮电局,沿着黑暗的小巷,迅速地消失了。
8-32
两天后,刘溪在自己的住所房顶上架设好天线,也对电台做了一番测试和调整,做好了发报的准备。
这天的夜里,魏铭水和右少卿都坐在他的小房间里,看着他开机,调试波段,然后敲击着电键开始呼叫。
他们和台一湾方面中断联络,已有两年了,要想重新恢复电台联系,是很不容易的
魏铭水和右少卿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看着刘溪持续不断地呼叫,什么也没说。
8-33
但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最先接收到武汉第五潜伏组的呼叫信号的,并不是台一湾的情报局,而是在南京的左少卿
更准确的说,是左少卿从前的忠实部下,报务员出身的柳秋月。
柳秋月用来接收电台信号的,竟然是一台亚美牌1651型收音机。
天下的事,总是有点诡异,令人不可预测。请看官们慢慢往下看吧。接下来咱们要讲的,自然是左少卿的一段故事了。
8-34
左少卿从柬埔寨国家监狱里成功越狱,跳上开往曼谷的火车,在柬泰边境城市波贝跳下火车。之后,她一路乞讨,或步行或搭车,经缅甸进入云南再抵达昆明。
然后乘慢车北上。左少卿抵达南京的时间,是一九五七年的四月二十七日。
她绝没有想到,她的厄运还没有结束。就在这一天,她被关进南京市公安局的下关拘留所里,并在那里,遇到了另一个灾星。
当左少卿终于走下那辆慢如蜗牛的火车,并且随着人群走出站台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头发零乱,满面倦容。
她的全部行李,就是手里提着的一个小包袱。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再有,就是那块至关重要的香皂了。她此时的样子,真的如同一个逃难的难民一样。
她穿过这个曾经很熟悉,现在已非常陌生的南京站站台时,小心地看着周围。
很难说隐藏在暗中的“水葫芦”,是否有力量在国内布下罗网,寻找她的踪迹。
但是,当她一出车站,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了。
出站口的外面有许多警察,还有一些胳膊上戴着红袖标的人。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