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有一眼没一眼地瞪着陈三虎。每个人都在心里嘀咕,少主子护自己人,那没的说。可你个王八蛋也真是少教养,害得大家也跟着受训
会场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左少卿提着一条鞭子,大步走进来。身后紧跟着柳秋月。
所有的人都吸了一口冷气,少主子这是要动二组的家法呀
二组刚成立的时候,少主子的这个家法曾经用过一次。
一个无赖家伙,奉命去跟踪,坐了人家的黄包车。这个无赖却没有带钱,下车时又不跟人家好好说,还把那个车夫打了一顿。
本部督查室就为了这个事,找了少主子的麻烦。
少主子大怒,也是在这个会场里,那个无赖被脱去上衣,被弟兄们按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二十皮鞭。这件事,二组的弟兄都记忆犹新。
现在,二组的弟兄们都有些惊恐地看着左少卿手里的皮鞭。
会场的中间已经放了一把太师椅,和一张桌子。
左少卿走过去,“啪”地一声,把鞭子摔在桌上,转身坐在椅子上。她目光森森地把在场的人扫了一遍,便把眼睛落在陈三虎身上,圆睁的眼睛里射出黑光,锐不可挡。
陈三虎嗫嚅着,也哆嗦起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鲁城在旁边推了他一下。
他只好慢慢地走出来,老老实实地站在左少卿的对面。
左少卿仍是一言不发,脸色冷峻,怒视着他。
陈三虎偷眼看看她,又看看周围的人,便跪了下来。会场里的寂静,如风一样掠进每个人的心里,引起一阵阵的惊悸。
左少卿的一双黑眼,仍如锥子似的钉在陈三虎的脸上,纹丝不动。
陈三虎心中恐惧,此时也没辙了,知道二组的家法躲不过去。
他咧开了嘴,一副哭相,慢慢地脱下上衣,光了膀子。想一想,又把裤子褪下来,然后张开双臂,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
左少卿黑着脸,猛地站起来,提起桌上的鞭子大步走过去,照着他的后背,狠狠地抽了两鞭。
陈三虎疼得全身都抽搐起来,连着惨叫两声。
左少卿大怒,喝道“王八蛋,你给老子闭嘴”
她扔下鞭子,回头对鲁城说“一人五鞭,五十鞭,给我狠狠地打”
鲁城等的就是这一句。王八蛋,为了你个王八蛋,老子挨了少主子一耳光,老子现在想起来,还耳根子疼呢
他走到陈三虎身边,捡起鞭子,凑在他的耳边,咬着槽牙,低声说“王八蛋咱们少主子什么时候跟人服过软,什么时候跟人低过头为了你个王八蛋,咱们少主子去给人家赔不是,还他妈的赔了四百大洋那都是弟兄们的养家钱都糟在你个王八蛋身上了你给老子听好了,兄弟我手重,你给我咬紧牙,挺住了”
说完,他抡起鞭子狠狠地抽了五鞭。
那是极重的五鞭。陈三虎全身痉挛,头和脚都翘了起来,脸已经变了形,只是死死地咬着牙,才没有喊出来。
鲁城扔下鞭子,另一个人上来,也是重重的五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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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卿的眼前,鞭起鞭落,鞭声呼啸。
这景象,在她眼里,一时竟模糊起来,仿佛有雾在眼前弥漫。一个声音,隐约在她耳边响起来。恍然间,她想起来,那是杜自远的声音呀
左少卿眼前矇眬。恍惚间看见的,是寨墙高耸,队伍森严。山里的风,阴凉如水,在泥塑一般的战士们中间漂流。
那是在落凤岭呀那时,杜自远脸色发青,把她拉进屋里,暴怒地指着她吼道“你就是一个土匪土匪”
她手下的一个弟兄,负责看押一个日军俘虏。那是她的皖赣山区游击支队第一次抓到一个日本鬼子。但那个手下却没有看住,让俘虏跑了。
武凤英勃然大怒,喝令把那个手下捆起来,也像今天一样,一人五鞭,五十鞭
她那时也瞪着杜自远,高声叫道“这是老子的队伍老子就是这么管”
杜自远一捶桌子,愤怒地指着她吼叫“他们不是你的队伍他们是中国老百姓抗日的队伍”
左少卿眼前一阵恍惚,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耳边鞭声阵阵,不知是今日的,还是那时的。
有时,她真想大喊一声杜自远,你跑到哪里去了让我见不着你我太难了呀,你怎么不来帮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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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对陈三虎的惩罚已经结束。他仍趴在地上,背上、屁股上,鞭痕累累,人也处于半昏迷状态。
呼啸的鞭声在会场里卷起一层烟似的薄尘,弥漫在不安的空气里。
周围的人站在明暗不定的光线里,泥塑般地呆立着,都看着左少卿。
左少卿仍坐在太师椅上,垂着头,不动也不说话,陷入在自己无边的思绪里。
所有的人都看出她脸上难受的样子,心里也都跟着她一起难受。
少主子狠是狠,可也真护着下属在保密局里,还没听说有哪位长官,肯为手下的一个兵,花这么大的本钱也发这么大的怒
柳秋月悄悄端着一个药盘子走过来,碰了碰左少卿的胳膊,用目光询问她。
左少卿抬起头看她一眼,那么沉重地喘了一口气。她什么也没说,接过药盘子,走到陈三虎身边。她蹲下来,用棉花蘸着消毒水,给他擦洗伤口。
其他人在旁边看着,心里都有些戚然。跟在这样的主子后面,不小心是不行的
左少卿此时给陈三虎擦洗治疗伤口,其实并不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实在是这个伤口若不及时处理,就有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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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拷打犯人的刑具,数不胜数。许多刑具,其实就是为了要人性命。但若是为了让犯人开口,最简便,最有效的,其实就是这最不起眼的鞭子。
对大多数人来说,一次鞭打就足可让他开口。
但对一些意志刚强,骨头坚硬的人来说,还是可以扛住第一次鞭打的。
第一次的鞭打,不会把人打得皮开肉绽,只是在条条鞭痕里,留下无数的出血点。要命的是在后面。
鞭子大多是用牛皮紧密编制而成,三尺八寸长,后面装一个八寸五分长,有交叉条纹的硬木柄。鞭子由粗至细,鞭梢是一段细细的两寸长的硬牛皮。
这种鞭子打了无数的犯人,皮条的缝隙里早已渗进许多人的血水和肉渣,在阴暗潮湿的刑讯室里**霉变,生出无数的细菌和病毒,且毒性极强。
被鞭打过的皮肉,在两个小时内就会因感染而红肿、发炎甚至化脓。
这个时候的皮肤下,因水肿而积满了体液,肌肉组织已松散如絮。在表面因红肿而如纸一样薄的皮肤下面,受了伤的神经更是异常敏感。
这种状况下的犯人,如果再遭鞭打,那才是鞭鞭皮开肉绽,鞭鞭痛彻骨髓。能扛过第二次鞭打的人,真的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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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卿终究只想教训一下陈三虎,并不想要他的命。因此,打过之后,就必须及时给他治疗。
陈三虎趴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看见少主子给他治伤,就哇哇地哭起来。说“主子,主子,我知道错了。”
左少卿心里并没有完全消气。在九十七师,被那个王振清强压了一头,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
她仍恶狠狠地说“王八蛋,你错在哪儿了”
陈三虎便用脑袋撞地,叫道“那些个王八蛋老子该放倒了那帮王八蛋”
这句话正合了左少卿此时的心情,也勾出她一直顶在胸中的怒气。
她哑着嗓子说“你个混帐东西,到现在才说一句我爱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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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卿体罚下属的事,已经在保密局本部内传开了。
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这就是那个左少卿凶恶极了,打人往死里打真应该关她的禁闭
也有知道的人,在私下里议论,听说她是共一党方面派进来的特工,扎到咱们保密局里来了
种种议论不一而足,在保密局里悄悄地流传。
但是,私下议论的人,议论归议论,可她鞭打下属和她可能是**特工这两件事,总是合不到一起,给人榫不对卯,甚至相互抵消的感觉。
议论的人悄悄说“离她远一点,千万别惹着她”
连毛局长也在无意中听说了这件事。
保密局的纪律很严格,是禁止体罚下属的。如有此事发生,督查室一定会干涉。
但他等了两天,既没听到督查室的报告,也没见叶公瑾过来解释一下。
他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左少卿这个人,还有她这件体罚下属的事,一定是一个难弄的刺猬,弄不好扎在手上,就甩不掉了
所以,几天后,他也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叶公瑾在这件事上,是有点失职。他此时顾不上陈三虎的事。他考虑的却是其他更严重的事
何俊杰向他汇报陈三虎这件事时,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何俊杰以为他不想管这件事,也就不再说了。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