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霄被师祖扔去穿越了。
秋老太忙活了一辈子, 哪怕身子骨越来越糟、精血都熬干熬尽了照旧是一天没个歇。她图什么还不就是图个家中平顺, 子孙孝敬。不想这贼老天就像是故意折磨她似的,让她临到被牛头马面勾魂时都闭不上一双老眼。
还是坐在一边看看二房笑话的秋家大伯和秋家小叔发现秋老太睁着眼睛不喘气儿了的。两人扶起秋老太连摇带晃, 嘴里不停喊着:“老二家的!”却发觉秋老太身上连最后一丝温度都没了。
满屋子的人大惊失色, 秋老太的宝贝小儿子更是连滚带爬地滚下了炕——秋家的酿酒秘方只有他老娘知道在哪儿,这会儿他老娘还没交出秘方就咽了气,他岂不是要被赌坊的人打死
“娘啊!您怎么就去了!!”
顾不得别的,秋宝山张嘴先嚎了一嗓子, 跟着假模假式的嚎哭便直冲云霄。秋家大伯和小叔两人相视一眼, 这个喊上一声:“我去找大夫!”那个接上一句:“我也去!”忙不迭地就跑了。
赌坊的人哪里会不知道秋宝山这逼死老娘的兔崽子是在假哭可这到底是闹出了人命官司。要知道虽然派他们来逼秋老太拿出秘方的是赌坊, 但实际逼死人的是他们。要是他们因为逼死被官差拿了, 赌坊可不会拿银钱去给他们脱罪。
赌坊泼皮们嘴上骂骂咧咧,实际一个个地都往外退, 最后撂下过几天会再来拿秘方的狠话便匆匆而去,只留秋宝山这个没心没肺的败家子在秋家正堂里假哭。
等赌坊的人都退了个干净,秋宝山哪里还有半点伤心的样子他得意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还拍拍自己染了灰尘脏污的学子衫。只是他没得意几秒就记起泼皮们临走时撂下的狠话。想到过几天赌坊还会再派人来,顿时愁得不行。
再看一眼冷冰冰的地上阖不上眼皮的老母亲,秋宝山整个人都瘆得慌。
“真是个没用的老东西!”
跺着脚的秋宝山骂了一声, 连忙避了出去。他心中只恨自家老娘轻易地就翘了脚,害得赌坊拿不到方子,自己的小命也悬于一线;竟是半点儿也没想过自己对不起老母亲,自己该为老母亲入殓。
可怜秋老太就这么睁着眼睛被扔在秋家正堂里,直到家中两个女儿秋柳绿和秋桃红被邻里喊回来了才得以被抬回自己的床上。
顾凌霄就是在秋柳绿和秋桃红的哭声里醒来的, 她一睁眼就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秋柳绿和秋桃红给吓了个半死——不能怪柳绿和桃红胆子小,谁家的老母亲死去八个多时辰还能再睁眼的尤其是秋老太的眼皮还是柳绿和桃红给她抹下来的。
“诈尸啦!!!”
“鬼啊啊啊啊啊!!!”
秋老太的房里一阵鬼哭狼嚎。
顾凌霄当然不是鬼,她是被师祖扔进下位世界的修真者。可惜秋老太的两个女儿看不出来秋老太已经被换了芯子,尖声惨叫着从床边滚了下去。
“——还不都给我把声音收了”
嘶哑的声音充满了威严,这埋汰的口吻以及严厉的目光柳绿和桃红是再熟悉不过。滚到床下的两人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尖叫的嘴巴,仰着头见鬼似的看着床上的秋老太坐了起来。
顾凌霄岣嵝着身体,低声咳嗽着轻拍自己胸口,一副刚喘过气来的模样。其实她还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修真三百年,顾凌霄已经到了渡劫期,只要能撑过九重天劫的打击就能飞升为仙。前八次的天劫她都度过的有惊无险,第九次的天劫也近在眼前。
眼看着顾凌霄就要成为无量宗近两千年来唯一一位成功飞升的仙,她却悟了:所谓道法自然,那便是不应强求。修真者只要道心圆满、耐心积累,时候到了自然能羽化成仙。
然而不是每个修真者都有耐心恒心去积累千年万年,要达到道心圆满之境更是不易。见偶有一、二修真者因机缘巧合在必死逆境中迅速突破且羽化登仙,便有修真者争相模仿。这样的模仿者多了,因投机取巧而生的渡劫期与九重天劫被视为正道,那些潜心修炼维持本真的修真者反倒成了众修真者眼中的痴人傻子。
顾凌霄放弃去渡那最后的天劫,哪怕师尊连同整个无量宗的门人都来劝顾凌霄也不能动摇她分毫。她这么旁若无人,自是触怒了师祖。师祖以将她扔进下位世界里轮回为要挟,她干脆笑着对师祖说:“请便。”
老子有云:“无为。”这无为说的不是人不应该作为,而是说人应当有所为,有所不为。顾凌霄不愿为,没人能摁着她的头让她为。
——顾凌霄能勘破修真迷障便证明她道心圆满。到了这一步,她对这个为了羽化登仙而不择手段的世界再无一点留恋。师祖以为把她扔进下位世界里去是折磨她,殊不知顾凌霄非但不惧到其他世界去,反倒对其他世界颇有兴趣。
老子的“无为”里也包括顺势而为。她道心圆满,迟早会羽化登仙。登仙之前无所事事,倒不如遍历三千世界。既然师祖要亲手送她到别的世界,她又何乐而不为
这会儿顾凌霄岣嵝着身体喘气,实则是在整理这具身体的记忆。被气死的秋老太记忆残缺不全,因为极度的痛苦与不甘,她脑袋里装着的全是死前看见听见的那一幕幕。
秋老太的不甘心排山倒海地朝着顾凌霄倾泻而来,就像那拍岸惊涛,一下一下的。顾凌霄张口吐出一口浊气。罢了,她会进入这老人家的身体里,那便是与这老人家结了一份缘。这田桂花的伤心、悲愤、不甘,都由她来化解。
柳绿和桃红从小就没被娘亲和颜悦色地对待过,但依旧是两个孝顺的。不过片刻的功夫两人就接受了秋老太死而复生的事实,爬起来簇拥到老母亲身边不说,还一个给顾凌霄揉胸口,一个给顾凌霄顺后背。
“娘,您没事吧要不要我找太夫过来”
“娘怎么可能会没事呢都被小弟气得——”
柳绿噎了噎,硬是把那个卡在喉咙口的“死”字给咽了下去。
顾凌霄掀起耷拉的眼皮瞧了一眼年纪不算太大但都显出些老相来的柳绿和桃红,伸出鸡爪似的手,拉过两人,在两人的手背上拍了拍。
“好孩子。”
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柳绿和桃红都是呆若木鸡。
田桂花这秋家二房的主母是个极其偏心的老太太,她一辈子都没夸过两个女儿一声好。这会儿虽不过是赞了两个女儿三个字,却也叫柳绿和桃红瞬间又红了眼眶,姐妹两个抱着老母亲哭成一团。
秋家老太死而复生的事情瞒不住人,一来是武定村这个地方太小,谁家吵句嘴隔天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二来也是因为秋家的败家子秋宝山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谁家不知道秋家的偏心老太宝贝自家的独儿子跟宝贝心肝肺似的偏偏这独小子是个大赌棍,还赌运奇差,每每都能输得裤子都不剩下,得被赌坊的人压着回来找他老娘擦屁.股。
昨个儿秋家都挂起白幡白布了,整个村儿里都看得分明。今日秋老太却是在两个女儿的搀扶下亲自出来拆了那些白幡白布,着实把武定村的村人都给吓了一跳。
不少村人都是又好奇又恐慌,明明不用往秋家过的,这天都在秋家附近打转,一个个还净把脑袋往秋家那边杵,像是要瞧瞧这死而复生的秋老太究竟是多长了一个脑袋,还是变成了妖怪。
这会儿也就秋宝山这没良心的大赌棍还不知道自家老娘已经复活了。
昨日他吓走赌坊的打手泼皮后翻遍整个秋家也没找到“百里闻香”的方子,他怕赌坊的人再来找他麻烦,干脆披麻戴孝冲去镇上来了个先下手为强——他在赌坊面前撒泼打滚,直哭说赌坊逼死了他老娘,要赌坊给他老娘偿命。
周围的人没少唏嘘说这赌坊真不是东西,可大家伙儿的眼睛都雪亮着呢!你家老母亲被赌坊逼死了是赌坊的过错,可你要真是孝顺,又怎么会连老母亲的身后事都不操持一下,直接跑来这种地方闹事再者,把赌坊的打手泼皮带回家里的可不就是你这个亲儿子么事到如今装什么孝子贤孙!
这边正闹腾着,被派来找人的二狗蛋子就瞅见赌坊门口打滚儿的秋宝山。他喊了秋宝山几声“宝山哥!”也没被搭理,便吼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儿:
“秋宝山!你家老娘活了!桂花婶子她没死!”
也是奇了,以往这铜盆滚不了多远,今天翠儿却是快到山脚也没能找见自家的铜盆。
翠儿正兀自奇怪呢,就见山脚下的秋家里里外外围满了都是人,还有人窃窃私语着说什么:“铜盆砸死人啦!”
翠儿一听见“铜盆”两个字就慌了。她不过是出门晾个衣服,怎么就闹出人命来了呢张家会来这种边远的小村落定居本就是为了避祸,要是她闹出人命被告了官,张家的行踪岂不就暴露了
翠儿越想越害怕,一张小脸都发青了。没想到旁边几个泼辣婶子指着秋家门里就骂:“活该!”翠儿这才伸了脑袋去看秋家院子里的情况。
顾凌霄站在原地,不卑不亢,不喜不怒,只问了一声:“如何”
打手泼皮们喉头滚动,谁敢接一个字这秋老太太也是神了,说这领头的王五三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退后三步可无事,往前一寸有天罚。王五往前一寸,果然被天降的铜盆砸了个头破血流。
王五没看清砸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只道是面前的臭老太婆敢加害自己。捂着流血不止的后脑勺,王五摇摇晃晃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状若疯虎又要袭击顾凌霄。
顾凌霄这会儿就是个病弱的老太太,别说挨王五一拳,就是王五动静大了都能把她心跳给吓停。偏偏她耷拉着眼皮站在那里就跟睡着了一样,不动也不出声,看得周围人一阵抽气,冷汗乱冒,想上前拦住王五却已经来不及了,顾凌霄面前的王五已经挥出了拳头。
“啊!!!”
王五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他那高举着的拳头挥了个空,直接从顾凌霄的耳边擦了过去。人却是被一只幼狼扑倒在地,后颈被生生咬下块肉来。
众人看着这一幕呆若木鸡。只有二狗蛋子看见那幼狼就叫:“来福!撒嘴!回来!”
李家是武定村功夫最扎实的老猎户,而猎户最看重的畜生就是狗。去年张家搬来的时候请李家除了后山的野狼,李家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顺便还掏了野狼的窝,只留下一只还没睁眼的小奶狼给家里年纪最小的二狗蛋子当狗养。这只小奶狼就是现在的来福。
来福是被土狗带大的,性子上更多的随了狗,平时一不爱叫,二不咬人。但主人二狗蛋子一声令下,它两秒就能咬碎一只兔子吞到肚子里去。二狗蛋子也从不拴着来福,因为来福是个打猎好手,自己去后山闲逛一圈,总能叼回些野鸡野兔乃至无毒的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