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色 22.22.憾事

孙筱带来消息, 说信是经常送这个片区的一个快递员投的，上面没贴东西，是直接投进来信箱的。

正巧那会儿快递员又来了，孙筱一问, 那快递员便说，他记得一个星期前他正要给电视台送快递，走到门口, 有个女孩儿拉着他说让他帮忙塞一封信。

“送快递的说那女孩儿模样看着没多大，唇红齿白, 大眼睛, 楚楚可怜的, 一直求着他, 他便接了信，也正因为这样, 那天发生的事情，他记得特别清晰。”孙筱如是说。

桃子问清楚了时间和地点，就去电视台的监控室，在大门口还真找到了那个女孩儿的身影。

她个头不高，一米五多点, 很瘦，穿了件单薄的大衣，显得更加削薄。

桃子皱起眉, 江州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算小, 她怎么把人找出来？

她想到潘苏桥，于是连忙安排孙筱把女孩儿的影像打印出来，再发几张电子版的到她手机里，这边就给潘苏桥打电话——

潘苏桥那边正在忙。

“你在哪？”

潘苏桥说：“我在外面！金华区商城路这里，有个女孩儿要跳楼！”

她喘着气，似是刚刚赶到。

桃子听到，心里一紧，忙说：“发我地址！”-

旧居民楼只有一个电梯，楼上加盖了两层，女孩儿在倒数第二层，蒙潮他们上来后，还要再爬两层，到天台，他一边奋力爬楼梯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救援步骤，只要楼下的人能把女孩儿情绪稳住，他就有把我将人救下！

关键就看李岩了。

李岩先上来，他啐了一口唾沫，便不敢停，直接过去问情况。

现场的警官表情都不太好，对他摇摇头，背过身说：“她挂在外面，身子卡住窗户，我们硬拽是拽不回来的，楼下正在布气垫，她好像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一直很恍惚……”

李岩看过去，开春回暖，可这样的天气女孩儿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裙坐在窗户上，她留了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但疏于打理，有些乱了。可她根本不在意。

李岩想了想，对那名警官说：“等会儿你们继续劝她，转移她的注意力，我绕到墙后去抓她，记住了，我抓到她的那一瞬间，你们立刻上来跟我一起拽！”

等这边信息传达完毕，李岩便开始悄悄行动。

他紧贴墙根，慢慢靠近——

楼上，蒙潮迅速穿上装备，楼上被居民改造之后，加了电网，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才把网撤掉，又要选好角度，确保不会伤到女孩儿。

蒙潮和马德远都是满头大汗，两人弄完这些，互相递了个眼神，开始行动！

在谈判专家的配合下，李岩终于快要靠近女孩儿了。

她的状态确实很差，窗口的风大，她被冻得瑟瑟发抖，又不停哭泣，好像下一刻就会被风吹下去！

李岩心里火急火燎，很想赶紧上去抱住她，可谈判专家忙给李岩打手势，李岩咽了咽口水，看到了女孩儿腿上的道道伤痕，心脏像是被人揪了一下，他不敢迟疑，心里默念三个数，迅速摸到了窗口！

人影闪过，女孩儿看到李岩，猛然双眸瞪大！像是看到了十分可怕的东西，紧跟着身子一倒，人就要掉下去——

李岩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我操！快点拉我啊！”

窗口太小，李岩为了拉女孩儿，半个身子被带出了窗口，其他人根本没办法帮他拉女孩儿，只能努力先把他拽回来。

可是这个时候，女孩儿却抬头看了李岩一眼，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抬起另一只手——

李岩心跳扑通，恐惧占满了整个身体。

“不要啊！别别别！我得救下你，不要松手听见没！”李岩大喊。

蒙潮和马德远听到叫声，向下看，连忙去挂绳索！

女孩儿哭着摇头，削薄的身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扳起了李岩的大拇指，张口说了句什么，李岩闭上眼睛，手臂上青筋隆起，他嘶吼着，用力着……可是没有用了，就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女孩儿把他的手指生生掰开！

李岩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仿佛静下来了。

“不要啊——”

“咚！”落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撑起的气垫无法拖住女孩儿的身体，她直接摔在水泥地上，群众惊叫，紧接着，就见汩汩血水染红了她的白色睡裙……

桃子赶到的时候，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救护车已经把女孩儿的尸体带走，留下一个人形和一滩红血……潘苏桥在附近，她脸色不好，同事正在陪她。

见到桃子，潘苏桥又捂住嘴趴在路边的花丛中吐了起来。

同事苦着脸：“没救回来，苏桥姐在前面，眼睁睁看着那女孩儿跳下来的，吓到了。”

桃子和潘苏桥认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她这样，连忙去拍她的背。

“怎么样了？喝口水。”

潘苏桥接过矿泉水，深叹一口气，对那同事说：“你们先带人去医院吧，我等会儿过去……”

等人走后，桃子又回头看了眼事发现场。

潘苏桥虽然干新闻多年，每天都冲在前线，但这却是她从业以来第一次经历人死在自己面前。

她道：“我没事了，缓一缓就行了，这也算是一种经历了……比我惨的还有呢，跟蒙潮一个队的那个小孩儿，他受的刺激比我大，刚才他们队里来了心理顾问，在给他们做疏导。我得先去医院了，还要确定女孩儿身份。”

桃子想起来这里是金华区，蒙潮他们所在的片区。

她抬头看了眼这栋破败的楼房，心中百感交集。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桃子对潘苏桥说了这句之后，先上了楼。

警察正在女孩儿住的那间屋子里面取证，警戒线拉着。

桃子看到屋内的场景，房间不大，老破小的墙壁都发黄了，女孩儿用壁挂装饰了一下，还摆了许多有趣物件，但近期似乎属于打扫，桌上落了一层灰。

桃子不能进去，只从门口看到这些。

她吐了一口气，转身先离开。

两个人一起到医院，轻松就问到了女孩儿所在之处，只是有警察在。

警察听到她们是新闻媒体，心有忌讳，但桃子说她手上有重要证据，说不定能查到女孩儿自杀的原因，但需要确认一下是不是她认识的人。警察看了眼桃子带来的影印照片，眉头一皱，带她们进去了……

潘苏桥：“你哪来的这些图片？”

桃子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女孩儿可能给我写过一封举报信。”

潘苏桥刚受了刺激，就不进来了，让桃子一个人进来探查。

太平间比其他地方要更冷一些，桃子刚进来就体会到一股寒意自脚底腾起。她慢慢走到台子上白布覆盖的尸体跟前，轻轻掀开。

女孩儿的身体已经凉了，脸上没有血色，只有发青的血管。

桃子咽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不管从身高，还是从外形上来看，她，大概就是那个给桃子送信的女孩。

确认了这件事情之后，桃子不动声色，对警察说：“这么看好像也不确定能对得上人。”

警察道：“那你有什么情况，一定及时上报。”

不久，潘苏桥的同事就送来了女孩儿的个人信息。

她叫周丽，19岁，广东惠州人，去年与同乡的伙伴一起到江州工作，生前在酒吧做服务生，因为长得好看，身材比例也好，偶尔给淘宝店当当模特，收入也算不错，可她家里有个弟弟生了重病，所以她赚的钱都给了家里，自己租住在这样的老破小。

他们都想不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这个妙龄女孩儿舍弃生的希望……

医院的事办完后，桃子便把潘苏桥叫回电视台，路上桃子和潘苏桥说了信里面的内容，潘苏桥大惊，“真的是她吗？”

桃子摇头：“我不敢确认。”

她的意思是，潘苏桥当时在现场，对比影像应该能更好的确定女孩的身份。

回到电视台，桃子带潘苏桥到办公室，两人关上门看电脑里保存下来的监控，还有那张U盘里的东西。潘苏桥看完，脸瞬间变黑，怒意腾起，但她分得出轻重，现在可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

她只能克制着，低声骂了句脏话，然后确定道：“我在楼下，用摄像机拍了近照，我确定那就是给你送信的女孩儿，她们神情身影一样，看监控，她在给你递信的时候精神状况就已经不太好了。”

桃子点头：“这就对她的自杀有合理解释了……”

潘苏桥攥紧拳头：“这口气，我一定要替周丽出了！”

等处理完所有事情，天已经大黑，和潘苏桥分别后，桃子开车去了金华区消防支队。

下午潘苏桥那句话一直梗在她的心里，令她有些担心，总想去问个明白。

到了地方，是马德远给桃子开的门。

蒙潮也在院子里，他和马德远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看了桃子一眼。

“是李岩吗？”桃子问。

蒙潮点点头。

出现这种情况，是会安排心理顾问针对性做心理疏导的，看他们装备，应该也是刚回来没多久。

“李岩呢？”桃子问。

蒙潮说：“他在屋里。”

桃子问他：“你们怎么样？”

蒙潮说：“我不是没经历过，干这一行就是跟时间赛跑，跑不过的时候也有过，所以还行。李岩是第一回，总要有个接受的过程。”

桃子和他们一起坐下来，院子里静静的，仰头看，能看到满天星，虽不够闪耀，但也夺目。

她不由想到，人就是一粒尘埃。

活着的时候，随波逐流。

死了，一吹即散。

坐了会儿，桃子站起身来，拍拍两手说：“我进去看看他吧。”

蒙潮颔首，和她一起去。

桃子进去，蒙潮没进，站在门口等她。

李岩正坐在窗户边，也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和他平时的模样大不相同，桃子真不适应。

她走过去，拍拍李岩的肩膀，男孩回头，见到是她，先是惊讶，然后咧嘴笑了下：“桃子姐？你怎么来了？”

桃子道：“慰问你啊。”

李岩有些难为情，他总觉得自己长大了，可其实才十九岁，这样的年纪哪经历过什么事情。

他吐一口气慢慢说：“姐，我第一次见到死人，我小时候爷爷走的时候，我才四岁，什么都不记得，我总觉得生离死别这种事情离我太远了。我进消防队的时候我爸也跟我说过，这工作危险，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以为我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可其实想象跟现实差距太大了。”

桃子道：“这是你必须走的路。”

“嗯。”他继续说，“我终于知道人死之前是什么样的了，那个小女孩，我听说她年纪一样大，但是她好小啊，胳膊瘦得我都不敢使劲儿拽，但是我不能不拽啊，但是我从她眼睛里看到了绝望，她掉下去之前跟我说了句话，她说：求求你了，放了我吧”

桃子心中怅然，她没办法形容这种感觉，更不敢想当时的情景。

“心理医生跟我说，生死不是个人能决定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去挽救。她让我不要责怪自己，可我就是觉得是我的错啊！我眼睁睁看见她掰开我的手掉下去的！我无能为力，是我的无能害了她”

桃子忍不住轻轻抱了下这个男孩，他收起轻狂和傲慢之后，不过就是一个孩子，他会害怕，会自责，会懂得生命的意义。这也见证了他从男孩成长为男人。

从消防支队离开，仍然是蒙潮送桃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这种相处方式变得自然而默契，甚至都不用她开口，他的一个眼神，桃子就知道，她是拗不过这个人的。

路上蒙潮一边开车，一边抽了支烟。

桃子看得出来，他心里也有担忧，李岩是他手底下年纪最小的，也是他最看重的，每次出任务，他都会对李岩特别照顾，消防队的几个人，同吃同住，甚至一起经历生死，他们之间是友谊，也是亲情。

桃子犹豫片刻，对蒙潮说：“李岩会怎么样？”

蒙潮道：“如果他能自己扛过来，那就跟我一样继续留下，如果他过不了这道坎儿，那就只能离开。”

桃子忍不住想，当年的蒙潮，大概就是这样。

如此来说，她也终于能体会到当年她对蒙潮来说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里，桃子有些感动，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你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一句话，可能会影响别人的一生……

到家，桃子解开安全带，向蒙潮说“谢谢”。

要下车，蒙潮突然叫住她。

“嗯？”

他也下来，把钥匙交给桃子后，说道：“发生这件事之后，上面下派了两名消防人员，我把人带回来安排好工作，我，李岩，马德远都有几天假期。我想那几天……请你看场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