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间风 Chapter 44

一旁胆战心惊的乔皙试图拦住狂怒的明骏——

“明伯伯, 您冷静一点, 事情不是这样的……”

狂暴状态之下的明骏这会儿还生怕吓着了胆小又懂事的皙皙, 当下便拍着她的肩膀, 安抚道：

“皙晳你别怕，我在这里！这小王八蛋再敢打你的主意，我就打断他的腿！”

乔皙当场便再次被吓了一个哆嗦。

当然，在乔皙看来，大表哥是绝对不至于被打断腿的。

但依照着平日里明叔叔有事没事便一熊掌拍上去的行事作风, 乔皙觉得大表哥起码是要被打个半死的。

她本想让大表哥快跑, 可谁知道她回头一看, 发现站在门口的明屹脸上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惊讶。

他双手插兜站在那里，皱着眉，很不耐烦的瞧着自家老父亲，然后语气欠揍的开口了——

“打完这事儿是不是就算完了？”

一听小混蛋要乖乖让自己打，明骏下意识便是一阵喜上心头。

他朝小混蛋招招手, “过来，我揍死你！”

明屹很镇定的一点头，再次同他确认：“好, 你答应了。”

明骏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上小混蛋的套了，当下便要冲上去打小混蛋。

“我再打你十顿你也不准动皙晳的歪脑筋！”

说着明骏又重新生气起来。

“还敢骗妈妈妹妹说你去爷爷家了！好端端的你来找皙晳干什么？揣的什么坏心思？”

一旁的乔皙见明伯伯热身了这么久，这会儿像是要真动手了，当下便赶紧冲上去拉住他的手臂, 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明伯伯！是是是、是我让大大大、大表哥来找我的！”

明骏狐疑地看了乔皙一眼，“你让他来干什么？”

正当乔皙还在绞尽脑汁思索着该用什么理由帮大表哥开脱时, 一旁的明屹便已经皱着眉头开口了——

“是我自己要来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男子汉顶天立地，他怎么能让哭气包来顶这个锅？

更何况今天的哭气包是草莓味的哭气包，绝不能顶锅。

一听这话，明骏再次勃然大怒：“皙晳，你别帮这小混蛋开脱！我看他就是欠抽了！”

“我没帮他开脱！”乔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这才稍稍拽住了明伯伯——还是因为对方怕摔着她。

她结结巴巴道：“明伯伯，真的是我不好……是我假装生气，故意不理大表哥，也不回他的短信，他着急了才来找我的。”

嗬，他的哭气包居然认错了。

明屹心里突然就美滋滋起来。

另一边的明骏反应也不小。

皙皙这话恰好证实了这小混球的歪心思——如果不是心怀不轨，那怎么会皙皙一生气他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当即明骏便指着小混球怒声道：“谁让你喜欢皙皙的？！”

“不是不是！”乔皙死命拽着明伯伯的袖子，“是我喜欢大表哥！大表哥不喜欢我的！真的不喜欢！您别打他！”

明骏：“？？？”

明屹：“？？？”

只是比起自家老父亲的震惊，沉浸在喜悦中的明屹恢复起来更快一点。

他点点头，肯定了乔皙的说法：“对，她喜欢我。”

他的哭气包今天这么乖，又是道歉又是表白的，明屹自然不可能让她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因此他断然否定了哭气包先前的说法：“我来西京是因为我自己想来，和她有什么关系？”

顿了两秒，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又补充道：“她生气不生气，和我有什么关系？呵，我才不在乎！”

乔皙：“？？？”

下一秒，乔皙果断地松开了一直拽着明骏的手。

明伯伯，打死他！！！

明骏并没有吓唬人，而是真的解下了皮带，照着小混球抽了好几下的。

最后还是一通电话将小混球解救了下来。

电话是祝心音打来的。

也不知道祝心音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才听了两句，明骏便眉开眼笑起来，心情在一瞬间好转起来。

乔皙偷偷看了一旁的大表哥一眼，心里有些愧疚。

刚才她的确是想让明伯伯教训教训说话讨人厌的小和尚，可等看到明伯伯拿出皮带后，她想要再拦，却是拦不住了。

乔皙从小到大都是被爸爸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哪怕后来辗转在叔伯家，难捱也是精神上的难捱，却从没遭受过皮肉之苦。

这样的暴力育儿还是她第一次见识到。

……在大表哥的身上。

只是明屹似乎是被打惯了，皮糙肉厚得很，非但心理没有阴影，连**上也没受到半点打击。

明屹一抬头，便看见哭气包一直在偷偷瞥着自己。

想起刚才哭气包的真情告白，生怕她伤心，明屹又轻声开口安慰她——

“你以为我打不过他呢？那是我让着老年人，他没力气，打我我也不疼。”

话音未落，明骏那边的电话已经打完，往他们这边瞥过来。

明伯伯显然是听见了刚才那句话的，乔皙以为他又要打大表哥，当即便吓得拦在了明屹身前。

可谁知明骏的心情却是大好。

他看了儿子一眼，伸手点了点他，脸上还带着笑，“你啊你……小混球！”

说完便心情大好的离开了。

乔皙有些莫名：“刚才电话里……说什么了？”

明屹愣了愣，没有回答乔皙的疑问，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因为叔伯们大多是陪着妻子回家过年，因此家里的小年夜，向来是只有奶奶和乔皙两个人一起过的。

今年来了明家的三个人，倒是将奶奶家小小的老房子衬得格外热闹温馨。

菀菀嘴上像抹了蜜一般，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便已经将奶奶哄得将乔皙这个亲孙女都抛到了脑后，只是一直拉着她的手给她喂这喂那，几乎将菀菀喂成了一只小胖松鼠。

晚饭前，菀菀闹着要喝奶奶酿的米酒，结果才喝了小半碗，小脸上便红通通的，醉眼迷蒙。

她抱着乔皙的腰撒娇：“小乔姐姐！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

乔皙摸摸她有些发烫的脸颊，“想不想喝水？”

奶奶含笑看了一眼两个小丫头，然后也对着明骏开口道：“今晚就让菀菀留下来住吧，你们两个大男人也不会照顾人。”

将小女儿留下来刚好可以防住小王八蛋，明骏正有此意，当下便很痛快地答应了。

他转头便使唤起儿子：“还不帮忙把你妹妹扶到房间里去？”

两人一齐将喝得晕晕乎乎的菀菀扶进了乔皙睡的小房间。

乔皙帮菀菀将身上的外套脱了，然后又帮她脱了鞋。这才小心地将小丫头塞进了被子里。

明屹挺不高兴的，当下便阴阳怪气道：“这是我睡的地方。”

乔皙只觉得莫名其妙，她指了指一旁的地板、先前一直是属于球球的那块领地，纠正道：“那才是你睡的地方。”

明屹攥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近了自己身侧，“刚才你自己说的话，你忘了？”

乔皙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我说什么了？”

明屹将她的脸扭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她，两人视线相对。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却有一种别样的缠绵——

“你说你喜欢我。”

乔皙呼吸一滞，慌乱地垂下视线。

明屹看着她，继续道：“……我当真了。”

两人之间静默数秒，然后明屹再一次开口：“有一件事，我想告——”

话音未落，小房间的房门被推开。

站在门口的，正是奶奶。

见这两人挨得这么近，她视若无睹，给足了两个孩子面子，只是朝他们招招手，说：“菜都要凉了，快出来。”

奶奶忍了一个晚上，直到吃完饭，借着让乔皙帮忙洗碗的机会，将她叫到厨房里。

老人家语重心长：“皙皙，你不能喜欢小明呀。”

乔皙低着头，默默地擦着手中的碗碟。

“小明是长得好，模样周正，个子又高，人还聪明……你们小姑娘都喜欢这样的，奶奶年轻时也喜欢这样的男孩子呀。”

“可你现在是住在人家家里……你才多大？要是和人家的儿子处起了对象，人家一家子会怎样看你？”

“皙皙，这是不行的啊。”

“奶奶。”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是明屹。

他若无其事的走进厨房来，仿佛并没听到奶奶先前的那番话。

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了乔皙身边，将她的手从洗碗池里拿了出来，从旁边抽了纸巾，很仔细地帮她擦干了手。

“我来洗。”明屹示意她让开，从一旁拿过了洗碗布。

仔仔细细地洗干净了一只碗，明屹将碗放在了一边的大理石台面上。

“奶奶，”明屹转头看向老人家，“我妈和我爸结婚这么多年，一只碗都没洗过。”

奶奶愣了愣，没说话。

明屹又转过身去洗第二只碗。

“哗哗”的水声响着，他又继续道：“是我先喜欢她的……我爸打的都是我，您怪她干什么呢？”

明屹洗好第二只碗，擦干净放到了一边。

“我以后……”说到这里，明屹却是突然停住了。

想起从前有过那么多穷困潦倒的数学家，明屹便觉得，他也没办法保证以后。

思索了几秒，他继续道：“我以后也不知道能赚多少钱。”

“不过，家里的碗我都会洗干净的。”

乔皙是到了第二天，才知道明屹要去it了。

菀菀兴高采烈地同她解释道：“it数学系一直都很想要他，但是那边入学有托福和sat的最低成绩要求。”

菀菀笑呵呵的，一脸傻气：“你不知道，哥哥他的英语，听说读都没问题，但写点东西就要了他的命。”

她尽可能的严谨：“05鱼撑死了，可能还不到。”

“托福和sat他都懒得去考……最后还是那边扛不住了，昨天给哥哥打电话，说是随便他考多少分，有个成绩就行。”

乔皙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怪明伯伯昨天突然就那么高兴，连要揍他都忘了。

可是，it离她到底有多远呢？

她知道it在马塞诸塞州的剑桥镇，和哈佛之间仅隔了一条charles river，数百年来宿敌两校隔河相望。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去过美国，也从未想过要去美国读书。

因为太过遥远，所以她从未考虑过。

现在明屹也将去到那个地方。

不过就是这么短短一瞬间，乔皙突然觉得他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中午的时候，明家父子从酒店过来。

明家三口人在奶奶家吃过晚饭后，便要搭下午四点的航班回北京。

乔皙拿了钱包，去外面的小卖部帮奶奶买调味料。

明屹迅速地换好了鞋，跟在了她身后。

明屹开口道：“我昨天本来想告诉你的。”

乔皙摇了摇头，“我没有生你的气。”

最优秀的人就应该去最好的地方。

雄鹰就应该拥抱最辽阔的蓝天。

只是她本以为他会留在国内念大数学系的，却忘了外面还有一方更广阔的天地。

从小卖部回来，才走了一小段路，乔皙便在一旁的石板台阶上坐下。

明屹跟着坐在她身边。

“表哥，你以后也会一直学数学吗？”乔皙身子往后靠，将视线投向灰蓝广袤的天空，“为什么你这么喜欢数学呢？”

明屹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道——

“数学、物理……这些都是基础学科。基础学科需要无数的天才。可就算是这样，基础学科想要前进哪怕只是一小步，都非常困难。”

“可也只要一小步……基础学科的一小步，就可以推动应用科学的爆炸式增长。”

乔皙愣愣的看着他。

“最前沿的物理、生物、化学研究，需要无数的天价仪器，场发射扫描电镜、等离子质谱仪、单晶衍射仪、**成像显微镜……这些仪器随便一台要成百上千万。”

“更夸张一点，超大对撞机的造价超过千亿。”

乔皙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现代科学发展到这个地步，个人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小，更多比拼的是团队和资金。

明屹笑了笑：“……可数学不一样。”

“一支笔、一张纸，足够你探索所有未知的领域。”

“只有数学，只有它还允许个人英雄主义的存在。”

“只有数学，一个人可以创造一个时代的辉煌。”

“唯一的限制，”明屹的手指轻轻敲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只有这个。”

乔皙转头看向他，再次想起了他上次同自己说的。

高斯就是高斯，牛顿就是牛顿。

常人拥有理论科学的天赋太难得，所以更应当珍惜，不能浪费在无足轻重的行业上。

乔皙转头看向他，“如果我想要你留下来，你还会去吗？”

明屹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犹豫，“会。”

乔皙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有自己的骄傲、自己的坚持，和不可侵犯的信仰。

她喜欢的，恰好是这样的他。

“我……”她有些犹豫，大概是因为难为情，“我上午接到国家集训队的电话了。”

乔皙其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一共招60个人，她是第59名，实打实的吊车尾。

她转头看向明屹——

“如果我也想去it的话……”

it的数学系是全世界排名第一的数学系，每年在中国大陆招生不超过五人。

而这五人，恰好就是当年度io金牌。

乔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道：“如果我也想去……是不是要先拿个io金牌才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