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间风 Chapter 50

见她盯着那张纸不舍得放, 盛子瑜兴致勃勃地凑过来，满脸好奇道：“怎么了怎么了，是情书吗？我也要看！”

乔皙赶紧将那张纸收起来，朝着盛子瑜笑了笑，“没有啦，我就看看我能不能解出来上面的题。”

盛子瑜一听，立刻满脸惊恐道：“……皙皙是魔鬼！”

乔皙将那张纸留在了自己这里。

只是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 不知该如何处理, 更不敢声张。

乔皙的第一反应原本是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卢阳。

可等乔皙冷静下来后，便知道这个办法行不通。

这一张纸本来就算不上是什么证据，在无法保证公正结果的前提下，她要是贸然将事情告诉卢阳, 惹得她燃起希望后又失望，那实在是太不好了。

放了学, 马上就是小长假，整栋教学楼里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盛子瑜兴致勃勃地将大家招呼到一起，“一起来吃饭, 我请客！庆祝wuli皙皙成功入选国家队！哪里贵我们去哪里！”

按照往常, 盛子瑜这么高调，乔皙肯定是要说她的。

但是今天……

乔皙小声征求盛子瑜的意见：“我可以请江若桐去吗？”

盛子瑜愣了愣，然后不情不愿的点点头：“你想请就请吧。”

虽然她不太喜欢江若桐, 可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真的很聪明很厉害。

就算她非要拿看傻子的眼神看自己……那她也只能忍了。

教室里闹哄哄的, 江若桐正在自己的座位上收拾书包。

乔皙走到她面前，“子瑜庆祝我们进了国家队, 待会儿请客吃饭……她想叫你一起，但自己不好意思说，所以让我来问问。”

江若桐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好。”

盛子瑜向来是以花光自家老爹的钱为己任，因此晚上的时候便包下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高级餐厅，然后一群人便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去餐厅的路上，他们在学校外面的公交站台上遇见了卢阳。

卢阳家在郊区，因此一直是住校生。

因为不用参加高考，所以没能进入国家队、不用再集训的卢阳，今天便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回家。

看着拎着大包小包、站在站台上等着公交车的卢阳，乔皙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诡异的负疚感。

……为她所知道的那个秘密。

盛子瑜兴冲冲地蹦跶过去：“阳阳学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嗨皮呀？”

卢阳摇了摇头，“不去。”

平心而论，其实卢阳看盛子瑜时用的也是看小傻子的眼神。

但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神里还带了几分怜爱，所以盛子瑜才并没有计较。

听卢阳说不去，盛子瑜还颇有几分遗憾，又问了一遍：“真的不去吗？我们是要庆祝皙皙——”

一旁的乔皙赶紧扯扯盛子瑜的袖子。

盛子瑜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卢阳等的那班公交车到了，她面无表情地同她们挥挥手，然后便提着东西上车了。

看着她的背影，乔皙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一次国家队六人名单中，附中就占了两个，而且是北京的唯二两个名额，学校老师都快高兴疯了。

只是，所有老师先前都以为有希望进国家队的是卢阳和江若桐两人，但没想到乔皙却成了那匹爆冷门的黑马。

一行人到了盛子瑜包下来的那家餐厅，起先好歹还在认真吃东西，等到都将肚子填了半饱后，一群人又开始闹起来。

乔皙心里装着事，当下吃也没胃口，玩也没心情，一双眼睛全程都在偷偷往江若桐那里瞥。

直到……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门口。

大表哥！

乔皙慌忙将脸转开，一时间四下张望着，寻找哪里有可以躲避的地方。

那天被祝阿姨撞见之后，乔皙便羞愧难当了许久，当晚辗转反侧，一连好几天晚上都没能睡好觉。

和大表哥在一起玩的时候，乔皙是真的开心。

可被祝阿姨撞见的时候，乔皙也是发自内心的觉得羞耻，恨不得当场一头撞死。

到了那一刻，她终于抛弃自己心中一直存着的侥幸，承认奶奶说得没错。

她还住在明家，上学吃穿都依仗着明家，又怎么能和明家的儿子谈恋爱？

不管她有多喜欢他，可也不能是现在。

那次之后，乔皙便决定开始和明屹保持距离。

保持距离的内容包括——

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保证不和他共处一室；

保证和他说话时隔着两米以上的距离；

保证不回答他任何非必要回答的问题……

无论是假装无所谓的“可以啊，现在都不稀罕来问我数学题了是不是？”

还是佯作愤怒的“好，我知道，你之前让我亲，只是想骗我帮你补数学！”

又或者是自作多情的“你的洗发水味道怎么和我的一样？你其实还是暗恋我吧？”

乔皙通通都不回答！

今天在学校里，乔皙又收到了他的好几条短信，说是学校放假，问她今晚想去哪里玩。

乔皙收到短信后，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但还是忍着，半个表情包都没回复给他。

如今没想到明屹居然找到了她们聚餐的地方来，乔皙怕他公共场合同自己拉拉扯扯，那就真是避也避不了。

当下她便想要趁着明屹在人群中发现自己之前，赶紧躲到洗手间里去。

只是，还没等乔皙猫着腰起身，从门口进来的明屹便迈着大步子，直直奔向了他的目标。

……他拉住了一旁江若桐的手腕。

江若桐大概也是有些意外，她说了句什么，隔得太远，乔皙听不清。

紧接着，还没等乔皙反应过来，明屹便拉着江若桐，两个人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

而全程都坐在江若桐隔壁桌、却连一眼都没被注意到的乔皙，此刻心里已经冒出了满腔的酸水泡泡。

……是因为她这段时间不理大表哥，所以大表哥终于发现了，其实她坏得很，一点也不好。

所以他觉得她并比不上江若桐，偏偏还要拿着比别人更大的架子，导致他对自己彻底失去信心了吗？

乔皙咬紧了嘴唇。

……可她不是那个意思啊。

她只是不希望在这种不平等的前提下，建立起两个人的关系。

在乔皙的想象中，等到有一天，她足以自立，有能力报答明家的恩情，有资格平等地站在明家人面前时，再和他开始建立一段新关系呀。

可是……现在才不过半个月，大表哥已经对她不耐烦了。

乔皙觉得沮丧，泪花就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试图改掉自己这软弱的坏毛病。

一道阴影挡在她面前，乔皙抬起头，看见去而复返的明屹。

她愣愣的张了张嘴，一时间没决定好到底要不要和他说话。

明屹朝她伸出了手，“走吧。”

没有问要去哪里，乔皙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掌心里。

江若桐在餐厅外面的出租车里等着。

等到将她送入后座，明屹又坐进了副驾驶座，他这才开口道：“江教授住院了。”

“啊？”乔皙吓了一跳，“怎么会？”

明屹简单解释了一句：“他一直有心脑血管方面的病。”

乔皙转过头去看一旁的江若桐，发现她面色苍白。

一行三人到了医院，江师母早就到了才，此刻正守在病房外面，看见明屹和乔皙，当下便对着他们勉强笑道——

“医生说已经没大碍了，你们俩早点回去吧，这里有我和若桐就够了。”

明屹问：“主治医生还没走吧？我去了解清楚情况。”

江若桐看向母亲，默默问：“你没吃晚饭是不是？我出去买。”

乔皙跟在她身后，“我和你一起去。”

病房在十八楼，这层楼只有两架电梯，都被占用着。

等待电梯上来的时间因此显得格外的漫长。

犹豫了一会儿，乔皙将早上自己无意间看见的那张纸，从口袋里拿出来，摸摸递给江若桐。

当然是聪明人，江若桐看了一眼，便一声不吭的将那张纸接了过来。

然后“唰唰”好几下，她将那张纸撕成粉末，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乔皙开口道：“……我猜江教授应该是不知道的。”

江若桐没有说话。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乔皙率先走进去，按下了一楼的按钮。

江若桐沉默地跟了进来。

大概是电梯下降的速度太快，失重的状态下，乔皙觉得自己有些耳鸣。

沉默了几秒，她开口道：“若桐，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感觉吗？”

江若桐依旧没有说话。

想了想，乔皙笑起来，道：“第一次见你，我就想，这么漂亮、这么聪明的女孩子，又是书香门第，以后她过的会是怎样的人生呢？”

乔皙说的是实话。

在江若桐之前，她还没有见过这么优秀的女孩子。

乔皙转头看了江若桐一眼，笑了笑，“我以为，你是个很骄傲很骄傲的女孩子。”

起码应该比她更骄傲吧。

连自己都不屑于去做的事情，天之骄女的江若桐怎么会做呢？

这句话说出来后，先前一直沉默着的江若桐，终于开口了。

她看向乔皙，声音很冷：“乔皙，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讨厌你。”

这一次轮到乔皙沉默。

江若桐的声音冷然：“明明你没有一样比我优秀，可你的运气总是那么好，好得让我厌恶。”

“你丢的那本书，其实是被明屹捡到了，是我在他面前冒认了；你发给明屹的那条短信，也是被我删掉了，他到现在可能都不知道你发过那么一条短信吧？”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明屹，可我就是看不惯他喜欢你。”

“凭什么呢？你有哪一点值得被这么优秀的男生喜欢呢？”

“我想不通，也不服气。”

乔皙摇了摇头。

她今天想和江若桐说的，并不是这个。

想了想，她继续道——

“卢阳学姐已经高三了，今年是她有机会代表中国参加io的最后一年。”

“她家里条件不好，爸爸妈妈都没有固定工作，你比我更知道她有多想要那两万美金的奖学金。”

“她的心态好，成绩稳定，但稳定的背后是每天学习十八个小时，集训队里压力大，有些男生都会偷偷躲起来哭，但她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努力的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江若桐转开了脸，没有再说话。

乔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道：“若桐，江教授对我很好，现在他躺在医院里，我不会揭发他的女儿。”

说着，乔皙又笑起来：“我不是一个目标太远大的人，大家也没有对我有太高的期望。”

“国家队的名额，对你们俩的意义，可能都比我大得多吧。”

乔皙短暂地沉默了几秒，然后道：“放假结束后，我会去和老师说，我自愿退出国家队。”

“……希望你能为中国带回一块金牌。”

“祝你好运。”

说着乔皙便转身离开了。

刚走出电梯间，乔皙的一边胳膊被人拽住，她整个人都被拉到一边。

没等她来得及尖叫，便撞上一双冰冷的眸子。

是明屹。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模样看起来很危险，“你刚刚说了什么？”

乔皙装傻：“我什么都没说啊。”

明屹气得重重冷笑：“自愿退出国家队？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我脑子没病啊。”不知为何，乔皙突然就笑了起来，“是我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明屹气得直接甩开她的手，将她丢在原地，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只是……走到一半，明屹又气冲冲地折返回来，一把攥住乔皙的手腕，恶声恶气道——

“走！去跟她说清楚！谁让你退出的？”

乔皙没挪步子，只是轻轻拍了拍明屹的手背，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给她一点时间吧。”

乔皙这样说道。

直到第二天，明屹才明白，乔皙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夏教授便打了电话过来问他：“明屹，好端端的若桐怎么说要退出国家队了？是因为她爸爸的事情吗？”

说着，老人家便忍不住叹口气：“你帮忙劝劝她，她爸爸那不是老毛病了吗？也用不着她在床前尽孝吧？还是前途更重要！”

挂了电话，明屹没敲门，直接一脚踹开哭气包的房门，然后将前一夜和菀菀熬夜看了动漫、这会儿正躺在床上睡懒觉的哭气包从被窝里揪起来。

明屹肆意揉着睡眼朦胧的哭气包的脸颊，久违地将她揉成了一只豌豆射手。

想起她昨晚的话，明屹绷着一张脸，开口问她：“你是不是猜到她会自己退出？”

乔皙纠正他：“我只是试一试。”

江若桐生性骄傲。

如果不是因为过于骄傲、过于重视荣誉、过于重视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形象，也不至于到最后心态失衡，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乔皙都已经点明自己知道她作弊，但又表示出于对江教授的感激，不会揭发她。

最后，她甚至还高姿态的表示，会主动退出国家队，将名额让给她和卢阳。

以江若桐的骄傲，怎么可能忍受这些呢？

乔皙故意说假期结束后告诉老师，为的就是给江若桐留一个假期的时间考虑。

没想到江若桐做事比她想象得要更果决。

如乔皙所料，江若桐先她一步，主动退出了国家队。

明屹捏着她脸的手上用的力道更大了些，几乎要将原本的豌豆射手捏成了一只鸡蛋射手。

“那她要就是厚着脸皮不退出呢？”明屹越想越是力气，“你就真的退出国家队了？”

“呜呜我不会……”乔皙口齿不清地挣扎着，“你松手……”

要是江若桐没有主动退出，那她当然是将事实告诉江教授咯！

他的女儿都不心疼他，那她也没办法了！

不过……

乔皙还是觉得，现在这个结局最完美了！

事情起于江若桐，最后也在她这里顺利了结。

卢阳学姐重新得到了自己应有的一切，也再没有多余的人知道江若桐做过的那些事情，实在是再完美不过了！

明屹重重地揉着哭气包的脸，“麻烦不麻烦？直接告诉老师不行吗？”

乔皙赶紧摇摇头，“那样不好的！”

虽然不喜欢江若桐，可乔皙还是觉得，她并不是坏人，也许只是一时误入歧途而已。

一旦将事情公之于众，江若桐会变得比从前更好吗？

她的心态本来就不好，乔皙不能火上添油。

更何况，乔皙知道，自己对江若桐的判断没有错。

她如自己所预料的一般，第二天早上便主动退出了国家队，这不是更是证明了乔皙先前的看法么？

江若桐并没有那么坏，只是一时糊涂而已。

明屹突然觉得眼前的哭气包，有着一颗很柔软的内心。

永远天真、永远对这个世界报以最大的善意……

像是初生婴儿一般。

不过，明屹很快就否认了自己的这个看法。

从哭气包发现了江若桐笔记本里的试卷、到后者主动退出国家队，这中间的时间甚至还不到一天。

换而言之，在不到一天的短短时间里，哭气包便预想好了事情的全部走向并付诸实施。

而最可怕的是，事情的结果居然真的如同哭气包所预料的一般，分毫不差。

活到这么大，明屹头一次产生了【女人、实在是、很、可怕】的想法。

之前他天天觉得哭气包傻里傻气，现在看来……真正的傻子怕不是他吧？

又想起这些天来哭气包对着自己爱答不理，明屹苦苦思索着，哭气包这种伤害他的行为，到底是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呢？

哭气包对自己的态度转变，是从那天自家老母亲发现他们两人抱在一起开始的。

明屹反应过来，关键点还在祝心音那里。

当即，明屹便冲上了楼，敲开三楼的主卧房门。

门后的祝心音刚起床，此刻睡眼惺忪：“？”

“不要再假装以为我们是在一起做数学题了。”明屹的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您现在就去找乔皙，告诉她，您心目中完美的儿媳妇形象，就是她这样的。”

“您要让她知道，只有她，才能拯救我们家于水火之中……她现在做的是善事。”

祝心音：“？？？”

明屹催促道：“别发呆，快去啊。她已经半个月没给过我好脸色了。”

话音刚落，明屹便看见，在祝心音的身后，突然出现了原本早就该去部队里的明骏。

明骏一掌气势汹汹地挥过来——

“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