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贾母的声音, 贾政忙匆匆掀了门帘迎出去, 见贾母一脸怒容, 他低头唯唯诺诺道:“老太太……怎么来了”
贾母拄着拐杖, 闻言使劲敲了一下道:“我怎么来了我若不来, 你可是要打死宝玉,才肯善罢甘休!”
贾政知宝玉乃是贾母的心肝肉, 看得比眼珠子还重,可今日此事他实在是太过生气,不由道:“老太太, 宝玉叫他母亲已经惯得无法无天了!若今日儿子不好好教训他一番,等到往后他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来呢!”
“他干出什么事来了!你整日要他读书, 稍有不满,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他叫你一个人撵到金陵去, 如今已经考中了小三元, 你还有什么不称意的!你是不是要逼死他,看他咽气, 你心里才好受!”
贾政一时哑然。
复而贾政又气愤辩解道:“儿子原是替他相看了一门同刘首辅家的好亲事, 他竟……竟说出‘卖儿求荣’四字!还有那詹先生、单先生, 哪个不是儿子的座上宾,在宝玉口中都成了那等谄媚小人,竟拿这有学问的先生同他的小厮相比!”
“儿子不过是叫他莫同冯紫英之流来往,乃是为他好,宝玉他不仅屡教不改, 还振振有词!”
“母亲!”贾政说着,淌下了眼泪,“扑通”一声跪在贾母跟前道:“宝玉他读书读昏了头,不过是仗着区区小三元之功名,就连孝道就忘了啊!”
贾母望着跪在自己面前,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儿子,心口一阵绞痛,她颤抖着手,指着贾政道:“你一口一个宝玉忘了孝道,难道你就不曾忘吗!”
“我同你说过很多遍,莫要掺和到党争之中,莫要掺和到党争之中!你怎么就是不听!”贾母举起拐杖一下一下打在贾政身上,老泪纵横道:“你怎么就是不听啊!”
“你非要看着一大家子……走上绝路,你才甘心吗”
贾政含泪道:“儿子!也是为了……光宗耀祖啊!难道,连这也错了吗”
“儿子从小就知自己读书天分不高,后又因祖上恩荫,得封工部员外郎之职,任职期间兢兢业业,自问从无做过亏心之事,无愧于君王祖宗。”
“可儿子干了十多年,仍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啊!所以儿子把希望寄托在珠儿、宝玉身上,盼着他们能成才,能光复祖上基业。”
“母亲,难道儿子这也做错了吗左右儿子往后……不再打他就是了!”
贾母擦了眼泪道:“你不必同我赌气,我也懒得再劝你!不过是你做错了事,我们娘几个陪你一同上路罢了!你去做就是了,往后尽可不用再当我是你母亲!”
贾政听了慌忙抱住贾母的腿,哭求道:“母亲!母亲这话儿子怎么受得住啊!儿子错了!儿子知错了!”
贾母挥开贾政,颤颤巍巍地走入房内,见宝玉双目紧闭倒在王夫人怀中,额头汗滴点点、面色惨白,不由得忆起当初贾珠病逝之时,也是这般毫无生气的模样。
她丢了拐杖,一个踉跄,险险跪倒在地,被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贾母捂着心口,颤抖地伸出手去抚摸宝玉的鬓发,摸了一手冷汗,不由得更为心疼哭道:“宝玉啊,我苦命的孙儿啊。”
王夫人抬眼见是贾母,一时间从悲中来,哀哀垂泪道:“老太太!”
贾政跟在后头进来,见妻母抱头痛哭,面上也染了悲戚之色,无奈垂头叹了一口气,更见儿子昏厥,生死不知,不由得心头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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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醒来已是傍晚,背上伤处已经敷好了药,仍是抽抽的疼,身上还有些发热。
晴雯见了,忙上前道:“二爷醒了可要喝水”
宝玉道:“怎么是你,袭人呢”
晴雯拿了个枕头垫在后头,又把宝玉扶了起来道:“太太找她,她就去了。二爷,现在觉得怎么样”
背部的伤口处一沾枕头就生疼,直疼得宝玉白了脸,他却仍笑着安慰道:“没事,养几日就好了。”
晴雯倒了一盏热茶,小心地递给了宝玉道:“先前琏二奶奶,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来瞧过了,宝姑娘还给了一盒药膏子,说是晚上涂到背上散了淤血也就没事了。”
正说着话,就见黛玉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晴雯收了茶碗,安静地退了下去。
黛玉入屋,见宝玉一脸恹恹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嘴唇都干得起了翘皮,她手扶着一旁的架几案,不由得攥紧了手心,睫毛轻颤,一串眼泪便似滚珠般落了下来。
她再不忍上前瞧他伤得如何,仿佛整颗心都被揪起来般,只敢远远站着。
她哀哀道:“宝玉……”
宝玉费力地抬了头,笑着同黛玉道:“我没事,你走近些,这会子背上疼,你同我说说话,我就不疼了。”
黛玉忙走到他床前,走近了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粉味,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她抽抽噎噎道:“你这是,怎么了”
宝玉有心逗逗她,对她道:“老爷要给我说一门亲事。”
这话宛如一个晴天霹雳、当头一击,黛玉心头一震,呆呆道:“是……吗”
“那,那是和谁家呢”
“和刘首辅的孙女。”
黛玉更觉心灰意冷,她疲累地点点头,喃喃道:“好……姻缘。”
“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说着她就要站起身,逃离这个伤心地,因喉头哽咽,双目垂泪,心里头一急,方才吃的药险些吐了出来。
黛玉慌忙拿帕子擦拭嘴角道:“我该走了……”
宝玉见她脸色不对,连忙扯住她的衣袖一角急急道:“林妹妹,你别走,我拒了!我拒了!故才落得老爷一顿打!”
黛玉抬头,还不曾回过神来,就听宝玉道:“林妹妹,我的心意,你果真不懂吗!”
“你的心意……”黛玉适才听见宝玉拒了婚事,心头一松,闻此话又是一紧,她抬眼见宝玉一双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仿佛着了魔般,黛玉幽幽道:“你不同我说,我如何会懂呢。”
宝玉挣扎着坐起来,一时碰到了背上包扎好的伤口,不由得“诶呦”一声痛呼,黛玉忙上前担心地道:“怎么了,伤着哪了”
宝玉道:“无事,不过是牵连伤口罢了。”
黛玉双目含泪,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小心着些。”说完,又扶着宝玉坐好,自己坐在他的床边。
两人抬头四目相对,复又低头各自沉思。
宝玉倚在软枕上,抬头怔怔望着床帐,过了半晌,他道:“四月桃花初绽,我访大觉寺,至夜才归,不曾想,回来就见到了妹妹。”
黛玉听着他的话,也忆起了他们二人初见之时,宝玉一身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灯光映衬下更显得眉目如画,他含笑一句“这个妹妹我见过”的亲切话语却让初至异地的自己甚感慰藉。
“后来常伴着妹妹玩耍,妹妹喜欢吃的、玩的,我总留心记下,得空就亲自给妹妹送去。”
“再后来老爷同我说要送我去扬州读书,我没有犹豫就立刻应下,想着若能和妹妹一同回去,也能稍解你的思乡之苦。”
“我们共读《西厢记》,水路上论《茶经》,一同去过神隐寺、拜过月老庙,甚至……测过姻缘。”
他转过头,望着黛玉道:“你可还记得,那日求签,我得了个第九签,遂心卦”
黛玉听宝玉娓娓道来他们相识的始末,早已泪流满面,闻言点了点头。
宝玉见她落泪,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抬手为黛玉轻轻拭去眼泪。
他道:“那日,我问的是,日后姻缘是否何意。庙公告诉我,所求之事定然顺心如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如今,你还要……问我心意如何吗”
宝玉面色苍白,却仍是笑着温柔同黛玉道:“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
“中秋猜谜,我得了你精心绣的扇套,月色皎皎、夜色清凉如水,至今不能忘怀;立冬,你我共游山庄,那盆‘玉碟龙游梅’你细心修剪后送来给我,我一直有好好养着;大年三十,烟火绚烂,我同你相约,即便我远在金陵,也会常常给京中送信。”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宝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朝黛玉道:“你愿意……吗”
黛玉望着自己面前这一只根骨分明、指节细长的手掌,似乎承载了自己一生所有的喜乐,早在宝玉答“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一句时,她就已经泣不成声。
她只觉心头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滴滴眼泪顺着腮边滑落,打湿了衣襟。
黛玉轻轻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宝玉道:“如此……便是立刻死了,我也心甘情愿了。”
黛玉眉头微蹙,拿手小心捂了他的嘴道:“你这人,怎么又说什么死了活的,也没个忌讳。”
宝玉了却心头一桩大事,不由得放松道:“左右我又不信这个,这妹妹你是知道的。”
见黛玉面色放缓,他又笑着道:“妹妹,我背上怪疼的,你帮我瞧瞧可是口子又裂了”说着,宝玉翻过身。
黛玉虽口中说着:“去喊你房中那些丫鬟来。”却还是拿着蜡烛,小心翼翼地帮他看了,见背上的中衣隐隐透出血痕,她一下子红了眼眶道:“怎么打得这么狠,你等着,我去喊晴雯来帮你上药。”
宝玉道:“没事,我自小皮糙肉厚的,骑马射箭摔打惯了,养几天,皮肉就又能长好了。”
他趴在软枕上,侧过头来道:“好妹妹,你坐在下来,我们说说话,我就不疼了。”
黛玉捏着帕子,坐在了床对面的凳子上道:“你还是好好养着吧。”
宝玉苦中作乐道:“我怕是赶不上今年的乡试了。这样也好,这几个月一直在到处奔波,如今能好好歇一歇了。”
黛玉安慰他道:“乡试每隔三年一次,这次赶不上,还有下一次。空出来的日子你好好打磨文章,往后下场不是有更大把握吗”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黛玉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忙道:“不早了,我该走了。”说着她站起身来,临走时又细心嘱咐了宝玉道:“你好好养着,吃食上注意一些,明儿我再来看你。”
宝玉点了点头,目送着黛玉的身影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作者菌要好好琢磨一下定亲怎么写……
林如海(怅然):家里养的白菜要没了。
周一全天满课(连晚上都有课qaq)的作者菌: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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