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大小伙子吃东西很快, 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碗面,坐对面等着叶婴。
叶婴吃了还不到半碗, 林远时看着她用筷子把面条挑起来一点,放在勺子上, 送进嘴里,细细咀嚼之后喝一口面汤。
林远时笑了笑,也不着急, 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
一碗热乎乎的面下肚, 虽然谈不上饱, 但是真的舒服。
叶婴没吃完, 一多半之后就饱了, 她放下筷子, 抽了纸巾擦嘴。
“你回去吧,我收拾。”林远时站起身。
叶婴“你会么?”
林远时“扔洗碗机里不就行了吗?”
叶婴“行吧, 那我去把书收拾一下, 你睡哪间房啊?”
林远时端着碗转过身,“那什么……你不用管我了,你直接去房间洗澡睡觉吧。”
叶婴“好。”
没走几步林远时又不放心的强调了一遍, “没事儿不用出来看我啊,我自己睡, 你别出房门。”
叶婴“……好。”
叶婴回到房间,林远时看着她剩下的那一小碗面条儿。
“哎, 这浪费多不好啊。”
“哎这也没有筷子了, 就只能用你的了。”
“哎浪费真不好, 真不好。”
林远时重新坐下来,拿起叶婴的筷子,把她剩下的小半碗面几口吃完。
吃完之后一路碎碎念着把碗放进洗碗机里“我就是担心浪费……”
匆忙从小姨家里出来,叶婴什么都没带,好在公寓里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一身新睡衣。
叶婴原以为是林远时舅妈的,可是林远时说那些都是他重新买的。
等叶婴深问下去,林远时就不回答了。
到现在叶婴自己都有点搞不清楚,这次住在公寓里,是意外的决定,还是林远时蓄谋已久。
叶婴拿着新睡衣到浴室洗了澡,把长长的头发吹干,叶婴小小的舒了口气。
环视整个房间,叶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躺在漂亮的公主床上,原本还想理一理今天发生的事情,做下一步的打算,可是没一会儿,叶婴就睡着了。
林远时站在门口,听到里面吹风机的声音消失,知道她已经准备睡了。
林远时自己去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把被子从卧室里拿出来,往沙发上一扔。
林远时满足的仰面躺下。
愿望就这么实现了……
守护她睡觉,比他想象中还要幸福。
林远时最后看了她的房门一眼,闭上眼睛。
次日清晨,叶婴准点起床,一开门吓了一跳。
林远时听到门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小婴,起这么早啊。”林远时坐起来,他的头发又有些长了,睡一觉起来张牙舞爪的。
一张俊脸还迷糊着,带着晨间方起特有的苍白。
“你——怎么睡在这啊?”叶婴皱眉退了几步。
“守着你啊。”
林远时想也不想蹦出这四个字,叶婴的心脏似乎被什么戳了一下,小小的塌陷了下去。
她低下头“哦,我洗漱完了,早饭想吃什么?”
林远时的眼睛稍微睁开了一点儿“早饭你也会做啊,小婴婴你好厉害啊。”
叶婴略略红了脸,快步走进厨房“煎个蛋吧行吗?”
林远时掀开被子,“我给你打下手。”
早饭很好做,叶婴把面包烤了一下,煎了两个蛋,切了两片西红柿,摆上芝士片,挤了点果酱,又撒了一把坚果在盘子里。
也实在没什么需要打下手的,林远时就是怕叶婴一个人在厨房太无聊,她走哪他跟哪。
两人吃完早饭,背起书包去学校。
“给。”林远时塞给叶婴一袋牛奶。
叶婴“谢谢。”
两人一人叼着一袋牛奶下了楼,走到小区门口,叶婴的鞋带开了。
“你别动。”
叶婴“嗯?”
林远时把书包往后背了背,单膝跪地俯下身。
“哎,别……”小脚尖往后蹭了蹭,林远时先她一步抓住鞋带,几下系好。
林远时重新站起来,“走吧。”
叶婴小脸稍微有点红,在熹微晨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好看。
林远时被她的脸红挠得心痒,俯身看着她“我系的又不是你系的,你脸红什么?”
叶婴“我哪有脸红……”
林远时“小婴婴,你说说你,脸皮儿怎么这么薄呢?啧啧啧。”
叶婴“脸皮薄怎么了。”
林远时“可爱呗,还能怎么。”
叶婴“……”
正走着,身后传来“哐”的一声,两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陆云亭刚关完车门,看到叶婴想打招呼,一看她旁边站着林远时,立马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了。
“那那那那个……”
叶婴先跟她摆了摆手“云亭。”
陆云亭小跑几步过来,挽上叶婴的手臂。
“你、你们怎么……”
叶婴“哦,我们刚刚碰上的。”
陆云亭点点头“这样啊。”
走了几步,又听到一声车门声,唐疏予迈步下来。
刚好看到林远时带着叶婴和陆云亭往校门口走。
微微皱眉。
林远时也看到唐疏予,嫌弃的侧过头。
唐疏予朝陆云亭摆了摆手“过来。”
陆云亭抱紧叶婴的手臂,“不要。”
唐疏予声音沉了几分“过来,快点。”
陆云亭怕了,拉着叶婴说“要不咱们到前面走?”
叶婴“行。”
林远时“哎哎哎,小婴,你书包可还在我这呢,你不跟我走我可打球去了啊。”
“那你的书包背去哪可就不一定了啊。”
“你想好了。”
叶婴犹豫的看着陆云亭。
唐疏予没跟他们僵持,大步过来拎起陆云亭的衣领,强行把她和叶婴拉开。
林远时双手抄兜,不屑地“嘁”了一声。
前面的唐疏予顺手接过陆云亭的书包,陆云亭小小一只,不满的和唐疏予跳脚。
“你干嘛呀!”
“我怎么了?”
陆云亭“你拎我干嘛!”
唐疏予“谁让你不赶紧过来。”
陆云亭“我过来干嘛呀!”
唐疏予“跟我一起走!!”
陆云亭“谁要跟你一起走啊!!!”
……
一路上,前面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停不下来,叶婴无奈的摇了摇头,仰头看林远时“你为什么不喜欢唐疏予啊?”
林远时“就烦这种装模作样的好学生。”
叶婴“我觉得他没有装模作样啊。”
林远时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叶婴“你要是再夸他,我就更讨厌他了。”
叶婴“……”
四个人一起进了晋一大门,汇入蓝白相间的河流。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门口的大树后面闪身出来,目光落在有说有笑的四个人身上,片刻后,压低帽檐,转身离开。
周末,叶婴从林园出来,这个时间小姨和小姨夫都不在家,叶婴想回去收拾一下东西,顺便接上叶朗。
叶婴收起手机,站在公交站旁等车。
“叶婴。”
叶婴猛地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他抬起头,勾起一抹笑容,“好久不见。”
叶婴略略皱眉“陈泽宴?你怎么在这?”
陈泽宴笑了笑“有兴趣一起吃个饭吗?”
街边的肯德基店里,陈泽宴端着餐盘穿过重重人群,放到窗边的位置。
“你怎么从广元过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叶婴一肚子疑问。
陈泽宴把可乐递给叶婴,用纸巾擦干桌面上的水珠,“前几天刚到。”
陈泽宴跟叶婴从小就认识。
叶婴被父母收养之后,住在四川广元小茂村,陈泽宴和他的母亲也住在这个村子里。
两家离得不算近,可是小茂村统共也就那么大,说是不近但是走二十分钟也就到了。
更何况那时叶婴父母在村里开小超市,不得空的时候就会让叶婴出去送货。
叶婴第一次去陈泽宴家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
叶婴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见过的黑暗与肮脏比同龄小孩多上许多,可是看到陈泽宴家的情况的时候,还是觉得心惊。
陈泽宴的母亲是村里出了名的疯子,他们是十几年前搬过来的,刚来的时候女人怀着孕,一个人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搬到村子最深处的破旧老屋里。
一开始大家觉得她挺可怜,纷纷过去慰问,结果全都被女人连骂带打的轰出来。
大家觉得莫名其妙,就连村长都吃了一通闭门羹。
小村里平静安逸,鲜少有什么新鲜事儿,这个女人的到来,一时之间成了村里人人谈论的八卦。
大家都在猜测议论这个女人的来历。
有人说她是被大户人家赶出来的,有人说她根本就是一个从事不良职业的人,还有的说她是被高利贷追杀,过来躲债的。
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定论。
村长去给女人办理了过户手续,从她家出来的时候,大家好奇地凑过去,想问问村长女人究竟什么来历。
村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摇头。
女人的身世来历一直是一个谜。
搬过来之后,女人几乎从不和村里人来往交谈,刚来的时候那张脸圆润细腻,长得有几分姿色,可是一年下来,窘迫的生活让她的那点姿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脸纤瘦灰败,没什么什么血色,更没有什么表情,像是开败了的花朵,毫无生机。
渐渐地,大家对她的好奇没有当初那么强烈,反倒是觉得她这个模样有点可怕,有的时候家里的小孩子不听话,大家总会用“不乖村头的怪女人就会把你捉走”这样的话来吓唬小孩。
后来女人生了孩子,取名陈泽宴。
大家的好奇心又被点燃,陈泽宴渐渐长大,大家总想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
年幼的陈泽宴因为营养跟不上,生得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很多,他母亲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了,常年把他关在小屋里不准他出门。
有的时候有邻居从她家门前经过,经常能听到里面女人疯狂打骂陈泽宴的声音。
陈泽宴这个孩子也是倔强,每一次母亲发了疯打他,不管多疼,他从来不吭一声。
本来就瘦小,缩着脖子像是一只沉默的皮球在地上滚。
大家拉过陈泽宴想问一问他母亲的情况,陈泽宴抬起头,大家虽面上不说,可还是被这孩子的眼神吓了一跳。
常年被亲生母亲虐待,不见天日,出了门还会被同龄的小孩子欺负,陈泽宴的眼睛里早已没有了属于这个年龄的纯净天真的光芒。
沉默,颓败,枯槁,幽深,所有负面的黑暗的情绪全部糅杂在这双眼睛里。
他不说,大家竟也不敢深问下去。
随着陈泽宴越来越大,村子里又流行起另一个说法。
怪女人生下来的怪小孩更加恐怖,沉默阴郁,像要杀人似的,千万不要靠近。
叶婴虽然不信这些,可是每一次去到他家,还是会觉得有些森然。
一个村子住着,但是叶婴跟陈泽宴始终没有什么交集。
唯一的一次交集是某一年夏天,叶婴从学校回来,家里没看到叶朗,出门寻找。
最后在一个深巷里找到叶朗,彼时他被陈泽宴堵在巷子里,沉声威胁“你再敢多看她一眼,试试。”
叶婴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拉开陈泽宴,叶朗一直被他揪着领子,此时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不住的咳嗽起来。
“你干什么!”叶婴把叶朗拉到身后,大喊道。
陈泽宴虽然瘦,可是个子却蹭蹭的长,比叶婴高出不少。
垂眸看着她,一言未发,转身离开。
叶婴被那道目光看得后背发凉,他走之后回头问叶朗“怎么回事啊?”
叶朗咳得脸都有些红了,“我也不知道……”
叶婴“他说你多看了一眼谁?”
叶朗想了想“今天,我就是放学遇到了何栖迟,跟她一起回家的……”
叶婴皱了皱眉“行了,以后离那个疯子远一点。”
现在陈泽宴的相貌与小时候有八分相似。
他更加高了,接近一米九的个头,叶婴目测,似乎他比林远时更高一些。
也更瘦了,其实陈泽宴的五官非常精致,虽然出身寒门,身世堪怜,可是身上自有一股阴郁的贵气,皮肤苍白,瘦骨嶙峋。
每次看到他,叶婴都会想到电影里夜行的吸血鬼王子。
即使年幼时分,身上的气质也和“可爱”“天真”等词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你现在在晋城一中上学?”陈泽宴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低沉,缓慢,像是最深处的泉水,又像最优质的大提琴发出的声响。
“嗯,是。”
不管怎样,陈泽宴忽然过来晋城,又特地过来找她,一定不是单纯的叙旧。
两人也着实没有什么旧可叙。
陈泽宴喝了口可乐,“小朗在七星中学?”
叶婴垂下眼睛,吃了一根薯条,“你去看过他了。”
不是疑问句,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听说你父母去世之后,你一直受林家的资助。”陈泽宴什么也不吃,一口一口喝着可乐。
“你调查过我?”
陈泽宴笑了笑“你别紧张,我来,是有事情想要求你帮忙。”
他提到了叶朗,叶婴心中瞬间警惕起来。
“什么事。”
陈泽宴“帮我送一样东西给林老爷子。”
叶婴皱了皱眉“你跟林家老爷子有联系?你要我送什么东西。”
陈泽宴“放心,不是什么要命的。”
陈泽宴把一个文件袋放到桌子上,叶婴迟迟没接。
“你怎么会认识林老爷子的?”
陈泽宴看了看叶婴,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根薯条,“我当然不认识。”
叶婴“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给他?”
陈泽宴又把那根薯条放下,没有正面回答叶婴的问题,假意皱眉想了想“林家的叫——林远时——是吧?林家的太子?”
叶婴笔直的看着陈泽宴,不说话。
这个人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
从一开始,陈泽宴依次提到叶朗,提到晋一,提到林老爷子,最后说了林远时。
看似云淡风轻的聊天,实则是在威胁叶婴。
叶婴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他知道叶婴聪明机敏,所以从开始就把所有事情都摊在她眼前。
不用她去猜度什么,她想知道的,他全都告诉她了。
那些陈泽宴没有说的,隐藏起来的,叶婴连猜测都无处下手。
这才是陈泽宴高明的地方,听到这里叶婴才知道,敌在暗她在明,她的一切他都知道,而她对他一无所知,这场对话本就不是公平的。
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我不帮你……”
陈泽宴“没关系,你不用勉强,哦,对了,你弟弟最近跟赵野走得很近,好好看着点儿。”
陈泽宴站起身,拿起那个文件袋离开。
叶婴在座位上坐了许久才走。
陈泽宴出了肯德基餐厅,低头点了支烟,拐进一条小巷里。
他租的房子就在这条深巷中。
在小推车前买了一瓶矿泉水,陈泽宴付了钱。
“新搬来的伐?”买水的大姐跟陈泽宴搭话。
陈泽宴把找完的零钱塞进裤袋,没说话。
大姐看着陈泽宴的背影,啧啧两声“生的俊俏的,怎么这么冷漠哇。”
小巷里面非常安静,和外面熙攘的街道俨然两个世界。
这是一片老旧小区,里面住的大都是花甲老人。
走了一段路,身后传来轻微异动,陈泽宴脚步未停,云淡风轻的吞云吐雾。
拐了一个弯,轻巧的攀上矮墙,从上面跳下去,一闪身,躲在后面的楼群中。
脚步声逐渐凌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安静片刻,陈泽宴从楼群中出来,没走几步,觉出不对。
他回过头。
一个光头男人身后跟着一群身穿黑色西装的大手出现。
“叫我们好找。”光头年轻的时候嗓子受损,说话声音非常沙哑,像是指甲划在黑板上,低低的摩擦着耳膜,听上去十分难受。
“把东西交出来。”光头的目光落在陈泽宴手中的文件袋上。
陈泽宴踱步到墙边,把嘴角衔着的烟支在一颗石头上。
而后忽然回头,狠狠一拳打在身后想要偷袭的人脸上。
动作又快又狠,□□尚且防不胜防。
这一拳之后,那些人全都冲了上来。
陈泽宴出拳迅速,每一下都正中他们要害,身后有人抡圆了胳膊,铁棍照着陈泽宴的头打过来,陈泽宴迅速躲过,手上拉着另一人的衣领,往后狠狠一拉。
铁棍打在那人肩膀,头破血流。
多对一,陈泽宴挨了几下,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中间对峙的功夫,陈泽宴舔了下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狭长的眼睛微眯,飞起一脚踹在光头的脸上。
“有两下子啊!**的!给老子上!”
光头发了狠,陈泽宴从怀里拿出那个牛皮纸文件袋,远远一扔。
光头愣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陈泽宴拔腿就跑,灵巧一滚越过矮墙,顺手拿起恰好燃了一半的烟卷,闪身往旁边一拐。
腿长步子大,风在他的耳边略过,动作轻巧迅速,几下,就把追过来的人甩掉,消失了踪影。
光头气急败坏,还好拿到了文件袋。
结果打开来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草!!”光头把文件袋往墙上狠狠一摔,“小兔崽子虚晃一招!”
陈泽宴刚走,餐厅门口一个男人推门进来,叶婴看着有些眼熟。
那男人也看到了叶婴,对上她的视线,跟她打了声招呼,“小婴?”
叶婴想起来,这人是林家老爷子的警备员刘文兴。
刘文兴奇怪的看了看刚出门的瘦高男人,又看了看叶婴。
“那是谁啊?你认识?”
叶婴“啊……是以前的一个朋友。”
刘文兴挠了挠后脑,自顾自嘀咕了一句“看着有点儿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