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写书人总是吝啬笔墨, 史学家更是其中佼佼者。
旧唐书的千余字, 新唐书甚至不足千字, 便是李倓波澜壮阔的一生。
史料的匮乏,让后世人只能从这千余字去了解他, 研究他。
其得出来的结果, 是生不逢时, 是英年早逝, 是有太宗之风,是无太宗之狠辣。
他生平所愿,不过是海晏河清, 大唐江山永固,为此慷慨赴死,也无怨无悔。
只是不知,历史中他, 在面对父亲李亨派人送来的一杯毒酒时,是否会与诸葛亮那般, 发出一声低喃——
再不能临阵讨贼矣。
悠悠苍天,曷此其极。
霍小玉每次想起历史中李倓的弱冠之际而亡, 不知名的酸楚情绪便涌上心头。
他不该死在这个时候的,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的未来有无数的可能。
少年英武,怎能尚未施展,便匆匆折落?
如一闪即逝的流星,划过天际, 坠入河流。
九天之上昏暗无边,只余人间流淌的水波潋滟着的星河灿烂。
她不舍。
是星辰,便彻夜长明,是英雄,便力挽狂澜,踏碎凌霄。
霍小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李倓,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草长莺飞的三月,夜里与白天的温差有些大。
白天的春风是温暖的,绿了枝头,化了江水,而夜里的风,是有些凉的,抚动着殿里垂下来的纱幔,银红色变成了胭红,映着宫灯,有一下没一下地挥洒着影子。
珠帘受夜风相邀,似乎也要相约起舞,清脆如玉碎的声音荡开,将殿外守卫们交接班时的盔甲相撞的声音隔绝开来。
时间一寸一寸溜走,宫灯的光影从高变得极低,殿里的熏香越来越淡,只剩下微不可查的牡丹花香,将殿里的气氛熏染得绚丽旖旎。
李倓忽地便笑了,道:“姑娘为我至此,我又怎能辜负姑娘的一番好意?”
花香夜色不醉人,醉人的是美人的摄骨勾魂。
霍小玉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只要跟她走就行,她的计划很缜密,不会出任何问题。
自古以来,开国之初,是君强臣强,平乱世,治万民,立百世基业。
朝代越往后,君主与臣子便越弱,到了末世,各路诸侯纷涌而起,这个朝代也走到了终结。
而大唐,是一个独立于所有朝代之外的国家。
高祖和太宗都是带过兵的,马背上打来的江山。
尤其是太宗,登基时才三十多岁,干翻了无数个威胁中原大地的游牧民族,被人山呼“天可汗”,自太宗之后,再无君主被人奉为天可汗。
太宗皇帝尚武,上行下效,大唐终其一朝,都不文弱。
从开国之初,到国家灭亡,从来不缺能臣名将。
纵然经历了安史之乱,回纥、吐蕃、南诏趁虚而入,大唐依旧能收复河西、陇右,将周围蛮夷消灭于历史长河。
百年战乱后,大唐的国土依旧远超宋朝鼎盛时期的版图。
这个国家,远比后人想象的要强大。
而一个强大的国家,是由无数个类似于李倓这样的人组成的,慷慨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再多的溢美之词,也难以描绘他们的大唐风骨。
大抵是因为如此,她更想让这些铮铮铁骨的英雄翱翔天际,得偿所愿。
霍小玉笑了起来,道:“大王知道便好。”
烛火摇曳,李倓手指修长,从腰间解下令牌,递在霍小玉面前,道:“这个东西,送与姑娘。”
令牌下缀着红色璎珞,璎珞又勾着羊脂白玉,从李倓手中垂下,分外好看。
这便是李倓的贴身之物了,最能表明李倓身份的东西,有了这个东西,她便能借着李倓的名义,号令新兵。
霍小玉伸手接过令牌。
指尖相错,李倓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须臾之后,又恢复往日的清冷模样。
霍小玉看了直想笑。
李倓再怎么不近女色,但深宫之中宫女极多,日常起居,也是宫女在照料,怎么看上去跟没怎么与女人打过交道一般?
再配上他那疏离气质,淡漠眼眸,让人只想去逗弄他。
霍小玉把玩着令牌,弯着眼瞧着李倓。
这个时代风气开放,暗送秋波在这个时代不好使。
喜欢了,就要大大胆胆地看,明明明白地瞧,两人若是看对了眼,珠帘一拉,共度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当眼前人是李倓时,巫山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了。
清冷疏离似仙人,可矜贵威仪又凌厉的气质,让人只能远远地瞧着,多说一句话,便是对他的冒犯。
撩是不好撩了,那...就多看两眼吧。
霍小玉一手握着令牌,一手托着腮,歪着脸,看着烛光下的李倓。
李倓神色淡淡,道:“姑娘既然能来到深宫之中,想来也能找到我的明光甲与照夜白。”
霍小玉眸光轻闪,道:“明光甲和照夜白?”
看来李倓还是不打算跟她走,要不然,也不会要战甲和战马。
霍小玉看了看李倓,刚想说什么,便见李倓浅浅一笑,道:“放心,我不会辜负姑娘的一番心意。”
李倓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短短时间内,对她笑了两次,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冰冷,没由来的,霍小玉心跳快了半拍。
霍小玉捂了捂胸口,很快想明白了李倓的打算,道:“大王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之前想过这个这个事情。
李倓若留在宫中,便是无形地向外界阐述一个事实——他被皇帝李亨幽困宫中,随时会有性命危险。
这种情况下,士兵们的情绪更容易调动起来,为李倓出生入死。
当新兵们围困长安时,李亨的全部注意力被佯做攻城的士兵所吸引,自然注意不到被他困在皇宫的李倓。
李倓骁勇善战,又有她随身空间的保护,能出其不意迫使李亨退位。
这个法子不是不可行,只是太险。
李倓不会死,但也仅仅是不会死,他终究是凡胎,会受伤,会流血,伤重时还会昏迷不醒。
一个人,去面对李亨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太险太险了。
霍小玉道:“我不同意。”
她的声音刚落,便看见李倓对她伸出手。
宫灯上的牡丹图案映照在他掌心,他带有牡丹花的拇指轻轻抚着她的脸。
夜风乍起,纱幔起舞。
霍小玉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将能护住李倓性命的红绸带系在李倓手腕。
那时候的李倓似乎就是这个表情,敛去了凌厉,隐去了疏离,只有长长的睫毛落在眼底,晕染成一片的墨色。
霍小玉呼吸一滞,李倓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让我去吧。”
清冷的人一旦温柔起来,最是叫人无端心动,霍小玉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看到李倓清隽无俦的脸离她越来越近,近在咫尺间。
因为离得太近,她几乎能看到李倓眼底的自己。
心跳在这时骤然加速,霍小玉的声音低了一分:“可是...”
“没有可是。”李倓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
“你,可愿等我?”
多年后,霍小玉仍记得李倓说话时的神态与浅笑。
九州的水光在他眼底荡漾开来,他呼吸间的热气洒在霍小玉的脸颊,殿里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牡丹花香旖旎绚丽。
到最后不知是谁先动了情,廊下的画眉鸟叽叽喳喳地唱着三月歌谣。
最是难解少年梦,辗转反侧成了牡丹的红。
“我等你。”
霍小玉轻轻喘息着,李倓眼睛很亮,散着的发搅着她的手指。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李豫从千里之外赶来,气喘吁吁下马,累得说不出来话。
张致远见他累得狠了,伸手搀着他,道:“大王,士兵已列队,何时请陛下阅兵?”
马不停蹄赶来以为要给李倓收尸的李豫:“????”
旌旗烈烈,遮天蔽日,明光镜铠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李豫道:“阅...兵?”
他的声音刚落,便见一戎装女子从列队中纵马而出。
大红色披风因她的动作微微扬起,腰间的佩刀与盔甲相撞,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她的声音清越,似乎有穿透云霄的力量:“高祖立国,太宗定世,叱咤风云,荡平群寇,文成武功,古之未有,大唐之盛,空前绝后!”
“今传七世,逆胡犯顺,四海分崩,天子避蜀,太子主政,本为良策,然太子亲佞臣,近奸妃,斩良将,诛贤臣,囚皇子,乱社稷,非治世平乱,实为取乱之道!”
狂风骤起,霍小玉高举李倓的令牌,李豫微微一怔,终于明白了长安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致远把李豫扶上马,道:“大王...不,是陛下。”
李豫身体一颤,揪着张致远的衣领,道:“三郎呢?”
张致远微笑道:“建宁王被关在宫中,等陛下去营救。”
李豫瞳孔微微收缩,眼底满是挣扎,慢慢松开了手指。
这是一场他无法选择,更无法拒绝的宫变。
李倓在宫中,若他顾及父子之情,不去营救,李倓只有死路一条。
他下令全力攻打城楼,李亨的注意力全部被他谋逆所吸引,无暇顾及李倓,李倓才有可能逃得性命。
李豫闭眼再睁开,眼底一片清明,拔出腰间佩刀,大喊道:“清君侧,诛佞臣,肃朝纲!”
千军万马飞奔而过,马蹄声如雷震,在长安城下列队布阵。
霍小玉飞马而出,紫玉钗在她掌心烨烨生辉。
守城将领看到紫玉钗,有一瞬的失神。
那是惨死在两位君王决策下的霍王爷的东西。
霍王爷战功赫赫,忠君爱民,却因君主内斗,无辜惨死在关外,消息传到长安,举国震动。
可是无辜冤死的,又岂是霍王爷一人?
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哪个不是战功累累,屡立奇功?
哥舒翰领着残兵弱旅死守天险,天子一纸令下,让他出战风头正盛的安禄山,不出战,便是死。
封常清从万里之外回援,却被打散部队建制,带着一帮不会打仗的农民,去打装备精良的骑兵。
高仙芝不愿参和天子内斗,被扣上只知节度使不知天子的罪名斩首,三军将士齐呼冤,却也无济于事。
这样的天子,值得他们效忠吗?
众多名将的今天,便是他们的明天。
守城将领目光一凛,道:“开城门!”
“将军...”
“我说开城门!”
浩浩荡荡的军队进城,在宫中与宦官爱妃玩闹的李亨终于知道消息,一边组织天子禁卫军,一边让人飞马传信前方抵御叛军的郭子仪,让郭子仪速度回援。
消息刚刚递出去,李亨焦急地在殿里走来走去。
往来奔走的禁卫军声音遭杂,扰得李亨越发心烦,冷哼一声训斥完禁卫军后,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李亨有些诧异,他何时有这般的威慑力了?
这般想着,李亨抬起头,原本将宫殿层层围住的禁卫军,不知何时散开了一条道。
逆着光,李亨看到一人骑马慢慢而来。
通体雪白的战马被鲜血染得通红,他手里的陌刀于阳光下闪着摄骨的寒光,刀刃不住往下滴着血。
鲜血流成一条线,像是盛开在地狱入口的花。
而战马上的人,如同从地狱深处浴火而生的鬼面修罗,所到之处,无不避让。
李亨一惊,冷汗自额头而下,很快传遍全身,将身上衣服浸染湿透。
宦官李辅国吓得不行,哆哆嗦嗦说不出来话,李倓纵马上台阶,李辅国发觉他只身一人,慢慢壮起胆子,对左右禁卫军使眼色,道:“左右,速速拿下!”
他的声音刚落,鲜血便溅了身边禁卫军一脸。
飞旋而来的陌刀将他拦腰斩为两段,喷洒而出的鲜血吓得李亨面如土色。
陌刀斩杀李辅国后,稳稳地竖在台阶上。
战马横越,李倓将陌刀重新拿在手里,手臂一抬,刀尖直指李亨,漠然道:“退位罢。”
李亨身体止不住发抖,张皇后尖叫着缩在一角,禁卫军慢慢围上来,却无人第一个对他动手。
阳光穿破云层,大明宫外,士兵列队而立,齐声道:“请陛下阅兵。”
李亨嘴唇哆嗦着,颤抖着:“反了!你们都反了!”
李倓平静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父亲,高处不胜寒,或许你该看一看,饱受战乱的九州万民。”
........
这场宫变比霍小玉想象中的要顺利,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可见李亨这个皇帝当的是有多不得人心。
李亨退位,李豫登基,一边发诏令请被迫成为太上皇的李隆基从蜀地还朝,一边放权让郭子仪与李光弼放心去打叛军,他绝不会秀智商扯二人后腿。
叛军得知长安再次兵变的消息后,合军二十万围攻长安,李倓领兵出征,放叛军入关隘后,尽诛叛军。
李倓支援睢阳苦战的张巡,李光弼追击叛军,郭子仪灭回纥。
同年李倓破南诏,灭吐蕃,收复河西陇右。
李倓大胜还朝,李豫以不世军功,敬封李倓为承天皇帝,李倓推辞不受,携霍小玉策马赏景,畅游天涯。
多年后,世人提起李唐,有太宗皇帝的玄武门之变,也有代宗与承天皇帝的兄友弟恭,政变中建立起的铁血皇权,终于在代宗李豫这一代,彻底终结了政变。
皇室不内斗,外族无法趁虚而入,这个空前强大的王朝,傲然屹立在历史长河,供后人瞻仰传唱。
————————————霍小玉完——————————
“滴,因宿主完成度较高,任务困难升级。”
卡顿的晋/江系统终于恢复正常,冰冷的机械音再度响起:“宿主是否接受任务?”
颜夕亲吻着清冷男子闭着的双眸,恋恋不舍化为虚无。
“接受。”
“宿主已接受任务,请宿主做好穿越准备。”
颜夕闭上眼,意识越来越轻。
一阵死寂后,颜夕睁开眼,古朴的宫殿映入她的眼眶,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不住恭维着她:“姐姐好厉害,略施小计,就能哄得大王杀了皇后,逼走皇子,想来不用多久,便能完成娘娘的任务。”
任务?
这剧情有点熟悉。
颜夕眸光微转,浅笑附和着,系统的声音适时在她脑海响起——
宿主此次任务,保住殷商江山,搅乱封神大战,护住截教弟子,正道成圣。
颜夕的笑僵在了脸上,终于意识到自己接受了一个什么样的任务。
圣人满地跑,金仙随处见,她那个卡顿的晋江系统,除了卖蠢没有半点用处。
更要命的是,她现在的身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狐狸精,刚迷惑得殷纣王杀妻灭子...
这种情况下,莫说正道成圣了,她以一个狐狸精的身份活到现在还没死,已经是女娲娘娘用心保佑了_(:з」∠)_
阳光分外明媚,颜夕揉了揉脸。
妲己就妲己,法术不够智力凑,她就不信了,截教满门挂,殷商除了纣王剩下都不差,还能被一个小小的西周给灭了?
正道成圣?
这么美的一张脸,不以美来正道多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 讲真,我是唐吹`
吹爆李二一百年,我是二凤脑残粉_(:з」∠)_
霍小玉的故事比较简单,安史之乱没啥讲头
总之就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