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和我的战争与和平 第3章 护卫者

据我母亲夏雨心的回忆，她家的庭院虽然不大，却很精巧别致。五间上房三间下房，中间砖石铺路，一侧摆放着一只花缸，养着蓬勃生长的粉红色碗莲。她和母亲常常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欣赏着碗莲，听母亲吟诗讲故事。

夏雨心的父亲夏先生，是宜昌城里的一所中学的校长，母亲夏夫人是大家闺秀，平日里只在家相夫教子吟诗作画。在我母亲的记忆中，她的父母一直恩爱有加。因为乡下薄有田产，算是书香门第，中等人家。

那天，夏雨心飞跑进院子。听到女儿的呼唤声，夏夫人迎出家门，拉着女儿的双手，慈爱地问“雨心，你是跟君生一同回来的吗”

夏雨心向身后一指“君生生病了，是爸爸接我回家的。”

夏先生走近母女俩，对夏夫人说“夫人，你不是一直想找个帮佣的吗门外恰好有母子俩四处找栖身的地方，是从东北逃难来的，我想收留他们。”

夏夫人接过丈夫手中的包，精致小巧白皙的南方女人面孔上，现出一丝疑虑来“不知根不知底的，只怕不可靠。”

夏先生说“我问了几句话，那位大嫂言谈举止不是个粗鄙的妇人，那个孩子相貌堂堂的，也不像是个粗野的乡下小子。尤其是那一家人的不幸遭遇，令人扼腕叹息。”

夏夫人依从丈夫，她说“既然这样，叫进来问个清楚。合适的话留下来，不合适给他们母子俩一顿饭吃，给点钱，让他们另找去处。”

夏先生回身去请那赫氏母子俩进院，介绍了自己的夫人。那赫氏弯腰施礼，那振武也跟着鞠躬。夏夫人请母子俩进屋面谈。

宾主落座后，那赫氏详细地讲述了那五爷带头抗争，不跟日本人合作，拒不交给日本人土地以致被捕入狱的经过，以及母子俩逃难的过程。

夏夫人用绣花手帕擦着眼泪，对夏先生说“让这位大嫂母子俩留下来吧。”

夏先生点点头，问那振武“小伙子，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那振武回答说“先生，我叫那振武，十五岁。”

“十五岁”十五岁的那振武，已经长得很高大很强壮，夏先生颇感意外，笑道“我以为你成年了，正想问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那振武站起来说“求先生帮个忙，我想去当兵。”

“当兵”夏先生再次感到惊讶“正是读书的年纪，为什么要去当兵读过书吗”

那振武口气很大地说“在老家我正读中学。我当兵是想有一天，能够带领一支军队打回东北老家去，赶走日本人，为我爹报仇雪恨。”

“有志不在年高，有骨气”夏先生击节赞叹道“振武，你要知道，这不仅仅是你一家的仇恨，而是全民族的仇恨和耻辱。你年纪尚小，应当继续读书，有了知识有了文化才可以干一番大事。为你爹报仇，不一定非得现在就要当兵。”

那赫氏跟着劝儿子“你爹也是要你好好读书。听先生的话，找个学校继续上学。”

夏先生对那振武说“学校的事情我来解决，让你到我任职的中学继续读书。不过，我要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我这里靠近长江码头，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其中不乏人贩子拍花子之流，小女雨心自己一个人都不敢出去玩，我也不放心让她独自上下学。你愿意护送雨心上下学，陪她出去玩吗”

那振武说“请先生太太放心，我练过功夫，一定会保护好小姐的。”

夏雨心从母亲的身后跳出来，拍着手高兴地说“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出去玩了。”

那赫氏母子俩住进三间下屋里，终于有了栖身之所。夏先生决计是不收房租的，他敬佩有骨气有气节的人，只让那赫氏打理家中的家务，他管那赫氏母子俩的饭食，工钱另算。

那赫氏自然感激不尽。安顿好了以后，那赫氏让儿子写封信寄回老家去，询问那五爷的情况。

夏先生很快为那振武办理好入学手续，那振武只能暂且把仇恨和报仇的念头压在心底，每天护送夏雨心上下学。夏雨心叫他振武哥，他称呼夏雨心为小姐，每天牵着夏雨心的手上学，把她护送到学校，自己再赶往中学上课。

放学的时候，如果夏雨心有些疲乏，那振武会把她背在后背上，一路跑着跳着回家。夏雨心搂着那振武的脖子，撒下一路欢快的笑声。

一来二去的，通过夏先生和夏雨心，那振武跟夏先生家住一个巷子里的邻居家的姐弟俩相识了。姐姐叫张君梅，跟那振武一个班级；弟弟叫张君生，跟夏雨心一个年级。

张家是经商的，在长江边有一个中等的贸易货栈，家境富庶。张家姐弟俩本来是一直坐着人力黄包车上下学的，认识了那振武之后，张君梅跟父母提议，姐弟俩放弃坐人力黄包车，跟那振武和夏雨心结伴上下学。理由很充分，有人保护是安全的，还可以锻炼身体。

其实，张君梅自己心里明白，这都是借口。一个青春少女说不出口的，是她对东北少年那振武充满了好奇与同情。

那振武插班上学没多久，他的东北口音很快成为同学们嘲笑的对象，被大家戏称作东北佬。那振武则向全班男生发出挑战“光动动嘴皮子有什么意思。要论摔跤打架，你们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不服咱们就出去溜溜。”

自然没有人敢向不像十五岁的那振武发起挑战。张君梅站出来，纠正同学们的观点“同学们，难道大家没有发现，那振武同学的发音，才是最标准的普通话”

同学们细细一琢磨，确实是那么回事。好事的同学拿出康熙字典，对照那振武的发音，果然一字不差。同学们很好奇，那振武却不以为然“我们满族人都是这么说话的。”

后来，同学们从夏先生的口中，得知了那振武的经历和遭遇，唏嘘不已，爱国热情被激发了，又纷纷和他成为好朋友。张君梅带头慷慨解囊，要帮助那振武渡过难关，那振武一概谢绝。

放学的路上，夏雨心和张君生走在前面，边走边玩，那振武和张君梅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十六岁的张君梅，胖嘟嘟的是个趋于成熟的女孩，圆脸圆眼快言快语，有个性有主心骨，是个典型的辣妹子。优越的家庭环境，使得她少有烦心事。可是，今天跟那振武走在一起，却突然缄默无言，走路看着自己的脚前尖。

那振武以为是自己拒绝了张君梅和同学们的好意，她心里不痛快，于是主动说“我非常感谢你和同学们的好意，可我不想被人同情可怜。我是个男子汉，什么困难都压不倒我。”

“我没有同情可怜你。”张君梅抬起头来说“我好喜欢你的性格，直爽率真。你这一身强健的体魄，是在冰天雪地里练就的吗”

那振武自豪地说“东北的冬天，冰冻三尺，雪堆有一人高。没有强健的体魄，是熬不过漫长的冬天的。”

张君梅羡慕地说“我还没有见过那样的冰雪，如果有机会，你会带我去东北滑冰看雪吗”

那振武神情落寞地说“老家被日本人占了，我爹生死不明。不过，我一定要杀回去的。”

张君梅很吃惊“你想单枪匹马杀回去”

那振武无比坚定自信地说“长大了我要当兵，一定要带领着一支军队杀回东北老家去，赶走所有的日本人。到那时，我一定带你回到东北，看看我老家那里的黑土地，看看冬天里的冰雪。”

张君梅微红了脸。此时，在一个少女眼中的那振武，是那么的高大威武。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