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身的时间选在了次年开春的时间, 乍暖还寒的时候, 轻装简从,没有凛然风雪压迫铠甲阻碍作战速度,要比马上动身方便许多。
离开之前, 秋胧和孙策聊了很久,久的让等候在门口的周瑜都有些不安了,他们两人才一前一后的出来,女子神情淡然,孙策面色苍白。
“那么, 辩儿就拜托孙将军了。”
秋胧冲着孙策微微颔首,对方面上隐隐显出几分惶恐之意“先生放心,策必会竭尽所能。”
周瑜奇怪的看向孙策,对方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问。
孙策沉声道“也希望您可以好好照顾权儿。”
名义上,是秋胧以刘辩之名前往荆州收复清缴逆贼,而孙权则是以弟子的身份, 跟她一起走。
虽然都门清这不过是一人换一人彼此制衡的把戏, 秋胧手里握着孙策的胞弟,而孙策则以奉迎天子为名义,将刘辩留在了江东。
孙策不是优柔寡断之辈,这个心狠下来的话还是做得到的, 何况若是自家弟弟足够聪慧说不定还能从对方那里获取到一些紧要的情报信息, 毕竟有师徒之名, 想必秋胧不会做的太绝。
周瑜听他们二人谈话云里雾里, 神情间略有几分迟疑之色,却也在孙策的眼神安抚下选择了沉默。
“还有一事,”秋胧走到门口,突然回身道“祖茂将军”
屋内两人齐刷刷的瞪大了眼睛抬起了头
“什么祖茂将军”
“便是跟随文台征战多年的心腹老将,祖茂将军。”秋胧笑答“当日文台血战死里逃生,折损大将祖茂,我顺手让人收拢了将军的尸骨,以咒术使其短暂苏生因为这咒术实在是过分强横,所以只能延寿十年,平日里虽然行立坐卧与常人无异,但是说到底也是强行复活,所以无痛无感,不会饥渴困顿,需要以秘药延续生命,是谓尸傀。”
孙策惊声怒吼“那你为何不曾”
那你为何不曾救我父亲。
一句话尚未喊完,后半句话便自己噎了回去。
无痛无感,不会饥渴困顿
就算秋胧愿意,他也不会舍得自己的父亲沦为行尸走肉,仰人鼻息。此刻秋胧送出祖茂,一则是双方撕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二来也是某种隐秘的威胁。
即使我离开了,我也可以看见你在做什么。
但是他必须要收下这个祖茂,哪怕他知道收下这死而复生的先父旧将之后会有多少军心动摇,自己的地位又何等受制,但是说到底他所有的军队和底子都是先父旧部,为了他的人心,即使知道眼前女子的心思绝非纯粹善意,孙伯符也必须要咬牙收下。
孙策的手掌收拢又放松,最后化作嘴角一点感激的笑弧“多谢先生救我叔叔性命。”
秋胧眸色一闪,坦然一笑“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大可借着祖茂将军联络我,我必定速速到达。”
得知秋胧选择将自己留在江东的时候,刘辩不哭不闹,沉静地可怕。
最终还是诸葛亮主动上前,温声安抚着面容冷漠的刘辩。
儒雅俊秀的文士风度翩翩,手中羽扇挥出几缕冷风,冲着刘辩徐徐一拜。
“请陛下不要过于担忧,如今天下大乱,以我主如今的能力并不足以保全陛下,思前想后,还是将您托付给孙将军比较合适。”
刘辩冷冰冰的转过眼神看向诸葛亮“我不想做皇帝,我也不要天下,我只想和先生过完下半生,你们口口声声叫我陛下,为何不愿意答应我唯一的要求。”
孔明骤然敛去嘴角笑弧,站直身体。
四下皆默然。
赵云垂眸,拇指推剑出鞘。
吕布眸色凛冽,隐隐有肃杀之意。
以蔡邕为首的文臣率先跪下,额头死死贴附大地,冲着刚刚长大成人的天子惶然泣道“陛下慎言秋姑娘乃是您的师父啊”
刘辩猛地一挥袖子,大叫起来
“我可以封她国师,我可以让她享受我所有可以得到的荣华富贵,我只是想让她留在我身边,我有什么错”
他的声音凄厉,字字犹如锥心泣血。
没有人会质疑这是刘辩的肺腑之言,但是这也是足以让秋胧彻底身败名裂的“宠爱”。
文臣哀泣,额头磕到土地染上血色,期间已经有人以怨怒恶毒的目光看向那容貌天人之姿的龙女。
祸水
此乃乱世的祸水
刘辩不理他们的哭嚎,只是固执地抬头看向秋胧。
贾诩微微侧身,挡住了他的目光。
“主公,”谋士沉稳镇定的声音打破了无数交错在一起的隐隐低泣,他抬起头,对上秋胧的那双眼睛,目光同样冷静,带着仿佛可以平静人心的魔力“天子悲恸之中情绪过分激动自然会有些胡言乱语,他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总是盯着他不愿意撒手而且,您该启程了。”
秋胧垂眸转头,翻身上马,只留给刘辩一个白色的背影。
“师兄。”清朗舒缓的声音徐徐响起,孙权少年意气风发,身下坐骑马蹄哒哒,正巧挡在了秋胧的身后。
于是刘辩连最后一点影子也瞧不见了,只能听见孙权朗声笑道。
“师弟定会照顾好师父,请师兄不用担心。”
刘辩下意识踏前一步,却被一侧周瑜轻描淡写的制住手脚,周郎拱手潇洒一笑,一侧军兵团团围上,刘辩再难前进半步。
“马队启程必然是尘土飞扬,陛下还是请回去好好休养吧。”
刘辩还想挣扎,再次抬头,便只能越过人群瞧见尘烟滚滚,白影渐渐远去。
“瞧。”周公瑾箍住了刘辩的胳膊,像是搀扶的扶手,又像是束缚的铁牢。
“臣都说了,瞧不见的。”
周郎语气轻松的说道。
送走了秋胧,在房间枯坐了三天。
期间,貂蝉就只是安安静静的侍立一侧,不曾欢笑哭泣,也不曾上前谄媚邀宠。
给刘辩准备的每日饮食只是定时送来,哪怕看到餐盘上的食物未动一口她也没有去劝说刘辩好好吃饭休息,像是她不过是侍奉的是一个不需要日常饮食休息的傀儡假人,而刘辩也从来都当她不存在。
第三天清晨的时候,貂蝉端着一份饭菜送到了刘辩的面前,可这一次还没等她来得及收回手,手腕就猛地被刘辩一把抓住了
貂蝉心中一怵,下意识抬眼看了过去,立刻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你是先生留给我的。”
貂蝉被这双眼看得毛骨悚然,声音却仍是婉转娇柔如同黄鹂出谷,“是。”
刘辩松开了手。
“为了什么你身后并无士族支持需要你讨好我,我也不过就是个手无实权的假天子而已你呢,充其量不过是秋玄姬身边的侍女,跟着我又有什么好处”
刘辩冷冰冰的看着她,嗤笑道“是说,你想要皇后的位置”
貂蝉愕然他的敏感只是一瞬,但是想到他这些年也是跟在秋胧身侧,叫她一声先生,那么就算是耳濡目染,也应当明白些道理了。
她没有想着太多,这位太过聪敏的姑娘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成青年的孩子的内心软肋,于是她缓缓倾下身子行了一礼,声音却仍是不卑不亢的从容淡然。
“妾无心富贵权势,只是想为姑娘分忧。”
“分忧啊,是了,是了。”刘辩肩膀晃了晃,发出一声低沉冷笑“若要追根溯源,我的确是她的忧才对。”
从他姓刘开始,从母亲何皇后拽着他去地牢开始,从他第一次催动龙纹开始他们之间的错误就定下了。
随着年岁渐长,刘辩也清楚自己的位置,说秋胧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辅佐他登基回归帝位,复兴汉室
假的。
全都是假的。
她的野心,正在被这群追随者们一点点的滋养孕育,无限壮大。
想着想着,刘辩的嘴角就付出一个冷嘲的笑容。
貂蝉眼睫一垂,面对刘辩的自言自语,她不说是,却也没说不是。
她这般沉默,反倒让刘辩侧头睨了他一眼。
“我以为你会和那些大臣一样,又要哭着劝我呢。”
貂蝉平静道“陛下想让妾劝您什么呢”
刘辩定定的看着她一会,扭过了头。
“劝我远离那倾国祸水,说她是当年使商纣亡国的苏妲己一样的女人更何况我与她有师徒之名,若真的要迎娶她为王后,这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恶名,我也要背负一半呢。”
“妾不会劝您,不是因为妾觉得资格不够不能对您开口,而是妾身相信姑娘。”
刘辩缓缓拧过脖子,眼神骇人的像是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你说什么”
“妾说,妾相信姑娘。”貂蝉目光清明,一字一顿的重复道。“她不是适合待在后宫牢笼里的女人,与其说妾相信陛下不会被妖女欺瞒,倒不如说,姑娘不会同您低头权势,财富,荣耀地位,这些从来都不是姑娘真心想要的。”
“听上去,你好像很了解她一样。”
“妾不敢。”貂蝉缓缓倾下身子,“只不过,比起劝您收回您的意愿,妾更倾向于告诉您若是您真的想要以那龙纹威胁她,反而会触动龙之逆鳞。”
刘辩缓缓拉长尾音“你,将我处于下位。”
貂蝉颔首,坦然回答“是,以妾来看,天下无人配得上她。”
刘辩忽然猛地伸出手,一把钳住了貂蝉的脖子
貂蝉呼吸困难,一张粉白俏脸顿时憋得通红
“莫哭。”刘辩扬起嘴角,冲着被自己卡住脖子的貂蝉露出了很是温柔的浅浅笑意,这神态倒是和他小时候那副总是要躲在秋胧身后的怯懦样子差不多了,他将挣扎的女人掼在地上,捏着她细白颈子的手指颤抖,却在渐渐收拢。
“你说的话,我也承认天女啊,真龙啊光武皇帝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压了她两百年,秋胧却还是秋胧,你说我能做什么呢你说我这个连皇位都要被我亲弟弟拿走,天下无人承认我这个正统天子的废物,能做什么呢”
刘辩声音颤抖,双眸通红布满血丝,他大口喘了几声之后,却蓦地松开了手。
貂蝉匍匐在地,哆嗦着捂着被掐出指印的脖子撕心裂肺的大声咳嗽,满心满眼都是惊惶的绝望和后知后觉的恐惧,劫后余生的后怕让她的四肢百骸都跟着无法控制的发冷,她再聪慧机敏也不过是个普通凡人,逃不过对死亡的本能恐惧,这一次死里逃生之后再看向刘辩的时候,便多了几分畏缩之意。
刘辩面无表情的曲腿坐在一边,看着貂蝉下意识闪躲的模样。
“我本来想着,杀了你说不定她能回来看我一眼呢。”
他的声音委屈极了,听上去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的无辜又天真。
“后来一想你说不定也没有那么重要。”刘辩喃喃道。“我杀了你,她也不一定回来看我,我这么一想反倒觉得她身边跟着的那些谋士可当真讨厌,按着原来的计划躲在孙策身后出谋划策做个世外闲人不好么一直陪着我哪里不好么
手无实权又怎么了,天下反而无人骂她,有什么恶名也轮不到她头上。”
捂着脖子连连咳嗽的貂蝉在这句话下悚然一抖。
“你说”刘辩手足并用,爬到了匍匐在地的貂蝉身侧,小声问道“玄姬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貂蝉惶惶摇头,她的脸上还带着恐惧的泪水,美人垂泪自是梨花带雨美不胜收,可惜此刻却没有怜香惜玉之人,刘辩捻起袖子仔细擦过她的脸颊,在貂蝉脸颊上留下一道道用力过度的红色残印,还冲着她温声说道“你莫要哭呀,你是玄姬喜欢的美人,若是毁了,她要生气的。”
貂蝉忍着面颊上的疼痛,身体还在发抖。
刘辩却是一脸发自内心的温柔怜爱,在貂蝉脖子上尚未消退的指印对比之下,他的笑容反而显出某种扭曲的恐怖。
“杀了你是不成的你这么个小女人,杀了你又有什么作用呢”
刘辩甚至小心的替她抚平了鬓角发丝,语气柔柔。
“我杀了孙策好不好”
貂蝉蓦地抬起头,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刘辩咧开嘴角,一个诡异的笑容挂在了他的脸上。
“我杀了孙策,江东就乱了像是我父皇死了以后这天下就乱了是一个道理,四百年汉室尚且如此,何况是一个小小的江东那个时候她一定会回来的。”
貂蝉向后退了几寸距离,却被刘辩冷不丁捏住了手臂,猛地往前一拽
被直接拽入刘辩怀中的貂蝉陡然失声尖叫
青年骨节修长的手掌顺着她的头顶一下下的抚摸着,然后重新捏住了她的脖子,并未用力,却足以使还未缓过气儿的女人重新陷入了死亡威胁的恐惧之中。
“你得帮我。”刘辩低声道,低头看着貂蝉的时候,毫不意外的对上了一双泪水涟涟的眸子。
貂蝉死死咬着牙,忍着哭音“妾身拒绝。”
“不,你会答应我的。”
刘辩说。
“别忘了我是玄姬的弟子,她虽然恨我,却没有刻意减少过对我的教导跟她这么久,你以为我真的就只始终只会躲在她身后什么也不看吗”
刘辩微微笑了起来,像是逗弄宠物一样轻轻地抚摸着貂蝉的面颊。
“你和我一样,貂蝉,心里就只有一样事情,心里也只有一个人,你希望她一生欢喜无忧无虑,我也希望她能一生欢喜;只不过我的存在注定没办法让她高兴地起来就是了”他神情哀凉又委屈,低声道“我又能如何呢我何尝不想讨她欢心可出身不是我想要的,不过她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让她能永永远远的记得我就可以了。”
刘辩腕子一抖,露出一截苍白手臂,手腕上的龙纹若隐若现,华美瑰丽,灿若流霞。
“你知道这个是什么是不是”刘辩怜爱道“你若是不帮我想办法杀死孙策,我就催动龙纹你知不知道龙纹催动她有多疼玄姬是擅长忍耐疼痛的,但是龙纹催动连她也扛不住这是先祖留给我的最后一样能驱使她的东西了,我得好好护着才是。”
貂蝉瞪大了眼睛,再也没有力气维持最后的礼仪和恭敬“刘辩你疯了”
“是呀,我疯了,我早就疯了。”刘辩语气温柔极了“你晓不晓得,从小就看到你的亲生父亲惑乱后宫酒池肉林肆意享乐却不顾你生死的感觉,你的母亲毫不在意你的存在,肆意虐杀宫廷后妃的感觉玄姬她大抵一辈子也不会对我真心实意的笑一次,可那又如何她是唯一一个真正属于我的东西,不是这谁都想来争夺的天下,也不是那早就不属于我的王位,她是我的旁人谁也别想夺走”
貂蝉听不懂他那些癫狂的言语,只是在他的掌心里控制不住的发抖。
“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催动龙纹的。”他喃喃道,“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把她从我身边带走的”
“所以”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再一次攥住了貂蝉的目光,让她无处闪躲。
“帮我杀了孙策,帮我让江东乱起来。”
貂蝉嘴唇苍白,最后挣扎着问了一句“若我不”
刘辩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那你的姑娘会很疼,”他停顿片刻,又慢条斯理地强调了一遍,“旁人无法想象地那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