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手上的伤,还是及早请太医处理一下为好。”裴行奕定定神,提醒道。
卫沅飞快地瞄了他一眼,而后低下头去,小小声地道谢:“多谢公公。”却没有去接他手中的帕子。
在宫里,得到皇帝看重的奴才要比无宠又无依无靠的嫔妃体面多了,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便连宠冠后宫的瑶妃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卫沅自然就更不会在他跟前托大了,虽然以她软绵的性子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裴行奕也不在意,微眯着双眸打量起眼前的女子,见她虽然有几分狼狈,可依然无损美貌,一张细白幼滑的芙蓉脸,两道弯弯的柳叶眉,檀口琼鼻,许是意外他方才所举,正抬眸偷偷地望过来,却不妨撞入他的眼里,惊得她俏脸一白,急急忙忙地移开了视线。
裴行奕心思一动,虽只是那么一瞬间,可他还是被那双干净剔透的双眸惊住了。
他虽生来便是尊贵无比的亲王嫡子,但自小便已经学会隐藏自己,阴谋诡计也见识了不少。可却没有想到,此女在后宫中沉浮起落,居然还能保持这么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
如此性情的女子,又曾集后宫女子之怨于一身,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地活到如今,这算不算是老天爷对她的另一种眷顾?
只不过,他很快便注意到她左边脸上的一道疤痕。
疤痕虽说颇为浅淡,若非离得近了,只怕还瞧不出来,可对于女子而言,尤其是眼前这位女子还有着一副不俗的容貌,这一道疤痕便相当于稀世美玉上那多出来的瑕疵。
美玉有瑕,当真令人惋惜!
他转念一想,或许也正是因为她脸上多了这么一道瑕疵,才使得她在失宠后还能好好地在宫中生存至今。
毕竟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子,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要想扶持这样的女子上位,当真是任重而道远啊!望着卫沅急急离去的瘦弱身影,他暗地思忖。
卫沅没有想到自己前脚刚进屋,后脚便有小太监送了伤药过来。
她自然也认得出对方正是章大总管身边的小徒弟小吴子,惊讶地微张着嘴,接过小吴子送过来的药,有些不安地道:“多谢公公。”
忽地想起应该给对方一点赏赐,可却发现自己早已身无文,当下便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绞着袖子。
小吴子是个机灵鬼,自然知道她的不自在,连忙道:“奴才还有差事在身,这便告退了,贵人主子要记得伤口莫要沾水。”
说完,朝着卫沅行了礼便退下了。
裴行奕当值回来后,小吴子便将送药一事细细回禀了他,末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师傅此举,难不成那卫贵人有复宠的机会?”
若不是如此,他着实想不明白师傅为何会突然注意起卫贵人来。
裴行奕一脸高深莫测地轻敲着桌面,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很快地,卫沅便发觉了身边的改变。
原本侍候她的那两名宫女不见了,新换上来的宫女虽然不言不语,但该办的差事都会一件不落地办下。
最明显的便是,她不必再亲自收拾屋子,也不会因为想要喝口热茶而被人埋怨事儿多,每月的份例内务府也准时送了过来,虽然依旧是被其他各宫主子挑剩下的,但身为贵人应该有的全都有了。
她有些不安,这一切的转变都是从那日遇到章大总管开始的。
她不知道这位章大总管有什么目的。她虽不聪明,但好歹也在宫里生存了这些年,自然知道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的道理。
可是,她已经一无所有了,还能有什么可以吸引到那位大总管的呢?
尽管如此,对已经经受了太多不怀好意的她来说,哪怕怀疑对方别有居心,可还是因为这点久违的温暖而心存感激。
裴行奕面无表情地候在门外,对屋里那引人暇思的娇吟粗喘之声充耳不闻。
虽说如今身为宫中太监,但他骨子里却仍是那个尊贵无比的靖南王世子,原以为会做不来这些侍候人之事,却没有想到这具身体留下来的意识那样强,斟茶倒水、捶背按捏……但凡一个奴才应该做的,他居然样样都做得极好,至少那位皇帝主子没有半分疑心。
他由一开始的震惊、羞愤,到如今的麻木、习以为常,这当中经历自不必说了。
“啊!!”突然,屋内传出女子的一声惨叫,裴行奕眼皮跳了跳,脸色微微变了变,盖因那叫声着实太过于凄厉了些。
难不成这位皇帝主子在床笫间还有些别的什么癖好?他暗道,正想要在脑子里搜一搜原身留下来的记忆,一声更凄厉的叫声又传了出来,伴随着的还有男子如同困兽的怒吼。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用力推门闯入:“皇上——”
话音未落,他便被眼前的惨状惊住了。
只见早前还是千娇百媚的许贵人,这会儿已经倒在血泊当中,脸上、身上尽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睁着的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而那位尊贵的帝王,正如同困兽一般抱着脑袋缩在角落里,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他大惊,脑子似是有什么重要的画面闪过,可却来不及抓住。
“皇上,皇上?”他急步走过去,迟疑片刻,还是试探着伸手去扶熙和帝。
哪想到满脸恐惧的熙和帝一见他便死死地抓住他的臂,颤着唇唤:“小章子……”
裴行奕下意识地回答:“殿下不要怕,奴才在。”
待他哄住了熙和帝,侍候他到了东暖阁躺下,便冷静地开始善后。
如果早知道会遇上这么可怕的事的话,卫沅发誓那一晚她一定不会贪看昙花绽放的美景而外出。可惜她并没有先知。
此刻,她缩在花架下,屏气凝神,惊恐万分地望着不远处的几道人影。
月光下,她看到不久前她还对他充满感激的章大总管,正指使着两名心腹,把死状恐怖的一具尸体扔进井里。
当死者那睁得老大的眼睛对上她时,她几乎惊叫出声,忙死死地捂着嘴,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再看,只期盼着这可怕的一幕快些过去。
“出来!”男子阴沉狠厉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她吓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一抬头,便对上裴行奕凌厉的眼神。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俏脸惨白:“别、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出来!”裴行奕不耐烦地低吼。
卫沅怕得要死,但更怕激怒他惹来杀身之祸,唯有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抖着双腿走了出去,目光躲闪,就是不敢对上他的脸。
“你在这里做什么?”裴行奕瞪着她问。
“没、没做什么。”卫沅颤着唇回答。
“没做什么?”裴行奕猛地往前跨出一步,一手禁锢着她的腰肢,一手抓住她脑后的长发用力一扯,强迫她抬高脸,对上自己的眼睛。
“你都看到了是吧?”
“好痛……”卫沅吃痛,又怕又委屈,听到他这般问,忙不迭地否认,“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
“还敢撒谎?!”裴行奕薄唇微启,不疾不徐地道了句。
“没有,没有,我真的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卫沅知道自己一定不能承认,否则下一个死的一定是她。
裴行奕目光紧锁着她面无血色的小脸,良久,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大掌轻柔地抚着她的脸:“记住你说的话,你什么也没有看见,今晚你也没有外出。”
卫沅只觉得他手掌轻抚之处就像是被毒蛇爬过一样,吓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但再一听他的话,仿佛有放过自己的意思,连忙又是点头又是保证:“对对对,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今晚也没有外出。”
眼前的女子因为惊吓而愈发显得楚楚可怜,蓄着泪水的眼睛里充满了祈求,小脸煞白,娇小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仿佛下一刻便会因为惊惧而晕倒过去。
到底是自己的‘债主’,裴行奕也不欲再吓她。今晚之事事出突然,又是那样的匪夷所思,他甚至还抽不出空去搜一搜原身留下来的记忆,只是在察觉她的存在后,先行把那两名心腹打发走,不欲教她被他们发现。
“走吧,我送你回去。”半晌,他缓缓地松开了手,淡淡地道。
卫沅哪敢让他送,只恨不得离这位煞神远远的,可更不敢逆他的意,唯有委委屈屈地应下,半句反对的话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