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任何个性,胆子又小的女子,纵然再美,对拥有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来说,迟早会失去兴趣,到那个时候,失宠便是再自然不过之事。
至于太后……他望了望荣寿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熙和帝并不是先帝看中的太子人选,才能有限,性子又有些优柔寡断,否则也不会让一直加害他的汪太后好好地活到如今。
只不过这样的人,一旦爆发起来……
他轻轻抚了抚仍有些红肿的半边脸颊,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卫沅一口气冲回了玉秀宫,拍拍跳动得厉害的心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懊恼得直敲自己的脑门。
真是够笨的,人家堂堂大总管,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还需要你一个无宠又无依无靠的小小贵人同情?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正要进屋,忽见皇长子如同落汤鸡一般从殿门处走了进来,把她吓了好一跳,急忙取过干净的布巾,包裹着把他抱了进屋,一边替他擦身换衣,一边问:“这是怎么回事?怎的全身都湿透了?”
这孩子虽然性子古怪,可却乖巧得很,让人甚是省心。
皇长子任由她动作,不答反道:“给你。”
“什么?”卫沅不明所以,低头一望,见小小的孩童掌心处放着一朵已经快要看不出形状的芍药花,皇长子也发现了,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蛋瞬间溢满了失望。
“坏了。”
“不要紧,我很喜欢,殿下帮我戴上去好么?”卫沅一下子便明白了,接过那已经快要烂掉的花朵,柔声道。
皇长子抿了抿双唇,忽地夺过那花朵,用力往窗外一扔:“坏了,扔掉!”
卫沅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朵芍药消失在视线里,再望望身边紧绷着小脸的皇长子,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了想,还是用帕子细心替他擦去手上的花汁。
她没有生养过孩子,也没有与这般小的孩子相处过,加上这孩子又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她除了尽己之力待他好外,也不知该如何做。
比如此刻,他不肯说自己为何会全身湿透,她半点法子也没有。
到了夜里,皇长子突然浑身发烫,小脸烧得通红,急得她忙让宫女去请太医,自己则与另一名宫女一起照顾着孩子。
“二殿下突然犯了急病,当值的太医被陈妃娘娘请了去,太医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哪想到隔得小半个时辰,去请太医的宫女汀梅便回来禀道。
“怎会如此?不是有两位太医当值的么?”卫沅傻眼了。
“两位太医都被请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大殿下烧得这般厉害,可等不得呀!”另一名唤汀兰的宫女急道。
卫沅如何不知,看着烧得昏昏沉沉地说起了糊话的皇长子,一咬牙:“你们两个好生照顾殿下,我去求陈妃娘娘。”
汀兰双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可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卫沅已经提着裙裾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她叹了口气:“贵人主子她必是会白跑一趟的。”
大殿下无依无靠,更不得皇上心,陈妃娘娘视二皇子如命根子般,怎可能会同意让正替她儿子诊治的太医过来。
而一切确如她所说的这般,卫沅别说去求陈妃,她根本连陈妃的面都见不到,便被陈妃宫里的人赶了出来。
她又哭又求,可人家根本不理会她。
重重的宫门在她眼前重又合上,她万念俱灰,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求救无门’。
突然,一张面孔在她脑海中闪现,她心口一紧,一咬牙,转身便跑开了。
裴行奕并不意外她会求到自己跟前,对身边的小吴子使了个眼色,小吴子心神领会,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很快地,陈妃身边的大宫女便低声劝道:“大殿下虽然不得圣心,可终究是皇室血脉,娘娘虽是爱子心切,可今日若是大殿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庆妃那边……”
庆妃便是三皇子的生母,也是陈妃唯二的威胁。
陈妃心中一凛。是了,若是大皇子因为自己而延误医治,庆妃那贱人还不可着劲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到时候才真正是便宜了她们母子。
想明白了这层,她遂吩咐了几句。
得知陈妃已经让一名太医前去为皇长子诊治后,卫沅彻底松了口气,正要向裴行奕道谢,却听对方不紧不慢地道:“卫贵人难道没有想过,你自己尚且在宫中生存不易,如何能护得住大殿下?只靠着别人大发善心,又能保得了多久?”
卫沅愣了愣,很快便明白他话中意思,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在宫里头,并非你不争不抢便能安然无恙,若是如此,贵人主子想必也不会放任脸上的伤疤不作理会了。”裴行奕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她脸上那道浅浅的疤痕。
卫沅白着脸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那带着凉意的手指轻划过脸颊。
“在这吃人的宫里,人命轻贱如泥,想要偏安一隅谈何容易。卫沅,你甘心一辈子屈于人下,任人践踏么?”裴行奕的声音无比轻柔,带着引诱,带着蛊惑。
卫沅只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嗫嚅道:“我、我……”
“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裴行奕诱哄着问。
卫沅脑子一片空白,怔怔地望着眼前那一张一合的嘴,良久,才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我也不喜欢,不喜欢以前的日子。”
裴行奕难得地怔住了。
以前的日子?难不成她说的是得宠时候的日子?
趁他分神,卫沅趁机便溜掉了。
看着那如同兔子一般跑掉了的女子,裴行奕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着实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此女,算不算是扶不起的阿斗?
罢了,到底是吃的苦头还少了些,待再过些日子,碰壁受挫多了,她便会明白权势掌握在手中是多么的重要。
正这般想着,忽见原本跑掉了的女子又走了回来,绞着袖子一脸局促地站在门边,深深地吸了口气,真诚地道:“多、多谢你。”
多谢我?裴行奕又是一愣,正想说什么,对方却又转身跑开了。
他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这样单纯到近乎愚蠢的女子,她的家人是如何放心让她进宫的?她又到底是如何在宫里生存下来的?
熙和帝少年时便吃了不少苦头,身子骨本就较之寻常男子要弱些,所幸前些年一直好生调养着,故而渐渐有所好转。哪想到那一夜放纵,烈酒加上合欢香,又逢许贵人勾出了他的心魔,种种巧合之下,以致精元大泄,至少短期内近不得女色。
裴行奕还清楚,纵然他此番痊愈了,日后于子嗣上也会有些困难。不过此事目前除了他,便连熙和帝自己也不知道。
熙和帝龙体抱恙,对外也只是说偶感风寒,真正的原因除了他本人、裴行奕和负责诊治的太医外,再无第四人知晓。
他每日服药的汤药,也是由太医亲自煎好送来,再由裴行奕侍候他服下。
如此一段时间,他的身子渐有好转,脸上气色也好了许多,至少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他算是‘痊愈’了。
这段日子各宫嫔妃不时想要过来侍疾,但无一例外都被拒之于门外,唯有瑶妃能服侍左右,但也不过是陪着熙和帝说说话儿便被打发走了。
自己的身子如何,熙和帝自然清楚,每每忆起那夜之事便恨到不行,若不是那贱人,他何至于损了身子。
如今每每看到身边那含情脉脉,一脸欲语还休的瑶妃,他只能狼狈地别过脸去,假装不知道她的期盼。
最心爱的人就在身边,他却不能亲近,教他如何不恨!
久而久之,他甚至不敢再见瑶妃,怕看到她脸上的幽怨、眼中的失望,唯有以政事烦恼为借口,不再见后宫嫔妃,只心里到底还是烦闷。
忽地抬头见裴行奕神色有几分迟疑地迈了进来,他皱眉:“何事?”
“回皇上,卫贵人与大殿下被陈妃娘娘罚跪漱勤殿前。”
熙和帝本不欲理会嫔妃间的这些小事,却在听到‘大殿下’三字时顿了顿。
这么多年了,他险些忘记自己还有一个长子。
“卫贵人与……皇儿因了何事被罚?”
“大殿下冲撞了二殿下,卫贵人护着大殿下,对娘娘有些不敬。”裴行奕简略地回答。
“这又与卫贵人有何干系?”熙和帝眉头皱得更紧。
印象中那个卫贵人胆小怕事,如今为何会为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孩子出头?
“卫贵人如今照顾着大殿下。”
原来如此……
想到自己最近在女色上的力不从心,他沉下了脸,喝道:“她还不是皇后呢,教导皇儿训导嫔妃何时轮得到她!”
裴行奕低下头掩饰唇边笑意,躬身退了出去,很快便有宫人前往漱勤殿传达皇帝的意思。
陈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双腿一软,险些没跪倒在地。
卫沅松了口气,揉了揉跪得有些痛的膝盖,忙把一旁的皇长子抱了起来,勉强朝着陈妃行了礼,一拐一拐地回了玉秀宫。
“如何?贵人主子是打算也在双膝上留些伤么?”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正在上药的卫沅吓了好一跳,侧头一看,便对上裴行奕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汀梅去送太医,汀兰在照顾着皇长子,屋里只得她一人,故而也没有留意对方是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的。
“章公公。”她不着痕迹地放下裙裾,双手交叠在膝上,轻声唤。
裴行奕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良久,不疾不徐地道:“那日二殿下将正在摘花的大殿下推入池中,不曾想当晚二殿下便发起了病,陈妃深信是不祥的大殿下冲撞了她的儿子,故而今日才会刻意针对。”
“本来只要陈妃下了这口气,你与大殿下便安全了,可皇上却横插一脚,在众人跟前下了她的面子,纵然你们是无辜的,但陈妃必然会将一切算到你们头上。”
“卫贵人,你觉得凭你如今地位,可能应付陈妃的报复?”
卫沅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雪白。
“卫沅,想活着,便去争、去抢,只在站到最高峰,才没有人敢轻贱你!”耳边再度响起那充满引诱的声音,卫沅呼吸一窒,不知不觉绞着了帕子。
她吸了口气,对上他幽深的眼眸,鼓起勇气问:“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