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鄢妃便觉心情舒畅,神清气爽。
天生丽质,她只需简单梳洗,便焕发无比的美丽,看着铜镜中乌黑的云鬓,有致的身体,她抿嘴轻笑了一声。
吃过早饭,便踱步走出寝殿,来到后园。
秋意灿烂,秋色满园,令人陶醉的秋天
江山锦绣,岁月静好,隐忍的日子,该出头了罢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安公公疾步入内,小声奏道“贵妃娘娘,皇上有召”
鄢妃醒过神,有些微奇怪,皇帝垂迈之后,已经极少宣召嫔妃,只三天两头召见两位皇子。
行将就木之时,最亲的还是儿子
鄢妃心中暗叹,便问道“璧妃妹妹也一起吗”
简单的试探
“奴才不知道,或许是其他人宣召罢” 安公公小心答道。
油滑鄢妃不屑,迈步向外走去。
寿安宫。
皇帝半卧榻上,宫中空无一人,宫人都被打发了出去。
鄢妃心中隐隐不安,不及细想,便叩首问安,拭泪道“好些日子未见皇上,臣妃着实惦记,今日见皇上龙体并无大碍,臣妃由衷高兴。”
天周精神稍显委顿,似乎昨夜并未睡好,听鄢妃问安,竟直起身子,肃然坐好。
要谈正事
“卿是朕的爱妃,你我一世恩爱夫妻,朕百年之后,你陪朕一起去了罢”
殉葬
猛然一击,鄢妃差点晕了过去,起初并未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看着皇帝,随即便有一波一波的电闪雷鸣,在脑中无休无止地炸起。
脸色惨白,身子僵直,嘴唇哆嗦,双手簌簌发抖
普通女子,这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可她,是鄢妃。
很快镇定下来,轻轻叩首,缓缓道“臣妃乍闻之下,惊骇不已,可细细思之,这岂不是臣妃的福气臣妃愿意陪伴陛下,直至九泉之下”
语气舒缓平静,心中恨透寰宇
完美的回应
天周看她美丽的脸庞,在惊恐之下已经变得扭曲,却很快恢复平静,心中惊讶不已。
鄢妃的心思,令人恐惧
“昨夜,朕赐死了柳生医正,你可知为何”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
冰冷的泪滴,滑过鄢妃凄美的脸庞,心中最柔软的堡垒破防,再也不想隐忍,再也无需隐藏
她缓缓抬头,冷冷道“他不过一介书生,一个郎中而已,陛下贵为天子,为何跟他过不去”
天周看她凄美绝伦的神情,知道她被击溃,丝丝心痛之中,证实自己所猜不错,更加怒不可遏。
却嘲笑道“书生郎中他不是你推荐的他不是你当年的恋人你们,岂非可歌可泣你们,真以为朕是可欺之君”
“臣妃来自柔然皇室,血统和陛下一样高贵,并未觉得陛下是可欺之君,臣妃之心,比草原更单纯,臣妃的身子,比任何人都干净。” 鄢妃傲然。
“单纯干净若只是有情人,朕或许成全你们。“
强者的虚伪
果然,“朕问你,太尉如何死的” 天周突然喝问。
“臣妃从不过问军国大事” 鄢妃波澜不惊。
“哼,你倒懂规矩”
天周冷哼一声“太尉假传谕旨之事,朕起初怀疑宇文化成,可心中一直狐疑,直到,朕看见柳生景相开的药方。
他的字,原来一直刻意模仿朕的笔迹朕才恍然大悟,原来背后作恶的,居然是他
朕这才想起,太尉第一次被人陷害,就是柳生在外设陷阱,你在宫里拉拌绳
你们,竟是心有灵犀。
你们,瞒得朕好苦
你们,真的以为朕可欺“
愤怒之下,声音微微颤抖。
“太子与慕华彦之死,你也脱不了干系,朕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朕在,你或许收敛一点,想不到你变本加厉,竟接二连三,谋害国家大臣你如此狠毒,朕百年之后,新皇帝如何是你的对手
朕,岂能留你“
“臣妃无话可说,请陛下治臣妃死罪” 鄢妃并不辩驳,冷冷道。
“朕不治你的罪,老二是好孩子,若治你的最,必然连累于他,朕于心何忍朕百年之后,你去陪朕,对彼此都好。”
天周喃喃而语,眼中逐渐柔和起来“朕大行之后,自有遗诏给你,鄢妃,你不要怨朕你,去吧,唉”
鄢妃无语,叩首起身,扭头走了出去。
眸中,漠然,
不谢恩
不认罪
不求情
天周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鄢妃出宫,眼中已无泪。
往后余生,只剩一件事夺位
皇帝雷霆一击,何其漂亮
隐藏实力,骤然击之这是慕华文锦说的。
都是豪杰
遗诏处置若我儿子登基,又岂会执行如此遗诏
天周,已经有意于三皇子
好在,我们还有最后一击的机会。
好在,指令已经传了出去。
只是时机,要把握得刚刚好
回到自己寝宫,摈退所有宫人。
走进卧室,
开锁,拉开柜门,
柜子最隐秘的角落,一个紫檀的盒子,
盒子里面,是他开的,所有药方,
她抱着盒子,来到园中,
香樟树下,
将药方拿出,一一化为灰烬。
注目,凝视,
眸中,有世间最甜的笑意,
那是此生,她全部的柔情。
天周二十四年,十一月初七,滴水成冰的冬日。
皇宫,南门。
宇文化成手持一份边关急报,上面插着一根野鸡翎子,向护卫出示第一道腰牌,护卫挥手放行。
至天街,出示第二道腰牌,放行。
至天安殿阶下,出示第三道腰牌,被拦住。
“大人,三道腰牌只能到天街两侧廊下,如何能升天安殿”
“我有重要军情,要面见皇上,你竟敢拦”
“大人休怪,在此处侯着,待一层一层通禀进去,且需要时辰。” 侍卫倒也不敢怠慢,派人飞步进内禀报。
宇文化成无奈,只能原地等候。
天街空旷,寒风如刀一般割在脸上,他心中却丝丝滚烫。
平城风云突变,官场一片喑然,他突然炙手可热。
并非他会发光,而是朝廷需要运转,各部需要协理,他虽然罢了司徒之职,但身在机枢多年,政务、军务了然于胸。
各部、各州官员,遇有不决之事,实在无处可去之时,自然就想到了他。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已经多日不见皇上,今日正好可以光明正大请见。
足等了一顿饭功夫,才见安公公疾步走出,至宇文化成面前,朗声宣道“皇上口谕,宣宇文化成觐见”
安公公带着宇文化成,出示第三道腰牌,升丹墀。
第四道腰牌,过天安殿。
第五道腰牌,穿配殿。
第六道,越后殿。
第七道,进永巷。
第八道,入后宫。
第九道,进寿安殿。
宇文化成骇然,宫中不仅加强了警卫,巡逻的军士多了一倍不止,而且规矩如此森严,即便是安公公宦官首领,日日服侍皇上的,每过一道门,也必须出示一道腰牌
至寿安殿,又耗费不少时辰。
宇文化成进殿,下跪,行礼,然后抬头看皇帝。
天寒地冻,殿中虽然烧了暖炕,天周依旧病骨支离
皇上时日已经不多
宇文化成暗暗心惊,随即将军报呈了上去。
天周拆开军报,随即便坐直了身子,已经神情严肃,怒道“柔然犯我边界,冰州危急,如此重要的军报,为何耽误这么久”
“皇上”宇文化成心中不屑,却正色禀道”冰州守将发出急报,信使五日前已经到达平城,却不知送往何处
往常,这类军报应该送到太尉府,由太尉直达皇上,现太尉伏诛,两位皇子又被禁府中,信使无可奈何,将军报送到臣府中。
如此重大军国重务,臣如何敢耽误,便斗胆请见皇上。
请皇上治罪“
天周默然,
许久,他轻叹一声,徐徐道“斗胆朕看你这个斗胆很好倒是朕一向疏忽了,传旨宫中成立军枢处,专一办理军政要务 宇文化成以司徒之职,署理军枢处,赏九道腰牌,可直接见朕。“
宇文化成心中惊喜,斗来斗去,还是老臣笑到了最后。
却正色说道“老臣遵旨,老臣必定殚精竭力,为皇上分忧,请皇上示下,如何解冰州之危“
天周倒沉吟了,身体虽差,可脑子还是清醒,自语道“奇怪,柔然一向战力羸弱,派兵一万,就敢攻打冰州我在冰州驻军就有一万,凭坚固守,就那么好下倒不像攻打,这是恶心朕来的。“
他突然一笑,将战报还给宇文化成,命道“你将战报传给慕华文锦,命他不必见朕,不必带兵,只身前往冰州,以奋威将军之名,退敌“
宇文化成心中一沉。
皇上英明,挥手之间便做出最佳决定
文锦,当然是最佳人选,
而且,不许带兵
“臣领旨“ 宇文化成叩头,躬身退了出去。
秃发玄给他补足九道腰牌,宇文化成志得意满往宫外走去。
一个十字路口,前方是永巷,往东去往璧妃宫中,往西便是鄢妃寝宫。
宫中寻常的路口,他毫不停留。
“宇文大人“一个试探的声音。
宇文化成诧异,抬头一看,不认识,沉声道“何事“
宫女展颜笑了“果然是大人奴婢是鄢妃宫中彩菊,鄢妃有一幅图志,是二皇子殿下留在宫里的,请大人带给二皇子“
一只卷轴。
违规的
宇文化成骇然,见左右无人,忙接过,塞进了袖里。
若无其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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