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哈?你就是负责人?”
有人说着不顺溜的卷舌扶桑话, 让原本外语水平就没有覆盖方言的静江听得非常费劲:“你们,血池, 掺假, 不是人血!”
静江:“……”
她朝前走了两步,伸出一根手指往血池里蘸了蘸, 犹豫了再三还是没送进嘴里。
凑近鼻子嗅了嗅,满嘴的血腥味儿, 根本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人类还是动物。
实际上,能够具体区分出血型和物种差异的,哪怕在妖鬼当中也不算很多。因此,对这类问题相当敏感的吸血鬼们所看到的场景,就是一个人类露出了“你们是不是在驴我”的表情, 一副仿佛他们才是故意搞事挑茬的恶评顾客的样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抗议的声音第一个想起, 话语熟悉得简直让静江耳朵起茧:“区区一个人类!说不定是送过来加餐的下午茶呢!”
“说得也是,和人类讲什么道理。”
“明明就是个加餐有什么可嚣张的。”
强行被锤上了嚣张标签实则一句话还都没说的静江:“……”
旁边的狱卒非常熟练地给自己撑起了伞。
血池里的鲜血, 在一击全力全开的万世不竭之下飞溅开来。
……
“对不起, 我们应该文明饮用的。”
正坐着的一群吸血鬼碎碎念着熟练的英文:“但是今天这个血里真的掺和了别的味道在里面。”
当地官话反而比别别扭扭的东瀛话容易听懂, 感慨了一番果然恶补各国语言很重要之后, 静江终于想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怕不是之前被斗牙王杀死的妖怪血液混杂了进来,才导致这一群挑嘴的吸血鬼尝出了血池的区别。
“……那么下次你们来的时候半价吧。”
迅速摆平了吵吵嚷嚷的吸血鬼, 静江重新乘上胧车, 认认真真地说明要到最近刚刚诞生的风穴那里去。
“既然如此大人您为什么不早说。”
胧车显得异常委屈。
“……我一上来你就直接发车了我还以为你们会读心术之类的。”
静江对于这个乌龙也感到很是尴尬。
“执行官大人。”
胧车颇为无奈地解释道:“读取心声, 尤其是人类这种灵魂复杂的生物的心声, 是连大妖怪都很难做到的事。哪怕是那位著名的妲己大人, 也只不过是能够做到揣摩判断得比较准确而已,要能够夸下海口说可以读懂人心的话,纵使是她也办不到的。”
静江大人强归强,办事能力也很优秀,但果然因为是活人的原因吗?对于隐世的了解实在是太单薄了——胧车一边稳稳地行驶一边如是想道。
人类就是这样特殊的存在。柔弱却坚韧,有着纤细而复杂的精神,就是这样的生物,才能够从祈愿当中孵化出神明来。
风穴近在眼前。
原本静江以为自己会看到空间撕裂之类的壮观场面,然而实际上风穴的边缘被赶来维持秩序的狱卒和阴阳师们控制得非常完好——边缘整整齐齐地用注连绳环绕一圈,将被风穴影响的区域和正常的地狱范围区分开来。注连绳构建的结界内部空空荡荡,据说是无论此世还是彼世,都已经做了足够完好的紧急处理措施。
“静江大人。”
为首的阴阳师冲着静江微微颔首。
中原大陆的道术(taoli□□)和阴阳术本源相通,在难得空闲的时候,静江也和这些在此世和彼世之间反复横跳的阴阳师们有些交集。
“只有这一处对吧?”
少女看了看已经封印完好的注连绳,掀起绳结的一端就要抬腿跨过去。
“啊,是的。”
为首的阴阳师回答道:“等您跨越过这个风穴前往现世之后,我们就将直接封印掉这个风穴。抓获了逃跑的亡者之后,请您另寻途径返回地狱。”
风穴一直张开着也不是个事儿,虽说放着不管的话自然就会有缩小乃至于消失的趋势,但放任自流显然不如让专业的阴阳师来处理来得方便。
“明白了。”
静江点了点头:“跑了几个?”
旁边的狱卒立即说道:“一共有十一名亡者通过风穴来到了现世。”
不多,和整个地狱的亡者数目来对比的话,可以说是近乎能够被忽略的人数了,看来这一次主要需要注意的还是为了防止亡者流窜对于现世造成的负面影响。
“那么,我现在就前往现世。”
静江身边浮现出内力凝聚的屏障,坐忘无我的气场效果环绕周身,如渊如河环绕在自身的周遭。
“祝您武运昌隆。”
注连绳划分的结界之外,狱卒深深鞠了一躬。
重新返回现世的感觉,让人莫名有些怀念。
自从发现了自己的年龄停止增长开始,静江就开始下意识地削减自己与周遭亲友之间的联系,不知不觉之间,仿佛就踏入了隔着一层薄雾一般的另一个世界。游历中原大陆的每一片地方,拜谒纯阳之外的各大门派,曾经入世颇深地强闯秦皇陵与华清宫,又几番周转追随着一星半点的线索远赴北地的广袤草原。
断断续续与他人结下缘分,却如同秋日朝露一般转瞬即逝。行走江湖身不由己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静江同样也不是很希望,有一天看到交情深厚的友人双鬓斑白迈向死亡的那一天。
时间在世间万事万物上刻下了痕迹,唯独绕过了一个人。
最终,并没有刻意隐瞒过的身份被那位青莲剑仙认了出来。
“几年前,我拜托你帮我送过信。”
那位太白先生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人活到这个岁数,总是能够比年轻人多那么几分的波澜不惊。
“不过你来到这里,并非是为了来和我叙旧对吧?”
三把青莲子剑发出灼目的剑光,青莲九式的威力巨大,就算有心讨教,静江将剑横在自己身前,也仍旧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她甚至没想过赢,只觉得能在那一位手下多过几招就算得上是有所收获。
但,结局却比预想的要好太多。
“小友——大概根据你的真实年龄来看不应该再称呼为小友了。”
试炼结束,诸多前来讨教的侠士散尽,花月庭院的试剑台上只剩下了两个人。
“我这里有一柄剑,或许更适合你一些。”
生太极能够让自己行为受滞,化三清加速着自己妖力的燃烧,和阴阳师战斗的话要尽力避免落进人类的结界当中,可是这无|耻的人类竟然把结界铺得到处都是!
好不容易在重重阻碍之下近了身,又被一道九转归一推出数尺开外,观众席发出一阵哄笑,被一个活人这么耍着玩实在是太丢妖怪份儿了。
“噗嗤……静江小姐她是阴阳师啊。”
兆麻有点笑出眼泪:这满场子一个涨红了脸拼命追一个挥着剑使劲用控制的场面,早就已经没有了一开始鬼灯大人警告的“不要搞出人命来”的危机感。
“原理有点不一样。”
道司皱着眉头纠正道:“神器和阴阳师使用的封印和束缚术是以约束住对方的名字为核心思想的,但这小姑娘她,是在用自己为核心约束别人,果然是两片土地所行使的基本法则不同吗……”
“但是用起来都差不多吧?”
兆麻觉得自己有点没听懂:“神器也能使用[缚布]这样的言灵,看上去效力差不多。”
“不同方法达成相同目的而已啦,比如说虽然静江她不会,但实际上也有能够做到和你们的[一线]效果接近的招式,名字叫楚河汉界。”
刀气墙嘛确实可以隔人,但具体和一线的差距有多大,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啊,原来如此。”
兆麻一脸“受教了”的样子频频点头,隔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刚刚的那句话,似乎不是道司大人说的。
青年骤然回头,就看到背后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头戴道冠的青年,蓝白道袍和静江在台上的穿着颇有几分相似。看到兆麻惊讶的样子,青年莞尔一笑,露出了然的神色,手指探出袖子冲着正在擂台上使出梯云纵踏云浮空的静江指了指,语气听起来骄傲又怀念:
“厉害吧?那是我师妹。”
“……师妹?”
兆麻愕然,面前的这个人类,毫无疑问,已经是亡者了。虽说仍旧还穿着和静江同一制式的道袍,但是身上传来的气息绝对做不得假。
“嗯,可惜不巧,没能教她太长时间。”
青年看明白了兆麻震惊的原因,仍旧好脾气地笑了笑,说出和吡沙门天相同的话来:“我叫洛风,看来我家师妹承蒙您照顾了。”
青年话说得云淡风轻,但是“没来得及教太多”和亡者的身份叠加在一起,导致无论他说什么出来都让兆麻在脑内翻译出了几分悲怆的意味。
显然周围的人也都是同样的想法,吡沙门天和她的神器也转过头来,状若无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陌生青年。
“她没什么师父缘。”
名为洛风的青年看向擂台,神色怀念又温和:“被捡回山门的时候我们这一脉的师父就跑来东瀛了,算是些上一辈人的恩怨。师兄师姐外加掌门他们把这孩子拉扯大,年纪轻轻功法初成的时候就辞别山门下山云游,现在看来应该也小有收获。”
台下聊得火热,台上的静江在全神贯注之余,伸手擦了擦额角沁出的薄汗。
这妖怪的精神头可真大……静江不禁在心中腹诽道。哪怕已经将招式的循环密不透风环环相套地砸过去,作为对手的猫妖仍旧还是竭尽全力地采用着“暴力挣脱”的手段,久违有些定不住人的感受让静江其实也颇为头痛。
微微退了半步,少女横剑在身前,内力流转凝结成环绕周身的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