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年大吉 13.英年早生

13 英年早生

半夜，陆英从床上醒来，瞪着眼怔怔出神。天花板是白色的，不洁白，掉了皮，沾染了灰尘，各个角落都堆着杂物，屋里常年做饭，墙壁熏得发黄、发黯。

大概他们的衣服和被子上也沾着烟火味。

不知道昨天秦夫人和蔼亲切地笑脸下有多少真实。

毕竟，高高在上的秦夫人即便撕破脸也不会面目狰狞，更不会直白地嫌弃你。

‘我不是为难你，是为你好，我不是逼你走，是为你的将来考虑’

‘我希望你以后过得好，钱你拿着用，回去好好孝顺你爷爷’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坏，你就算骂我也不要紧。但是过十年八年以后，你肯定会感谢我。’

‘年纪这么小不能光顾着谈恋爱，要多学习多思考，陪着自己爷爷才是最重要’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其实很喜欢你，不然早就直接让人抓了你’……

真的。

秦夫人挺好的，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句句在心，字字在理。让他深刻认识到什么叫‘夹着尾巴做人’，什么叫做‘恐惧’‘绝望’。憋着眼泪奔去机场时，他还在瑟瑟发抖。他想，虽然很舍不得那里的小情人，但小情人的妈妈真的太可怕。呜，要是小情人有良心，一定会去山里找他啊。

到了他的地盘，有他爷爷在，他才不怕什么秦夫人。

……

“呵……”此刻回想起来，越是清晰越是好笑，笑自己当年天真又愚蠢，轻而易举就被人吓跑了，╭(╯^╰)╮。恐怕秦夫人至今都不明白她莫名其妙地威慑力。

只是，秦夫人还是那个秦夫人，他已经不是当年只会哈哈哈的陆英。秦夫人的皮相老了，而他的心长大了。

至于那再未见过的小情人……强求不得。

哦不，是前任……

今天是元月一号，阳历新年第一天。

陆英走到窗户边悄悄拉开帘子，屋子外头的天地，一夜雪白。

白雪皑皑将破旧的街道和屋檐埋藏地洁白如霜，雪花纷纷扰扰从静谧地夜空飘落，伴随着微弱的夜芒。

好似有星星从天空落下来。

他想伸出手，接住它。

冰凉地玻璃挡住了他的意向。

滴滴、滴滴。

三点半的闹钟响起，该上班了。

刷牙洗脸穿衣换鞋，电饭煲蒸上馒头包子，就着刚烧好的白开水往嘴里塞。吃得太急耐不住猛咳了几声，咽得难受。

“爸爸……”陆崽崽睡眼惺忪地在床上坐起，看到厨房里吃馒头的爸爸，他浑身的困意忽然没了。

孩子眨巴着懵懂的双眼。

“爸爸，包子很难吃吗？”

慌张的吸吸鼻子，看着儿子打赤脚飞快朝他跑来，陆英上前几步提起他，：“给你个惊喜。”

“真的？”陆崽崽的巴掌贴上陆英微热的脸庞，陆英微笑：“你先闭上眼睛。”

“嗯嗯！”

抱起儿子来到窗边，撩起窗帘，“张开眼看看吧。”

雪白的世界映入孩子的眼帘。

“你看，外面多漂亮。”

“哇，好多雪！”陆崽崽被眼前的世界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几乎整个脸贴在窗玻璃上：“爸爸，我们可不可以堆雪人打雪仗？”

“当然可以。今年的雪很大很大，我们彩凤城很少有这样的大雪。新年第一天果然好兆头。”

“对哇，去年下雪了，可是没有堆雪人，以前也下雪了，可是很快就融化了。”陆崽崽烦恼地问：“爸爸，那我们今天还去游乐园吗？”

陆英惋惜地告诉他：“雪太大，游乐园的露天项目都会停工，下次再去行不行？”

陆崽崽并不失望，反而笑眯眯搂住爸爸的脖子：“那爸爸今天带我玩雪哦！”

“没问题。你再睡一会儿，爸爸先去打扫街道。”

陆崽崽慌忙摇头，强烈地拒绝：“不要！我不要一个人在家。我要和爸爸一起出去。”

“可是外面很冷。”

“我不怕，我就要跟爸爸在一起，你看我的手昨天受伤了，我很可怜啊。”

“是谁说自己是个大哥哥？”

陆崽崽摇头，大声强调：“我不是，我还是幼儿园的小宝宝！”

哎，受点小伤咋就变得这么黏糊呢！

知道拗不过儿子，总比他出门后小家伙独自跑出来要好。陆英翻出压箱底的棉衣棉裤给儿子一层层裹上，最后套上羽绒服，吃了些东西带上保温杯便直接出门。

陆英穿的工作服是夜光的，走在凌晨三四点的街上非常醒目。陆崽崽觉得那衣服特别酷炫，像闪闪发光的动画英雄。

“爸爸，我想要发光的衣服。”

“这是工作服，买不到。”

“那我长大了和爸爸一起工作，我就可以和你一样。”

“是吗？这份工作可不容易。”

“我不怕”

“那待会让你吃吃苦头。”

陆崽崽蹦蹦跳跳跟在后头，时不时跺脚踩雪发出滋滋的响声，路上几乎看不见任何车辆和行人，父子俩在雪地里携手步行，一路嘻嘻哈哈砸雪球，欢快的笑声在洁白的夜色中久久飘荡。

不知不觉来到工作地点，年迈的队长比陆英更早，五十多岁的硬朗老头正开着三轮车在一趟趟运送盐袋，看他满头大汗的模样，怕是最少干了一个多小时。

“袁队长，你怎么这么早？”陆英忙上前帮他卸盐袋子，这盐袋一包就是一百斤，沉甸甸地压在老头肩背上。

袁队长擦擦脸上的汗：“你咋把孩子带出来，这么大冷天瞎胡来，别把孩子冻病了可怎么办。我晚上一直留心今天会大雪，果然马路都被雪堆了。不早点出来运盐袋化雪可怎么行。”

“那你该早通知我们，你一个人能顶什么用。”

“哼，小伙子你还瞧不起我，得，袁叔别人不服，服你。”

陆英笑笑，一手提出两包盐袋，轻而易举扔上推车，还不忘叮嘱旁边好奇观望的儿子：“崽崽，这是袁爷爷。”

“袁爷爷早。”陆崽崽乖巧道。

“真乖。你赶紧站路边的车站里去，那里干净安全。可千万别在马路上玩。”

“崽崽过去吧，车站椅子上可以堆雪人。”

陆崽崽犹豫：“可是我还想帮爸爸干活。”

“小傻瓜，如果用你这个童工，爸爸会被骂的哦。”

“那好吧，我去堆雪人。爸爸要是需要帮忙就喊我，我一定会帮你。”

“你注意别弄到受伤的手。”

袁队长呵呵乐：“你家小子真壮实，懂事的好孩子。”

“嗯，他从小就乖巧。”

不一会儿，其他员工陆续赶到，大伙分工合作，将一车车盐袋运送到马路各处泼洒，促使街道积雪快速融化。这几日天气冷，街上垃圾比平时少，但今天大雪堆积，大大加重了工作量。平时陆英最慢干四个小时就可以收工，今天干到上午快九点还有一堆活，路上已经车辆疾驰，行人如织。

“小陆你别忙了，赶紧收工去超市上班，剩下的我们来。”袁队长体谅的催陆英赶紧走。

陆英摇摇头，挥舞铁锹继续铲雪，时不时瞧瞧旁边玩耍的儿子。这小子精神可真好，半夜起床到现在还玩地带劲，不知疲倦。

“你不怕迟到了扣钱？”袁队长替他急。

陆英停下，单手杵着铁锹歇歇，另一手扯了扯背后衣服，大干几个小时，里头衣服全都汗湿透，黏糊糊巴结在背上。

“不去。昨天被辞退了。”

“啥？好好的怎么被辞退？”袁队长惊呼。

陆英简单道：“昨天下午主管打电话告诉我辞职信被经理驳回，反过来将我辞退。理由是我昨天无辜旷班，上个月工资也不发了。”

“岂有此理，这是什么经理，干活不发工资你就去劳动部门申请那个什么仲裁告他！一个月辛辛苦苦才两三千快，凭啥一分钱不给。你别怕，大不了我们这些老人都去帮你要，就不信她敢不给。”

“干活不给钱，该天打雷劈！”

这批扫街的同事们义愤填膺，纷纷帮陆英出主意。

陆英安抚：“谢谢你们，工资我一定会要回来。我一个人就可以。”

“你可别啥都自己兜，不行就叫我们！”

“一定。”

“爸爸，我来帮你扫地。”

车站人越来越多，陆崽崽被挤得没位置玩，只好无聊地跑过来，拿起一把扫帚像模像样地扫。大伙笑呵呵夸他能干，陆英由着他去，搓搓手，父子俩一起忙。

中午一点左右，街道的积雪终于被清扫干净，众人累得直不起腰来，哀声连连地下班各回各家。陆英饿得慌，陆崽崽更是无精打采，随时都能睡着的可怜样。

回家吃过饭，陆英硬拖着打瞌睡的儿子去外头澡堂洗澡，冬□□服不好晒干，他一般两三天才洗一次，在家烧水挤在洗手间里洗，那滋味一点不爽，每次陆崽崽都是鬼哭狼嚎的洗完。

小区旁边有个隐蔽的澡堂，舍不得在家用电用水的租户都选择去澡堂。大人五块，小孩三块，全都是一个个单独隔间。老板看到陆英带孩子来，就给安排了一间稍大的洗澡间。

陆英装备携带齐全，大小毛巾，旅行装洗发水沐浴露儿童霜，还有塑料大盆。

“哇哇哇好烫好烫，我要烫熟了！”花洒一喷，陆崽崽开始扯着嗓子表演泥鳅跳舞。

……

陆英一边翻白眼一边往盆子里注水：“这哪里烫哪里烫！再凉点不如洗冷水。”

“呜呜呜，我就要用奥特曼盆子洗。”陆崽崽缩在角落里慢慢擦洗。

陆英不管他：“随便你。”

陆崽崽慢慢磨叽，一会儿拍水一会儿biubiu挥舞毛巾变身，差点儿摔个人仰马翻。陆英给气得直喘气，轻轻拧他耳朵：“每次带你出来洗澡你就皮，你要是把伤口打湿了活该。”

“爸爸别生气，我不乱动了。”陆崽崽立刻装乖：“爸爸我帮你洗澡澡。”

“拉倒吧你。”

“爸爸，你肚肚上的印子变红了。”陆崽崽很神奇，伸手去摸陆英的小腹，平时那一条疤痕是淡粉色的，现在热水一冲加深了颜色，“摸起来滑滑哒，好像一条小鱼啊，呵呵呵，好玩。”小手戳来戳去。

陆英拨开儿子的小手，轻轻一哼。

“小鱼已经长成了你。”

大猪蹄子害我变丑，英年早生！

想起昨天的秦夫人，以及过往种种，热水无情冲刷着身体，烫得陆英眼眶发红。

走出澡堂时陆英的情绪还绷着，脸蛋红扑扑的儿子抱着奥特曼澡盆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爸爸，我的袜子不听话又缩进鞋子里了，快帮我弄一弄。”

陆英低头弯腰帮他拉出袜子边。起身的瞬间，似有所感。有人在暗处跟着他，可抬头时那感觉又消失了。

陆英牵着儿子，提高了警惕。

办公室里，助理给秦拙朴泡了一杯乌龙茶。秦拙朴看也不看，眼睛只盯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划过一张张高清的照片，主角都是一个人。

不多时，哐当一声响。

助理胆战心惊地进来，只见茶杯被摔成了几瓣。

老总背对着人，站在窗边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