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就像是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更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
鬼切呆愣地在源氏庭院边的走廊下坐了一个上午。
他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动, 什么也不想去想。
可是,杂乱的思绪与纷繁的记忆依然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拥挤爆炸。
鬼切他真的好难过。
难过到失却了言语,难过到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
而这一切的源头,仅仅只是——
他意识到源赖光要抛弃他了。
这是未来的源赖光。
也就是说, 总有一天,源赖光会厌倦。
源赖光终于会对他这个已经失败的创造品厌烦。
源赖光会开始怀念起他过去那把更听话的兵器。
源赖光最终还是决定爱护那被抹去记忆的残兵。
而他这个妖怪,也许会成为源赖光光辉的历史战绩上, 最大的“耻辱”。
鬼切无法不去这么想,越是拒绝,便越是痛苦, 又更加忍不住地去想。
及至源赖光回来的时候,鬼切依然保持着这样愣怔的姿态坐在那里。
他甚至不敢质问他,拿着那血液是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鬼切知道,安倍晴明说的是对的。
源赖光极有可能是用那个鲜血来找到过去还没有解开封印获得记忆的自己。
然后用鬼切不知道的方法, 改变历史地将那个乖巧听话懂事可爱的自己带走。
而他, 就成为了零落在未来里, 永远不会被宠幸和喜爱的那一个。
“你……”
鬼切看着身穿着他从未见过的一套盔甲的源赖光, 经感到了让他害怕的陌生。
正是没有他参与的未来之下,已经逐步成长到几乎要将他放弃的源赖光,未来的安倍晴明口中那个强大无比连世界都可以毁灭与创造的源赖光。
源赖光就在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可是鬼切却莫名觉得, 两个人隔得真的好远啊。
曾经的他以为自己曾站在距离主人源赖光最近的地方,也是最靠近他内心的地方,他们曾有真的密切而亲热的距离,心与心之间的隔阂也从未如此巨大。
但是现在,他们间隔着鸿沟天堑般的距离,这是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是观念与思想的距离,是人类和妖怪的距离,是鬼切再也触碰不到源赖光的距离。
他真的好难过啊。
最糟糕的是,鬼切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想服从,不想再一次被封印记忆,不想再一次成为源赖光手下无差别的傀儡和式神。
可是他也不想被放弃,他也不想被源赖光抛在身后,丢在一边。
“我该怎么办”
鬼切的脑海里盘桓不去的念头夹杂在痛苦与纠结中。
“今天上午去剩下的地方看了一下,没有发现。”
“但我已经差不多猜到几个可能的地点了,今天应该可以解决。”
“一会我会去找安倍晴明核实一下的。”
源赖光平静地说着。
他好像一点都没有看出鬼切的痛苦。
他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
如果鬼切没有从安倍晴明那里知道一部分的真相。
他可能永远也听不出来源赖光的言下之意。
今天解决了邪气的问题,他就会离开。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再过几天,源赖光就会用那鲜血去找他想要的那个鬼切了。
“你……在你的眼里,妖怪就是这样……不堪吗”
可是式神也是妖怪,区别只是仅仅在于被人控制和驱使。
这样,就可以弥补某种巨大的空缺,而让最初的野性的妖怪,成为被人喜爱的存在了吗
鬼切忍不住问了出来,但他其实知道答案,知道大部分的人、那些毫无特点的普通人心目中的答案。
是的,是这样的。他们因为恐惧,所以只愿意接受被驱使的那些生命,可即使是如此,他们依然会恐惧,依然害怕着失控。
懦弱而可悲的人类,会连控制去驱使的勇气都没有。
而只有如同源赖光这般野心勃勃之人,才会做到如此可怕的事情。
可是,鬼切仍然不知道……
源赖光真的是和那些平凡的平庸的废物一样,这样畏惧和讨厌妖怪的吗
不如说,这在鬼切的眼里,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他了解他,像源赖光这样强大又充满**和野心的人,满怀着称霸和统御的想法,一心只想要让自己走向更高的位置,这样的人……会害怕他
还是说,他仅仅只是格外地讨厌……他这样一个夺走了他式神和创造品存在的妖怪呢
鬼切猩红色的眼眸里涌动着无数的暗涌,那些纠缠他的情绪与鬼的怨恨逐渐交织起来。
他的身体开始涌现出更加强大的不甘的妖气,鬼切的实力在以一种不正常的状态急剧攀升。
鬼切清楚地看到源赖光做了一个类似探查的动作,他的神色微微一变。
若不是鬼切始终密切地关注着源赖光的所有动作,想必他也不能够发现情绪上的小小变化。
他猜想源赖光是知道自己手上的那个鲜血被偷走了。
源赖光看向了他,带着审视,带着无可奈何。
他最终叹了口气,像是某种程度的妥协。
然而,即使如此,高傲的源赖光也不会退后。
源赖光本就是个不知道妥协也不会屈服的高傲的男人。
而他不多的耐心,真的全都给了鬼切。
或者说是过去的他——鬼切这样心想着。
“你想要什么呢”
源赖光注视着鬼切的狼狈和痛苦,平静地对他道。
“鬼切,你在期待我为你做什么呢”
“你已经,不是我的刀了。而我,也不是你的主人了。”
“现在,难道不是你已经如愿了吗如你所愿的自由,如你所愿地不再受我的操控,如你所愿地……和你的妖怪同胞们在一起”
鬼切愣了一下,他听懂了源赖光的言下之意。
正如源赖光在鬼切刚才开口时,就听出他隐约的意思。
他的脸上几乎盛满了绝望,源赖光又一次把他企图欺骗自己的事实揭露了开来。
是的,没错——
他已经没有主人了。
他是自由的。
他甚至不必和眼前的源赖光再多牵扯了。
今日之后,鬼切将再不会见到曾经困扰他影响他决定他命运和一切的那个人。
源赖光的一切都不再会继续地干预他了,他将永远不会被打扰——
在他曾经渴望和期待的自由里。
可是,在他那样美好却又充满绝望的幻想和自由里——
他将孤独地死去。
当他曾经为源赖光所静静燃烧起的那一颗人类之心,慢慢地熄灭的时候……
哪怕已经成为了鬼,他也无法继续坚持下去。
他不是疯狂的嗜血的怠惰的恶鬼了。
他因源赖光而变成了一个曾经接触过温暖和阳光的——“人”。
因为他真的饱含着热爱,对源赖光这个人乃至于他的一切,都无法停止期待与欢喜。
哪怕那是剧毒,那是将他灵魂都焚尽的温度,他也依然无法否认,人类的种种譬如品质、譬如情感已经潜移默化地进入了他的身体,融入骨血,永不可分。
那是与更早的妖怪的自己完全不同的东西,而这一切都被源赖光强势地融进了他的灵魂里。
痛失所爱的玉藻前会疯魔,他又如何不会
他的爱、他的记忆、他的一切都曾是那样激烈地、疯狂地、可怕地燃烧着。
最终在痛苦的真相中静静地被束缚。
源赖光知道这一切。
但当他做出那样的选择的时候,源赖光便决定亲手将足以支撑火焰燃烧的空气全部带走。
那木炭又如何燃烧,他的一颗心也只会一点点地冷去。
源赖光亲手安排了他的死去。
就如同他曾经亲手创造、缔造他的诞生。
鬼切是可以活下去的。
只要他放弃与源赖光有关的任何羁绊,任何联系,任何记忆。
只要他放弃对源赖光的所有的情感,包括恨意,也包括爱意。
可是,那样的他还是他吗
鬼切,只是因为源赖光而显得与众不同,而变得与众不同。
鬼切再一次感到了绝望,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将喷涌的情绪发泄出来的方式。
他颤抖着嘴唇,太刀握在手中几乎抓握不住。
但这只是他的错觉,事实上,他只是更紧地抓住了刀柄。
看起来,他杀死源赖光的**更加强烈了。
求你答应。
他的心对他的理智恳求。
也许是疼痛和怒火使他冷静,也许是绝望与折磨使他疯狂。
鬼切握紧了手上的刀,在绝望中,他任由自己更疯狂的恶鬼的情绪侵蚀自己的理智。
恨战胜了爱,他毫不犹豫地挥向了源赖光。
他疯狂地大笑着,一遍一遍地喊着源赖光的名字,一次一次地冲上去,刀刀直冲面门。
按照他自以为的内心想法,枉顾心灵深处的拒绝和叹息,一次次地攻击,想要取走源赖光的性命。
将使他痛苦的源头,连同性命一起夺走。
然而这一次,在他面前的是真正的源赖光。
不是傀儡,也没有被压制。
源赖光以一种轻易到近乎让人感到折辱的姿态,非常容易地挡开了鬼切每一次的攻击。
“这一次,是真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鬼切嘲讽地喊着,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讽刺源赖光。
他被源赖光耍得团团转啊,却一点挣扎的能力都没有。
他是——
他是如此喜欢着他的主人!
他是如此深爱着这个男人!
“来吧,来吧!”
“杀了我啊!”
“我可是挥刀向你了!”
“来啊!源氏伟大的主人!”
“……”
鬼切身上的妖力越来越强。
便是隔着远处都能感受到这强大的力量。
在这样的气势之下,源赖光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
他抬起太刀童子切安纲,在鬼切冲过来的时候,一把架住了他的攻击。
“天真。”
对于鬼切的所有攻击,他只是这样回答。
鬼切的刀被击飞出去,源赖光的刀剑直指他的喉咙。
轻而易举地,源赖光看透了在鬼切色厉荏苒的外表之下,那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内心。
然而鬼切并没有躲避这直击要害的一击。
他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以血肉身躯冲上。
源赖光这才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刀剑一偏,避开了他的身体。
刀剑擦过了鬼切的身体,避开了要害的脖颈。
因为这一下子,鬼切直接扑倒了源赖光。
他的双手掐在源赖光的脖颈上,在意识到自己的话鬼爪包括修长坚硬的指甲都会伤到源赖光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由自主地避开了。
仅仅只是源赖光这样避免直接杀死他的动作,就直接让他内心的人性的一面战胜了恶鬼的那面。
哪怕只是一个对他而言无比简单的动作,都能够调动鬼切所有的情绪。
他的爱因源赖光一个渺小的举动便战胜了他自以为不可摧毁的恨意。
源赖光平静地看着鬼切。
哪怕被掐住了脖子,哪怕这不是傀儡而是本人,他依然显得冷静得过分。
“可恶!”
鬼切忍不住抽回了手,握住捏紧了拳,对着冷静自持的源赖光一拳头打下去。
拳风连让源赖光下意识闭眼都做不到。
而鬼切也确实——下不了手。
他怕。
他真的怕了。
鬼切一拳拳打在源赖光旁边的土地上。
每一下都没有留手,像是通过这种方式,可以缓解和释放他内心的痛苦。
“可恶!”
“可恶!”
“可恶!”
“源赖光!”
“你就这样玩弄我的感情吗!”
“欺骗我很好玩吗这样控制别人的生命乃至情感很愉悦吗”
“看到我怎么也杀不了你,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
一拳拳下去,妖怪血液的味道越来越浓。
源赖光看着近乎崩溃的鬼切,他知道,鬼切将再也没有反抗他的能力了。
一个从心底深处被击败,被摧毁了战斗意志的妖怪,如何反抗得了他
能够有几个人,能够做到一次次、一遍遍地杀死自己愈来愈爱的人
鬼切从来不是坚强到可以杀死自己挚爱的角色,他凭着一腔怒火和仇恨能做到一次,却不能够再面对着曾与自己亲密、热爱的主人做到第二次第三次。
恶鬼,也是有挚爱的啊……
他怎么敢赌那种微末的可能性,有那么一次,真的杀死了——
不,也许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
源赖光心口的伤痕,除了他又有谁能够做到呢
鬼切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鬼切。”
愤怒的声音停下了。
在源赖光的声音下,鬼切慢慢就停止了自己疯狂的举动。
他差一点就能杀死源赖光,但那一点点的最后的距离,哪怕他死,他都不可能做到。
“低头。”
鬼切顺从地动作。
那双血红的眼眸里,满是挣扎和苦痛。
他绝望地等待着源赖光给予他的审判,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
源赖光向他伸出了手,鬼切无法挣扎,似乎只能任由他动作。
源赖光笑了一下,鬼切读不懂。
他撑起了身体,任鬼切出神地坐着。
轻轻抬起他的下巴,鬼切安静得过分。
直到低头吻下,鬼切没有挣扎半分。
仇恨、理智……
其他的一切都无法阻挡他克制不住的颤抖和爱意。
“我会死的。”
鬼切对自己说着。
但他感到自己内心那个疯狂的小人在大笑着。
不论是温柔的情感,还是恶鬼的疯癫,都在狂欢着。
混乱和欢愉,永远是他们的所爱。
而他恪守的那种礼教和坚定的复仇信念,只是对他鬼性和人性的双重束缚。
鬼性渴望混乱。
人性期盼爱意。
鬼切又一次在源赖光面前溃不成军。
只因,他永远是那个无所不能无可抵挡的源赖光。
……
鬼切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他爱上了他的主人,也爱上了他的仇人。
他因他流离失所。
但他也因他——终将,痛失所爱。
鬼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源赖光的身躯之上。
在他精壮的身躯、宽厚的胸膛之上,胸口处那一道比之前一次所见更加分明的疤痕格外明显又格外刺目。
鬼切知道,这是未来的自己造成的……
这是他的命运,这是他被下的咒。
在这样对他来说无比奢侈的感觉中,鬼切渐渐回神,反应过来了伴随着逐步掌握世界的力量而一同获得的本该知道的内容。
鬼切已经差不多意识并且明白了这一切。他清楚地知道了,源赖光究竟做了怎么样疯狂的一件事情。
他未来的某一天里真的做到了杀死了源赖光——但这也是源赖光给他的机会,一个让他得到更强力量的可能。
但是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这个痕迹是他获得世界力量的诅咒和证明。
鬼切他已经拥有了不该属于他的力量,他的执念将永远无法在行为上进行消去。
也许某一天里,他会突然失去所有对源赖光的恨意,会认为自己已经杀死了他,然而实际上他并不会也没有人再这样配合他进行这种行为——在某一种可能里,他的思维会被分裂成正常的和被改造后的两部分。
可是,即使鬼切能够想通,能够自己化解那种行为和心理上的冲突、矛盾和扭曲……
死去的心也不会活过来,已经熄灭的爱火更加不会重燃。
另一种可能下,也许鬼切真的会杀死源赖光,将刀捅进他的心脏。
鬼切并不知道这可怕的命运会以何种方式降临到他身上,但他已经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这是源赖光亲手为他书写下的绝望。
鬼切并没有注意到,源赖光的目光曾很多次地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是如此温柔,与他疯狂的动作并不相符。
在鬼切未发现的时候,源赖光以束缚他手腕的动作,握上了他的手。
与他右手十指交扣的时候,源赖光的指尖在无名指的位置上,轻轻地抹过了。
有什么东西,悄然地戴在了鬼切的手上,但随后又隐没不见。
……
在最后一刻,也许这是他漫长生命中最勇敢也是最卑微的时刻。
借着那种因为某些快乐而突然升起的勇气和力量,鬼切抓住了源赖光的手臂。
他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能够分明感受到的乞求。
“你会来接我吗”
源赖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鬼切感到,自己因为他的纵容升起的那么一点点勇气和希望,因为他如此平静又冷酷的目光,在漫长又冰冷的等待里,一点点褪去。
鬼切的脸色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眼眶却慢慢地红了。
他默默地低下了头,将自己的脸埋在源赖光的肩膀位置。
努力地、努力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时糟糕的表情。
不想要源赖光看见,不想他看到自己也许会更被他不喜的懦弱的一面。
只是——
他已经没有再问一次的力量了。
源赖光也曾给过他数次机会,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是他自己,主动地站在了鬼这一边。
妖怪鬼切。
他是源氏的叛徒,源赖光失败的作品。
他没有任性的机会和资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应要求大概一次虐完了大刀了
之后也许是碎玻璃渣了x
看到就是看到
没看到也问题不大
修改之后基本调整在剧情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