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君浩没有说话,定定望着苏锦溪转身跑远。
终究是跟了上去。
云州属于南方,潮湿多雨。暮色时分,天上稀稀落落地飘起了小雨。
钱承秀拖着行李箱,将卫衣上的帽子扣上。行李箱的轮子在雨水打湿的地上碾起一波一波的小水花。
此时,钱承秀身边的何老头正从自己的提包里掏出羽衣,一边穿,一边炫耀:“你们年轻人就是不听话,我都提醒过你,云州整天下雨,让你带雨具的,你不带。”
钱承秀不以为意:“小时候下雨,我没有雨具,怕淋湿衣服都是光着膀子。习惯了。”
何老头嘿嘿一笑:“你小时候的日子真拮据。对了,我看你在飞机上一直朝窗外看,你是不是第一次坐飞机啊?”
“是的。”
“那我们回来的时候,我还请你坐飞机。只要你让我跟老伴多叙叙旧。”
何老头追着钱承秀的大长腿,喋喋不休:“我已经在网上订好了宾馆。”
钱承秀点头。
他向来做事都是直接做个彻底,比如说这次要到两界山,他会下了飞机直接去两界山。但是带着一个何老头,节奏就放慢了。
何老头到云州,老骨头累了,订了一个还算可以的宾馆,还要去泡澡。
这宾馆是在网上订的,看的是销量和好评,却是离机场远了。加上下雨天容易堵车,到达宾馆那条路的时候,天色都暗了。
钱承秀到哪里都是轻装而行,手里的行李箱是帮何老头拿的。进了宾馆,拿了房卡,钱承秀安静等电梯,何老头在耳边絮絮叨叨。
终于电梯到一楼,电梯门一开,给何老头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往钱承秀的身后闪。
钱承秀眼睛一抬,只见缓缓打开的电梯门里,一个瘦弱的女人披散着头发,浑身给人一种难以言状的暗黑系感觉。
何老头之所以吓一跳,是因为那女人的头发多而长,盖住了两个肩头,一直垂到手臂旁不说,就连刘海也盖住了眼睛。
昏暗的下雨天,电梯走廊灯光微弱,看见个这样邋遢的女人,半个脸都看不出个端倪,难怪吓到人。
钱承秀看见此女的第一眼,也有些讶异。
钱承秀是金牌段位实力的猎玄师,几乎所有的虚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一眼就看出来在此女的身上住着一道阴邪的虚影。
女人正往电梯出,可是在脸朝向钱承秀的刹那,整个人像是触电一般一抖。
随时小小的动作,却逃不过钱承秀的眼睛。
钱承秀能清楚地感觉到,随着女人那一抖,她身体里的那道虚影正在贪婪地朝自己审视。只是她这一抖,倒是让钱承秀纳闷了一下,看来他吓到她了。
可是她害怕什么?仅仅因为察觉到他是猎玄师?
绝不是如此。钱承秀暗暗思忖。他已经知道此女身上的虚影是怎么回事。
夺舍。
这个女人,是被那道阴邪的虚影夺舍了!一般被夺舍的人,等于被入侵者吞噬了神魂,强行据有,身子换了一个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钱承秀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女人虽然被夺舍,但是神魂却没有被入侵,似乎竟然能跟入侵者平分身体,和平共处一般。
是个棘手的东西。
这不是一般的鬼怪能够做到的手段。何况夺舍一法早已经失传,夺人躯体谈何容易?现在的世道,能够夺舍的,至少也要是宋朝时候活到现在的妖魔鬼怪了。
钱承秀还未有所反应,只见女人嘴里吐出一道阴息,轻飘飘地穿过空气,粘在了他的衣服上。
钱承秀眼底有微不可查的戏谑。
还真是不找你算账,你倒是自己贴上来。
钱承秀不动声色,让老人先进电梯,自己也拉着电梯进去。
电梯门缓缓关闭。
将钱承秀和女人隔了起来。
女人的身子却还在微微发抖。
直到走出电梯楼,走到自助用餐点,女人才像是获救的窒息着一般激烈地喘息。
一个低沉的斥责声传入耳中:“不过是个猎玄师,至于你怕成这样?”
女人的眼睛忽然蒙上一道雾。
如果,如果早点遇见他……
该多好……
毕竟是共用着一个身体,女人的脑内波动,顿时被捕捉了去,那个低沉的声音好奇道:“告诉我,他是谁?你以前,认识他。”
女人失魂落魄走到一个角落,角落原本的一对情侣被她吓了一跳,端着盘子去了别的座位。
女人靠在椅子上:“他叫钱承秀……”
“哦?他是个实力不错的猎玄师。”
女人低了低头,鼻头酸涩,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强烈地撞击着她的情绪,可是她的眼珠子都没了,眼睛在十七岁时被缝住,她已经没有落泪的资格。
嗓子里发出古怪的声音。
女人喉咙有些哽咽,说不出话。
体内的虚影就自行去窥看她的意识,发现她此刻正陷入疯狂的怀恋和回忆之中。
那应该是女人小时候的事了。
记忆里,钱承秀也才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那少年清俊的容貌,跟现在相比起来,没有太多改变。
倒是女人,少年时候,真的是一个小豆丁。
记忆里终日都是雪天,好像是一个叫做雪乡的山区。
“承秀哥哥,我找到的这个洞是不是很暖和?”
“你求了我三日,就是为了带我来这里?”
“是啊承秀哥哥,这个洞里有秘密哦,真的好暖和,里边有很多毛茸茸!”
记忆里的少年向洞里走去,看到一堆雪狼掉的毛铺在地上,像个小蒲团似的。
“小禾,这里是狼洞……快走!以后再也不许来了!”
正在说话间,洞口竟传来一声狼啸,少年抓住少女的手,贴着洞壁往外飞奔。那狼显然是闻道味道了,飞进洞,连看都没有看,就往少年的方向飞扑!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将少女按进自己的怀里保护着。
记忆到此,剩下的是少女慌乱的哭声,和一阵厮杀打斗的声音。记忆有些模糊,似乎少女的意识到此有些不太清醒。
等到清醒的时候,耳畔是少年急切地呼唤:“小禾,醒醒……”
少女醒过来,看到浑身是血的少年,苍白的脸,却紧紧抱住自己小小的身子,可是她自己,浑身上下,却连一丝毛发都没有被伤到。
少女伏在少年怀里哭着说对不起,少年的笑容是那样温柔,语气也是那样柔软,他揉了揉少女的头:“傻瓜,不要怕啊,我会保护你的。”
接着,画面一转。
少女十六岁了,因为父母离婚,母亲嫁了一个城里人,要跟母亲去城里生活。
她第一个跑去跟少年拜别。
少年眼中温柔不舍。
第二天,拿着连夜绘制的护身符,敲响了少女的门。
那时候天蒙蒙亮,少年的眼神让少女的心都融了。
“小禾。你从小有阴阳眼,能看人看不到的东西。没有我在你身边的时候,很容易陷入危险,招惹隐晦之物。到了城里,你记住,不论看见什么都要装作没看见,才不会引火上身。这些符,是我昨天连夜做给你的,我现在的修为还不太高,这符的念力也不是很强,可是只要你贴身保管,足以保你生命无虞……”
回忆到这里,虚影控制着“小禾”的身体,从她贴身的衣袋里抽出一枚已经皱的不能再皱的符箓。
哂笑:“原来你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你喜欢他?剩下的最后一枚,保存了这么久。”
少女没有说话。可是此时,记忆却带上了恨意。
画面转到了十七岁。
十七岁那年,少女认识了一个人,叫姜大山。两个人起初只是邻居,可是少女却发现,每次看见姜大山的时候,都能看见姜大山身后跟随着一个女人。
终于有一天,少女忍不住问姜大山:“你天天带着的是你表妹么?”
姜大山愣住,说我没有带人啊?!
因为这个问题,让姜大山身后的女人注意上了她。此后,女人每夜都要找上少女,要夺她的生气,可是因为少女身上有护身符保护,三番两次不能得手。
女人越来越心急,终于有一天,用邪气引导一帮痞子,将少女拖进街角上/了,又收了那些痞子沾过少女的那些阴阳之气,汇成了一道生气。
照着少女的样子画了一幅人皮,自己那缕生气,融进画皮之中,可还是缺了点神韵,还不能被人看见,直到找机会挖掉了少女的眼睛,装进自己的皮囊里——
画皮女终于能够被姜大山看见了!
眼看护身符只剩下最后一枚,不能保护自己太久,在新家里不受关注更不被关心的少女,为了躲避画皮女的残害,终于走上了离家出走之路。
后边的记忆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往后边,就是少女强烈的恨意和复仇的**招来了身体里的虚影,跟他做了笔交易。
“呵呵,小禾。我感觉你后悔了?”
“我没有后悔……只是我在想,如果早点遇见他……是不是在他的庇护之下,我不会颠沛流离,不会被挖了双眼……更不会被那个假的‘狄小禾’追杀?承秀哥哥说过,会保护我的啊……”
虚影原本的好奇,在窥看了狄小禾心路历程之后已索然无味。此时声音再次低沉阴蛰下来:“狄小禾。别做春秋大梦了。如果你的猎玄师哥哥,知道你在跟鬼做交易,知道了你杀了人一大家子,还穷追不舍地对人家进行灭门报复,你以为,他会不杀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