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望着苍茫的江水,忽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衣的眼神如江水般澄澈,却也如江水一般,暗藏着波涛。素素忽觉这个白衣和先前的白衣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可是他的眸子却仍然温柔,她是看不透的。
好在白衣也看不透她。
素素的手握了握,知道这个举动是逃不过白衣的眼睛的,便道:“如果不是出自将军府侯爵府,怕是白衣公子要失望了?”
白衣笑的不动声色,自然不会说失望,仍只是笑笑:“怎么会……我欣赏的是你的气质,不是你的家世。何况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你的家世。”
素素始终是有点心虚的,试探着问道:“你刚才说……我有些眼熟?”
白衣微微点头:“你的气质出众,虽不似蔷薇鲜艳,不似梅花皎洁,可是烟火之中偏有一点出尘的姿态,可若是全然出尘,也还有三分娇妍的意味……实在是有些独特。我曾经……”
白衣低头想了想:“许是在哪方世家的府上,见过的。”
素素有些自嘲:“兴许不是在哪家府上……许是……在烟花之地呢?”
白衣的眉头忽然蹙起,刚才散漫的姿态还让素素少了些忐忑,可是此时,白衣清亮的眸子忽然盯上素素的脸庞。
素素的脸一下子有些**,那一刻,她竟然不能和白衣对视。
白衣却忽然将温热的手放在素素的肩头上,一副诚恳的神态,脸上极为严肃,可是语气,却力持温柔:“素素……”
“嗯……”素素低声应道。
白衣搬过素素的肩膀,舔了舔唇角,“素素……这样的笑话不好笑。”
素素的心酸了。
她笑了笑:“的确不好笑。”
白衣的神色转为温柔,语气也更加低沉:“所以,我们不要说这样的笑话好不好?素素如月下江面上的粼粼波光,是晶莹剔透的妙人。怎可拿烟花女子,和自己作比?”
这句话传在周围的女郎耳朵里,有些刺耳,但是她们刚才收了白衣的元宝,此时心下的高兴劲儿还在,姑且不会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出来。
倒是素素,忽然凝视着江面上的波光,一时哑然无声了。
“素素。”白衣呼唤她。
“白衣公子,我想我该回去了。”
白衣的剑眉挑起,温热的手还放在素素的肩头,手上的力气有些紧了紧:“刚才我送你的时候,你不回去,现在到了江心,你却要我送你走?”
素素低头不语。
白衣凝视着素素,忽然带着些许祈求的意味:“素素,别走好么?等天亮了,我送你回去。我许久没有这样欢乐过了……”
“可是你,不是潇洒快乐之人么?”素素反问道。
白衣苦笑道:“素素,世上哪有潇洒快乐之人……我的潇洒和快乐,只是沉沦……我沉溺歌舞声色,贪恋烟花赌馆,我不是什么好人。”
“很抱歉,我不了解你,所以也不能置喙什么。”素素也望着白衣,不知为何,在白衣没有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心里还有忐忑,可是在白衣那样说了之后,素素的心里却只剩下坦然。
那是比苍茫江水更为寂寥的坦然。
唯见江心秋月白……
白如雪,白如霜,白如三千软尘下,最低等的一粒尘灰。
“可是,我想让你了解我。”
“我不想了解你。”素素道。
白衣的脸上有些许的落寞:“素素,不论如何,你陪我一夜……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你身边有无数佳人都不可以和你说话么?”
“不可以。”
“好。那你想对我说什么?”
白衣的脸上有些疑惑和难解之情:“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想要逃离我……向来……都是我……”
“向来都是你推开朝你投怀送抱的人,对么。”
“可以这样说。”
素素手抚着船沿,不说话了。
身后传来一阵温暖,这温暖忽然包裹了她的全身。
素素愣在那里,是白衣突如其来的怀抱。
素素的浑身仿佛不能动弹,或许是不敢动弹,更或许,只是,她也贪恋……
这片刻的温存么……
那一瞬间,素素的眼眶忽然间有些湿润。
刚才内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决绝,在这个怀抱里,变的那样微不足道了。
“白衣公子……”
素素在白衣的怀里,浑身发软。
她是真的沉溺了。
从来没有过的,对一个男人怀抱的依恋。
是如此的让她忘记自我。
白衣低头,轻吻上素素的唇角,轻轻柔柔的,一个吻,竟然那样的郑重其事,仿佛是轻擦着一件珍宝,小心翼翼到让人心酸。
那七个女郎纷纷咬着嘴唇,那种艳羡,是让她们能够忘了手上节奏的。
一瞬间,什么《清风游》,根本不成曲调。
可是白衣也顾不上这许多,只是趁水到渠成,揽起素素,打横抱在怀中,朝着画舫的客厢里走去。
素素沉浸在虚幻的迷蒙里,连眼睛都是迷蒙的,她吐气如兰,窝在白衣的怀里,像一只猫儿。
她抬手捧住白衣的脸:“白衣公子,他日,你会忘了我么?”
“不会。”
素素笑了笑,这笑容有些忧伤。
白衣皱眉道:“素素,让我给你快乐,我不要看见你皱眉。以后,在我的身边,我守你百岁无忧。”
素素只痴痴笑着,却不说话。过了片刻,忽然紧紧地环着白衣的脖子,将头埋在白衣温暖的怀抱里,落下泪来。
白衣怕是永远也不知道,佳人在怀,曾泪湿他的衣衫。
待素素抬起头来,已经是被白衣放在纱幔里的花床上。素素已经换好了笑容。
花房里,红烛高照。
而怀里,软玉温香。
白衣抬手轻轻在素素的身上清抚,像是春天的风抚过一般,温存的不像话。
“素素,我不会忘记你的。”
白衣吻上素素闭起的眼睛。
“素素,我不会给自己忘记你的机会。因为我会让你一直在我身边的。”
白衣轻轻啄起了素素的唇瓣。
帘外有风声,还有不成曲调的《清风游》。
丝丝缕缕的声音,使室内更尽旖旎。
是夜,素素睡在白衣的怀里。
白衣将素素抱的很紧,可是白衣的眼睛却更为深沉。
他不是素素的第一个男人……
他想了想,想要问什么,却欲言又止,终是将那句话压了下去。
望着素素的睡颜,白衣沉沉道:“素素,你是我在床上也不忍心弄疼的人……以后……”
“白衣公子……我们只谈今夜,不谈以后。”素素说道。
白衣皱了皱眉:“依你。”
第二天,天还未亮,江上的风已经吹动纱幔荡漾。
素素早已醒来了。
她只是窝在白衣的怀里,安静的望着他沉睡中的脸庞。
白衣的呼吸温热,洒在她的脸上,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素素以前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温暖的不像话。
可是后来,素素悄悄起来了。
她帮白衣盖好了被子,轻手轻脚的。
素素练过武,翻墙爬树,都是手到擒来的。如果有意不惊动一个人,那个人是绝对不会发现一点动静的。
素素坐在白衣的身边,用手撑着脸,忘了白衣好一会儿。
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白衣公子,你不如……忘了我。”
素素从怀里拿出一沓银票。
那银票换算成银两,比白衣打赏七个女郎的还要多十几倍。
这本事素素那天夜里,在赌馆准备的赌资。这些赌资其实够给自己赎身了。可是她没有。
她去赌馆是为了发泄一直以来在青楼的压抑,她不喜欢那里,却习惯了那里。她的心没有想要抵达的地方,出了青楼依然是流浪。
她无处可去。
她不知道她想发泄什么。可是被白衣拦住了,这些赌资,便输不掉了。
此刻,她尽数拿了出来,放在白衣的床头边上。
起身,离去。
花房外,七个女郎还在甲板上沉睡。素素望着她们,又是想到自己。
江风有些凉,她们衣衫单薄,枕在自己的乐器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
素素伸手一扯,花房上垂下来的纱幔便被她扯在了手里。
抬手一挥,纱幔缓缓落下,盖在了七个女郎的身上。
素素回眸朝着身后的花房望了一眼。
转身走到船沿。
静立了片刻,唇角微微荡开一个有些释然,却更有些无奈的浅笑,足见在船沿上一点,便如轻飘飘的蝴蝶,朝着江面上飘然去了。
素素的轻功极好,方向感也极好,她能辨别出风从哪个方向来,便知道自己该往何处走。
江面上,素素足尖轻点,翩若惊鸿,渐渐地,消失在画舫可以望见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