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说, 他要叫“救援”,就是求救器。
劲臣猛抬眼,“不”
容修没回应, 一瞬不瞬注视他。劲臣迎着他的视线,两人对视很久。
从海选直播开始, 劲臣就一直在努力, 和容修一起参加这档综艺, 不是为了名利, 而是要待在他的身边,保护他,看着他, 怎么能提前退场呢
可是,如果容修在这一刻下命令,命令他必须退出,劲臣不可能忤逆。
容修死盯他的眼睛,过了好一会,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劲臣嗓子哑“不, 不, 容修,我不,求你了我不想”
浑身力气似乎被抽光,劲臣几乎伏在他身上, 容修能感觉到怀里人在发抖。
“我说一句, ”熊大海焦急道,“我赞成容修说的,叫救援吧, 顾老师,这个伤口,又长又深,这样不行。”
劲臣心一颤,抬眼看容修,“我不会成为累赘的。”
容修不应他。
劲臣抓紧他衣襟“别这样,容修我不想我不疼”
两人对视了很久很久。
“容修”
“别耽误时间,”容修这么说,然后一字一句,缓声道,“之后,还有一段路,去空地上,处理伤口。”
劲臣脸上遍布汗水,紧盯着他,一下舒了口气“嗯”
三人互相搀扶着,往陡坡左边绕了路,下到东海岸时,天色已暗下。
东南方的潮滩,不像营地那么开阔,地势一目了然。
容修随手卸下了装备,往空地上一扔,一把抱起顾劲臣,眼光一扫,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将他放在一块石头上。
熊大海固定了摄像机,在崖边找了一些枯枝和树叶,容修快速地生了火。
远处的大海发出碎浪声,火光将四周照得明亮。
容修将手电筒拿出来,熊导也取出背包里一切能照明的东西。
劲臣坐在大石上,容修在他眼前,将他临时缠在腿上的纱布一点点拆开。
白纱布已经被血染红。
熊大海扛着摄像机,红外高清镜头,将顾劲臣的腿伤拍摄下来。
他肤白,一道血红伤口,皮肉外掀,血不怎么流了。
“我要为自己做一个缝合手术,容老师,拜托您来配合我,”劲臣说,“帮我拿一下急救包”
容修面上平静,心中波澜起伏,伸手在背包上方顿了顿,他停顿了好一会,紧捏了下拳,快速拿出急救包。
劲臣腿支撑在大石上,伤口露在敞亮处,从急救包里拿出缝合手术的工具。
火光中,熊大海扛着摄像机,一手拿三个电筒,为两人照明。
“我的伤口,超过12,现在很疼,需要为自己进行一个外科小手术,把伤口缝合起来。”劲臣环视两人,又看向摄像机,“我先使用麻醉笔,在伤口旁边的这里,打一针局麻。麻醉之前,我要清洗伤口。”
容修拿着伤口清洗液,伸出手臂,抱住了劲臣的头。
劲臣感觉到容修的指尖在发抖,“开始吧。”
容修手掌扣紧他脑后,将他的脸按在心口,直接将清洗液倒在伤口上。
“呜”
劲臣发出短促的闷哼。
过了好一会儿,劲臣汗如雨下,取出一支麻醉笔,在小腿伤口边摸索下,麻醉笔一端抵上,另一端压下,他开始为自己注射。
火焰跳动,伤口皮肉外翻,熊大海心惊胆战,撇开视线,这画面让人头皮发麻。
劲臣争取时间,取出“医用针线一体缝合包”,为自己进行缝合手术。
熊大海“顾老师,疼吗,要缝多少针啊”
劲臣笑了下“打了麻醉,有点感觉,能忍住,一般081缝合一针”
第五针穿过,劲臣忽然不再说话,他咬了咬牙。
容修在他身后,紧紧抱着他,时而为他擦汗,身体支撑着他,“别忍住,喊出来。”
劲臣回头看他,吐了口气“不疼的,别担心,麻醉了,真的不疼了。”
容修僵着,点了点头“别分心,疼就咬我。”
劲臣笑“真是的还不至于,你别担心,你别抖”
容修“哦。”
大概是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劲臣一边为自己缝合,还一边对镜头做讲解。
“伤口只要保持干洁,没有红肿、渗液的话,可以三天换药。但这里气候湿热,如果出汗打湿了或者渗液多,就要随时更换敷料,”劲臣说,“一会我要为自己注射一针抗生素,相信很快就会愈合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会有疤。
这句劲臣没有说。
他垂了垂眼,是的,肯定会有一道疤,紧急手术很粗糙,也许伤疤会很狰狞。
记得,容修曾经说过,他的腿很漂亮。
一共12针,弯针穿透皮肉,容修没有避开视线,一眨不眨地,亲眼看着针尖在皮肉间来往反复。
他耳鸣地听见了心口裂帛的声音。
这晚,兔肉和猪肉是容修烤的,烧菜也许不在行,但烧烤还是不在话下。
何况,还有顾劲臣在旁边指导。
只不过,因为三人遇到了危险,并没有“烤猪宴”那么喜庆,容修没给劲臣吃太多的肉,因为他有伤口。
劲臣吃了些肉、木薯、无花果,容修没有让他陪着,就把他抱到了吊床上。
营火旁,容修和熊大海一边聊着天,一边慢慢吃喝补充体力,他们明天要出发回营地,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午夜时分,熊大海打着哈欠钻进睡袋里,没多久就鼾声如雷。
容修用木炭粉末刷了牙,又用冷水冲洗了一下,然后就坐在营火前,盯着跳动的火焰,静静地思考了很久。
遥望着太平洋海水上空深沉的夜色,容修手上捻着一粒小石子,他的唇动了动,不知怎的,八年来,又有种想叼一根烟的冲动。
以前在部队里,手底下的兵蛋子们受伤时,容修也会心痛。但今天的感觉不太一样。
容修一直坐在营火前,直到凌晨,他听见吊床有动静。
容修侧过头,往那边看,劲臣掀开了蚊帐,在上方唤他名字。
“还疼么”容修来到吊床边,“你先睡,我怕碰到你伤口,就在火堆那边睡”
麻醉劲儿过了,劲臣疼醒,疼得睡不着,容修是他的安魂散,也是他的止疼药。
劲臣也不多说话,只是对容修伸着手,桃花眼儿在火光里注视他。
容修看了他一会,笑了出来,计算了下时间,去拿消炎药和止痛药,给劲臣服下。
然后,他翻身跃上吊床,避开劲臣的腿,将人揽在了怀里。
受伤让劲臣的精神耗损很大,更何况在疼痛中,他还专注地自己给自己做了缝合手术,他窝在容修怀里,不到两分钟,就沉睡了过去。
容修佩服这种胆色与精神力,就像当初他说过,他钦佩所有热爱工作的人。
强大且努力的人,不该被淘汰出局,他们更愿意战死,而不是被人拖出战场。
这也是他最后没有按下求救器的主要原因。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这三天的惊险,两人都累惨了,夜里相拥入眠,容修望着天空繁星,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早晨天亮,劲臣被鸟叫声惊醒。
海风清凉,海浪如歌。他从吊床上坐起,发现熊大海已经在准备早饭。
“容修呢”劲臣问。
“去捡破烂儿了。”熊大海说。
劲臣“”
熊大海来到吊床边,扶着劲臣下来,给他说了说容修的去向,也就是来东海岸的主要目的。
顾劲臣一跳一跳来到营火前,闻到香味“熊哥在煮什么”
“肉汤,”熊大海笑道,“容修昨晚用盐腌了一小块,他说你不能吃海货,是发性食物,可真体贴啊,将来哪个对象能受得了啊”
劲臣心中触动,眼中柔软,没再应声,望向远处零星一点的人影。
“他说,你醒了,就让你把汤喝了,想散步的话,就去找他,”熊大海笑嘻嘻道,“咱俩也过去看看呗,万一能见到漂流瓶呢,还有宝藏什么的,一会涨潮了,咱们就得走了。”
劲臣点头“好。”
这个海滩上的垃圾之多,简直让熊大海发指,真不知道节目组为什么规定嘉宾们“不许带这、不许带那”,容修捡了一堆家伙事儿啊。
“大塑料布,见到五六张,用途很多。”容修来到海边,将塑料布洗了洗,都是完好无损的大型塑料布,应该是海船上用的,他对镜头道,“那边堆着的塑料、金属制品,都是有用的,可以制作捕猎工具。”
“看我找到了什么”
劲臣在一堆垃圾里,拎起了一个大团,是团成一团的白色丝网。
容修眼睛一亮“渔网终于找到了,果然有渔网,一般在小岛上,冲上海岸的垃圾堆里,总会有很多的渔网。”
熊大海“”
卧槽,容修坚持要找的,竟然是大渔网吗,那么大一坨,这是外挂啊
节目组不给他们作弊,这座岛给他们作弊了
容修对镜头道“这个海滩上,有很多东西都能派上用场世界上有一些东西,对一个人来说可能是垃圾,但对另一个人来说却是宝贝。”
熊大海一脸委屈,再次确定,这两人绝对是**ug。
一个上天揽月,下海捉鳖,飞檐走壁、跃藤上树,一个自己给自己做了外科缝合手术,还是行走的百科全书
就这样,三个人一起在海边捡破烂儿。
几处冲上海岸的垃圾堆,容修挑挑拣拣,从塑料制品,到金属制品,三个大背包塞得满登登。
正如甄素素以前的那个梦境,她梦见,儿子在捡垃圾
离开垃圾堆时,他本想随手把人夹带起来,考虑到劲臣腿上的伤,容修来到他身前,背转过身。
“上来。”容修说。
劲臣吓一跳,往后挪了挪,忙摆手“容老师,折煞我了,我可以走的。”
“慢吞吞的,不疼么,”容修回头瞟他,“扭捏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劲臣一呆“我害羞。”
容修淡声“习惯就好了,脸皮厚点,我们的路,还长着。”
劲臣心尖一颤“”
熊大海不知道两人打什么机锋,笑嘻嘻说“快上快上,上次你俩这么互动,可不在咱们暴风台,顾老师要一碗水端平啊”
劲臣无措地看向镜头,脸颊染上一层薄红,往前挪了半步。
容修不二话,长臂往后一伸,直接将人背了起来。
劲臣脚离了地,习惯性地攀上他的肩,环住他的颈。
熊大海跟在两人后头,连扛带抱的,拿了一堆奇怪的垃圾,身上还挂着一堆缠成一团的渔网。
早晨的阳光里,雪白的海滩上,容修背着劲臣,沿着海岸线,往临时营地这边走。
“我以前听过一个外国故事,有点关于宗教,”劲臣在他耳边说,“突然想起来了。”
“嗯。”海风中,轻飘飘的一声,“说说。”
劲臣就给他讲故事“从前,有一个虔诚的信徒,遇到了海难,漂流到一座荒岛上。”
容修笑了出来。
故事里也是荒岛,他以为劲臣是胡编的,“继续。”
“荒岛上,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水,没有食物,烈日炎炎,他越来越虚弱,一边在沙滩往前走,一边祈祷,神啊,救救我,求求您他一直往前走,直到坚持不住,他痛苦地躺在沙滩上,闭上了眼睛。”
容修愣了愣“后来呢”
劲臣“后来,他醒了,原来是晕倒了,他发现,正在下雨,他发疯地张开嘴巴,喝到了雨水,还看见了海面上的飞鱼。这让他填饱了肚子。就这样,他一个人在岛上,一天一天过去,没过多久,他看见大海上有一艘大船,然后,他获救了。”
容修放缓脚步,将劲臣往上擎了擎,转过头,眼角扫他,“这是一个好结局。”
“还没有结局。”劲臣说。
劲臣趴在他背上,脸埋在他颈窝,接着道
“获救之后,信徒来到教堂,他痛哭流涕,跪在十字架前,对他的神说世人都说,您会永远守护我,可是,我的神啊,当我遇难的时候,就快死掉的时候,您在哪呢
“信徒痛哭着,就在这时候,他恍惚听到,耳畔轻轻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那个声音对他说我一直在,我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边。”
容修挑眉“他得到了神的回应”
劲臣点头“嗯,虔诚的信徒愣了很久,哭着说可是,您不在啊,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一直在祈祷,直到最后,晕过去之前,我回头看见,沙滩上只有一排脚印,我的神,您并不在我的身边啊
容修勾唇“然后呢,信徒对神有怀疑了”
劲臣“是啊,不过,他这么哭诉了一会,就听见耳边传来温柔的笑声,他听见,他的神对他说难道你没发现么,在你最痛苦的时候,身后的那一排脚印,是我一直背着你在走啊。”
蓦地,容修停住脚步。
心脏仿佛一下受到撞击,他觉得,他听到了另一番寓意。
容修怔很久“顾劲臣”
劲臣贴近他耳朵,“先生,谢谢你。”
容修紧绷了表情,垂着眼睛。
“您明白了么,这十年来,谢谢你,”劲臣轻声道,细细端量他侧脸,过了好一会,“怎么不说话有点表示吱一声”
容修抬步,继续往前走“嗯。”
劲臣“”
上午十点的时候,一行三人收拾了行囊,在涨潮之前,离开了东海岸。
容修背着劲臣,翻上了来时的陡坡,这耗费了三人大量的时间和体力,然后沿路寻找水源。
回到丛林腹地,沿着小溪,往上游而去。
这一路多远,多艰难,容修一直背着劲臣,偶尔放下歇一歇,他们穿过了灌木,越过了小河,两人相搀相扶。
战士永远不会卸掉负重。
行进的速度很缓慢,身上的重量让男人大汗淋漓,他始终没有把爱人放下来。
连熊大海一个没长心的大男人,也时不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路上采了不少野菜,还摘了木薯、无花果、野橙子,捡了一堆认识的菌菇等食材。
“还要再谢谢你。”
下午时,看见了小河,河床又干涸了不少,三人要补充饮用水,劲臣又对他道谢。
“又谢什么”容修半蹲下来,把他放下,“你哪来那么多谢”
“谢谢你没有把我遣送回去,不嫌弃我这个累赘,”劲臣说,“很快就会好的,不会一直让你背着”
容修板着脸“你这小体格,算什么累赘,净乱说话。”
劲臣一瘸一拐,来到他眼前,仰头看他,“容修,之后的求生,请多指教。”
两人对视良久,彼此都想起,容修说过的那句
以后余生,请多指教。
还有,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容修没应,背起劲臣,继续往前走,但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答案。
劲臣给他擦汗“前面有个坑。”
容修“哦。”
“容先生,我想下来,自己走一会儿。”
“少废话,别耽误时间,你别乱动。”
“你还没累吗”
“你嫌我体力不好”
“”
傍晚时分,终于看见了竹林,不知想起了什么,这一段路,劲臣有点沉默。
熊大海去更换摄像机电池时,两人在竹子前,容修砍竹子水给他喝,劲臣才又开口
“会留疤。”劲臣说。
容修“嗯。”
“我可以去医美。”劲臣想了想,“可以磨皮、去伤疤”
容修久久没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
“我的。”容修说。
“嗯”
“这个疤,也是我的。”容修说。
劲臣嗓子发涩“”
容修在他眼前,背转过身,将人背起来,“老了,有了皱纹,秃了顶,也是我的,都是我的。”
劲臣埋在他颈间,闷声“我才不会秃顶。”
容修“变成两分钟,也是我的。”
劲臣“”
身后那人噎住了。
容修笑了下,背着他前行,望向前方漫漫长路。
汗水打湿了睫毛,前路一片迷蒙,望不到尽头,却令人神往。
这条路,遥远,坎坷,且未知,身上担子很重,不是不累,却走得无比畅快,幸福又安心。
并没有觉得“累赘”。
哪怕一直背着,路上也不会累。
因为,我也需要你。
一路有你在,所以更强大;为了彼此,成为更好的男人。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