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遇心急见表妹, 简略解释了一下自己出府的困难, 小丫鬟一路把裴遇带到了客栈二楼雅间, 裴遇进房之后,丫鬟便识趣的说去让客栈厨房炖一锅汤云云,
其实就是退下, 给裴遇和杜嫣然两人腾出空间。
柔儿退下之后, 房门关起的那一瞬间,两个年轻男女四目相对,尽管各自心中都有些疑问, 比如说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幽会等等,然而在久别重逢的喜悦冲击下,
一切疑问都可以暂缓, 裴遇素了好些天,这时候就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表妹抱住,急匆匆的到内间亲热去了。
管他什么疑问,全都过会儿再说吧。
近来城中出现了一种叫做‘流窜暗门’的职业,这职业类似于青楼楚馆, 但也有不同,就是青楼楚馆中的姑娘可以卖身也可以卖艺,只要合法经营,
这个行业是受官府保护的,但‘暗门子’就不同了,
一般都是私人开设,没有经营许可证,凭熟客和介绍做生意,这种地方虽然手续不全,但基本上背后出资人都有点来路,所以一般没人举报,举报也就是走个过场
但‘流窜暗门’就不同了,姑娘只卖身不卖艺,这伙人大多是外省流窜入京人士,找几个漂亮姑娘揽客,利用流动性来逃避官府追责,一般在一个地方不会待超过十天,常年流窜于一些隐蔽的客栈做生意,这种经营方式明显不合法,对合法经营的商家经济利益造成了巨大伤害,所以从半年前开始,巡城衙门就陆续接到这样的投诉,加起来有几十起,也出动官兵抓过几回,可全都扑空了。
这回巡城衙门西城副指挥使韩通接到上级命令,让他和京兆府设立的一个风纪稽查队配合,这个风纪稽查队的队长来头还不小,是太子詹事刘希之子刘文才,少年时曾为皇子伴读,这位刘大公子二十出头,年轻气盛,却是个硬气的,不想受父亲提拔,兀自从五城兵马司的小兵做起,后来到了京兆府尹手下,颇得重用。
韩通带着人在教坊街一带等刘文才的人到场一起行动,他们已经盯着那座南湘小馆两天了,眼睁睁的看着那伙人在这里揽客,接客,他们按兵不动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原本今天还不到收网的时候,但稽查队那边却说得到了消息,说这伙人今天过后就要撤离,若今天不抓就错失良机了。
巡城衙门和稽查队这么一合计,决定今天动手收网。
到了约定的时间,刘文才带着稽查队的人来了,韩通迎上前说道:
“那是间客栈,里面也有普通住客,待会儿进去之后,就抓那些两两一对的,衣衫不整的,刘公子觉得如何?”
刘文才觉得颇好:“我们稽查队就是走个过场,关键还是要靠你们巡城衙门出力。这伙人流窜至今,今天要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巡城衙门自是首功。”
两个衙门配合做事,最怕的就是互相抢功劳,尤其刘文才还是官宦子弟,他父亲是正三品大员,若他真想抢点功劳,韩通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既然刘大公子如此上道,言明不抢功劳,那一切也就好办了。
韩通清点手下,雷霆出击,带人包抄了整座南湘小馆,二话不说,直接控制了掌柜的和跑堂伙计,官兵们上下抓人,见门就踹,看见那两两成对的,衣衫不整的,有一抓一,不容任何辩解,直接锁上押下楼。
裴遇和杜嫣然正好办完了事儿,你侬我侬躺在一起腻歪,刚刚说到‘你为何约我来这儿’,然后两人全都一脸懵,异口同声‘不是你邀我来的吗’,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听声音像是官兵查房,这下两人全慌了,手脚并用的下床穿衣服,裴遇还一边穿裤子,一边打开二楼的窗户,已经做好了跳窗逃跑的准备,可惜楼下已经全都是官兵,围的水泄不通,跳下去就是自投罗网,可不跳,也不见得有多好啊。
他们勉强把衣服套上,还没来得及穿外衣呢,房门就被官兵给直接踹开了,杜嫣然吓得惨叫连连,裴遇既要护着她,又要应对官兵,指着那踹门的官兵叫嚣道:
“你们什么人?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是……”
裴遇刚要亮明身份,嘴巴就给杜嫣然给捂住了:“表哥,不,不能说。”
她和裴遇是未婚私会,这要报了名号,事情传出去了,她的名声就全毁了,这可不是她算计苏霓锦那种牵强附会的小打小闹,这可是实打实的要受千夫所指的罪过呀。
裴遇被捂住嘴的那一刻,也明白杜嫣然的意思,他们现在被抓了个现行,两人衣衫不整,辨无可辨,这些官兵显然并不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而是要抓其他人,只要他们到了衙门,把事情说清楚,官兵发现抓错人了,自然会放他们离开。
于是裴遇赶紧用自己的衣服裹住瑟瑟发抖的表妹,一路护着她走出房门,房门外已经乱做一团,好些个衣衫不整的人被官兵从房里揪出来,两侧官兵林立,看见杜嫣然两眼发亮,语带调戏:
“这小妞儿长得还真带劲儿,做这行可惜了。”
旁边官兵的目光也全都落到了杜嫣然身上,吓得杜嫣然一个劲儿往裴遇怀里钻,裴遇紧紧抱住她,放声斥责那官兵:“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
那官兵提着刀就要过来敲打裴遇,被身边的官兵拉住了:“算了算了,正事要紧,回衙门再教训好了。”
杜嫣然知道自己被这些官兵当做是‘那种女人’,感觉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她是伯府小姐,从小到大金尊玉贵,哪里经历过这些妖魔鬼怪的事情,在裴遇怀里顿时哭成了泪人,裴遇也心疼她,可这些官兵都是小鬼,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他暗自下决心,一会儿看见他们头领,定要表明身份,让这些目中无人的小鬼受到应有的教训。
跟其他房间被抓出来的男男女女一样,裴遇和杜嫣然也被带到了楼下,裴遇还算照顾,直接把自己的外衣罩在了杜嫣然头上,让她免于被周围那些不友善的目光窥视。
裴遇护着杜嫣然,终于在人群后看见了这群官兵的头领,两个都是生面孔,裴遇没见过,想来会带兵到市井查风纪的都只是一些小喽啰,裴遇身为平阳侯世子,平日里见的都是达官显贵,对这种小喽啰自然是不关心的。
他看这些官兵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巡城衙门的,还有一股京兆府的小兵,京兆尹认识裴遇,可他手底下的小兵却未必认得,算了,上去试试吧。相信只要他报上身份,许给那两个头领一些好处,他们想来会给平阳侯府一些面子才是。
可裴遇却再一次低估了小鬼难缠的道理,他想去找这群官兵的头领说话,可前提得是这些小兵放他过去,他现在属于被缉拿的‘嫖|客’,被和其他‘嫖|客’控制在一起,他一动就有官兵过来阻止让他老实点。
“你们给我让开,我有话跟你们指挥使说。”裴遇怒吼一声,想要突破官兵的阻拦,造成了一阵混乱,官兵们怎么可能让他过去,上来就动手:“老实点,有什么话到衙门里再说!”
裴遇的手给棍子打了两下,仍不放弃:“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把我惹急了,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
“滚滚滚。老实呆着。”官兵见裴遇衣着普通,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裴遇现在真是后悔出门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换上了小厮服,身上连个印鉴都没有,虎落平阳被犬欺,想他堂堂世子爷,居然在这里受这种窝囊气。
刘文才和韩通在人群后面,韩通看见了手下和人起了争执,不过这都是办案时的常事儿,还想着跟刘文才解释:
“就是个泼皮,别管他。”。
刘文才陪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倒是认出了那个闹事的是平阳侯世子,不过他可没兴趣凑上去,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仰着头往这座南湘小馆周围看了一圈,刘文才的目光落在了南湘小馆斜对面的一座临街茶楼雅间窗户上。
茶楼的二楼有好几间雅间,唯独正中的一间竹帘低垂,帘子后头似有人动。刘文才对着那竹帘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竹帘后确实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苏佑宁,一个是苏霓锦,兄妹俩看戏似的点了一大桌的茶和瓜子,好整以暇的坐在楼上,静观楼下的混乱。
苏霓锦看着那处还未平息的混乱,裴遇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被官兵们边骂边打,控制在路边,哪里还有半点两日前在苏家耀武扬威的,平阳侯世子的威风。
“哥,你怎么知道这什么小馆里有这出儿?”苏霓锦喝了口茶,对亲哥问。
苏佑宁对她比了比楼下的刘文才:“那是太子詹事府的大郎,跟我有交情,他最近去了京兆府,我前儿听他偶然提起他在协查流动的暗门子,就记下了。也是那姓裴的合该倒霉,正赶上了。”
可不就是倒霉嘛。
苏霓锦原本还在头疼给裴遇和杜嫣然约在什么地方见面,没想到苏佑宁直接来了这么个大招,这下好了,裴遇和杜嫣然要给抓进巡城衙门大牢的话,那可就好看了。
“别说我了,倒是你,那什么时候会模仿别人笔迹了?还写的那么像,我估计连他们本人都未必分得出来真假吧。”。
苏佑宁看戏看的正欢,也不忘问问妹妹写信的详情。
他只是负责送信和安排楼下这些事儿,可那两封把裴遇和杜嫣然从各自家里骗出来的信,却是出自他这亲妹妹之手,那两封信苏佑宁亲自对照过,要不是事先知道,他根本就分不出来哪个是本尊写的,哪个是仿写的。
“从小你都不与我亲近,我会的可多了,是哥哥你自己不了解我罢了。”苏霓锦故意娇嗔道。
她本就生的美貌,这般娇嗔着说话,便如那画中仙活了过来一般,苏佑宁傻乎乎的看着妹妹喊冤:
“天地可鉴,到底是你不与我亲近,还是我不与你亲近?从前我跟你说一万句话,都比不上你国公府那些堂兄堂姐们说一句话的,还说我呢。”
苏霓锦佯装生气:
“哥,人生在世,谁都会遇见几个人渣,谁没有识人不清的时候?我都回头是岸了,你就别再提那些了。”
见妹妹要生气,苏佑宁自是不敢招惹了,摆摆手,亲自给妹妹添茶:“对对对,不提了不提了。咱们看戏就好。有句话说的好啊,叫兄妹齐心,其利断金,我看那裴家今后还有什么脸。”
苏霓锦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唉,可惜巡城衙门的大牢也关不了裴遇多久,还是太便宜他了。”
只要到了衙门,裴遇跟巡城衙门的人说了身份,巡城衙门指挥使还不得把他恭恭敬敬的送回平阳侯府啊。
可惜啊可惜。
苏佑宁似乎看出了妹妹的苦恼,嘴角噙着似笑非笑:
“关是关不了他多久,但也未必会便宜了他。”
苏霓锦听他话中有话,点漆般的双眸一亮:“哥你还有后招?”。
苏佑宁摇了摇手指,稍微把竹帘掀开一条缝,指了个方向让苏霓锦看去,苏霓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凑过去看了一眼,居然让她看见了一张非常眼熟的脸——她的老父亲苏轸。
苏轸身旁还有一个衣着严谨,看起来就很严厉的老头儿,那老头儿的目光此刻正如探照灯般盯着跟官兵叫嚣的裴遇。
“爹身边那老头儿谁啊?”苏霓锦闪耀着她的卡姿兰大眼睛问。
苏佑宁憋了一会儿笑后,悄声告诉了苏霓锦答案:
“御史大夫孙海如。”
御史台……
苏霓锦恍然大悟。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她以为自己和苏佑宁做的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她的老父亲更加夸张,这是要把民事小纠纷硬生生的升华成国民大事件啊。
进了西殿以后,里面连内官和户部官员大约百十来人,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虽然殿中人很多,但除了脚步声和翻书的声音之外,竟然听不到一点人声。
这环境让人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了压抑。
苏轸带着苏霓锦到了他的位置上,苏轸的手下过来请安,都被苏轸请回去了,苏轸让苏霓锦坐在他的位置上,然后让人将已经找出来的同样编号的一百多本账本全搬了过来,看见这么多账本,苏霓锦才想起来今天跟苏轸进宫的目的,不再多言,静下心来一本本翻过去。
然后这些难以分清的账本,在苏霓锦的手底下有了明确的分离,她看的认真仔细,一点都没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周围已经围满了人
苏轸说苏霓锦是他的儿子,户部的官员们一开始都不知道苏大人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带儿子来宫里做什么,直到苏霓锦把这些难以分辨的账本分出泾渭之后,他们才不由自主的凑了过去,想看看苏小公子到底在做什么。
一百多本账本,苏霓锦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才全都分辨出来,将原本混在一起的账本,分别放入写着‘真与假’的木制托盘之中。
全都看完之后,苏霓锦一抬头,被围在她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吓了一跳,而她这一抬头,也让周围的人看到了她的正脸。
苏轸刚才为了让苏霓锦看的更真切,给她拿了七八盏灯在案前,苏霓锦抬起头,秀美的面庞被灯光照的如白玉般剔透,户部官员所见之后,纷纷震惊这苏家公子的旷世容颜。
难怪外面的人都说苏家小姐国色天香,是京城第一美人,她兄弟都长成这模样,那苏家小姐得漂亮成什么样儿啊?。
苏霓锦当然不知道这些爸爸的同事大哥大叔们心里在想什么,她还以为是自己男装打扮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害臊的脸颊,压低了声音问一旁苏轸:
“爹,还有吗?”
苏轸摇头:“暂时就这些。”
说完之后,苏轸对身边的两个户部知事说道:
“太子殿下这些天一直在问进展,今夜总算有了点眉目。未免夜长梦多,这些直接先送到主殿去。”
苏轸担心夜长梦多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之前账本存放在东宫库房之中就被内鬼钻了空子,若今夜不回禀,说不定明天又要出什么乱子了。
两个知事领命后,苏轸回身对苏霓锦道:
“爹要去一趟主殿,你到外头的茶水间里等我一会儿。”
吩咐完之后,苏轸就和两个同僚去了主殿,苏霓锦听话的去了茶水间里等候苏轸。
可她等了大半个时辰,苏轸都还没回来,苏霓锦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都快要打瞌睡的时候,苏轸回来了。
苏霓锦迎上去问:“爹,可以回家了吗?”
苏轸递给苏霓锦一块令牌,无奈道:“太子殿下另有吩咐,今晚我不回去了,你拿着我的牌子出宫去,府里的车马就在宫门外,你出了宫门就能看见。”
“啊?我一个人出宫啊。”苏霓锦看着手里的木头牌牌,有些担忧,又道:“可我还有些话想跟您说呢。”
苏霓锦刚才分辨真假的时候,还注意到一个问题,一直憋着想等跟苏轸回府的路上告诉他的。
苏轸似乎有点急,说道:“有什么话明天等我回去再说吧。你要是一个人不敢,我等会儿请个羽林侍卫送你出去。勇敢点,别怕。只要你不乱跑,宫里很安全的。”
父亲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霓锦自然要理解的,在古代男人的事业是很重要的,她也不是小孩子,确实没什么好怕的。
“那我先回去了,爹您注意休息。”苏霓锦叮嘱一声。
苏轸亲自把她送到西殿外,把灯笼递到她手上,让她在这里稍微等一等,他去找个可靠的值守羽林郎送她。
苏霓锦想说自己一个人可以,话没出口,苏轸就已经折返回去了。苏霓锦只得在原地等他,她自己提着灯笼,低着头用脚尖踢小石子玩儿,没一会儿,身后就传来脚步,苏霓锦回头,就看见两个气质拔群的帅哥向她走来,走在前面的那个颜值逆天,剑眉星目,神采内敛,宽肩细腰,还有一双逆天大长腿,他身后那个也不错,硬朗英挺,应该就是苏轸请来送苏霓锦出宫的两位羽林郎了。
苏霓锦不禁由衷感慨,这东宫羽林郎的平均颜值未免也太高了吧。
“是我爹请二位来送我出宫的吗?”苏霓锦客气问。
为首那个帅气逼人的羽林郎对苏霓锦点了点头算是回答,苏霓锦压下惊喜,对他灿然一笑,说道:
“有劳了。”。
两个打着灯笼的小黄门赶了过来,看了苏霓锦这边一眼,便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赶忙低下了头退到一边,苏霓锦正要问他们怎么了,为首那人就对苏霓锦伸出一只手,苏霓锦不明所以看向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指了指苏霓锦手中的灯笼,苏霓锦这才反应过来,把手中灯笼递给了他,他身后那硬朗一些的帅哥立刻上前要接过灯笼,被他抬手拒绝。
“请。”
那人对苏霓锦比了个手势,带着令人难以拒绝的气势,苏霓锦将这归功于这位帅哥哥的人格魅力,赶忙跟上。
宫里倒是灯火通明,亮堂的很,但出了东宫之后,走上先前入宫时走过一边的高墙甬道就没那么亮了。
那条高墙甬道又长又暗,今天傍晚下过雨,把天幕冲洗的很干净,空气中也夹杂着一丝青草香,月亮透过云层,洒下银色的光芒,将路上的水潭照的这儿亮一块,那儿亮一块。
“苏公子对字很有研究吗?”
安静的环境中突然响起人声。
苏霓锦原本在看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愣了片刻才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