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破洞的窄门被贺群青悄无声息的带上, 随着门缝在身后彻底收拢,院子满地哀嚎声顷刻间收敛成了一束,仅从黑洞般的破洞里传进来。
贺群青对着门的后背一阵凉飕飕的寒意, 但现在眼前的事态显然也不输给外面。
只见小小一个屋子,在烛光映照下, 站着三个女人,而且这三个人, 都不像是正常的模样。
两个女人高高站在通铺上, 一个是不知何时又醒来的空壳陈雨依, 一个是满头大汗的金梓语,还有一个女人站在她们下方的地面上,仰头看着她们,身侧一只不成比例、外观极度危险的诡异大手拖在地上。
“金梓语”贺群青看着背对他的女人, 艰难的张开口, 小声问“她怎么进来的”
金梓语用获救的眼神瞟着贺群青。她手中攥着半根没有烛台的白蜡烛, 蜡油就滴在她手上,但她不敢吱一声, 也可能是现在外部的刺激实在大过手被小小的蜡油滴上的感觉。听到贺群青的问题, 她吭哧了两声才找回自己的声带。
“是陈姐让我开的门。”
说完,金梓语悄悄回头,看了眼自己脚边的障碍物昏睡着的喜子。她再看看身边呆站着的陈雨依, 脸上不由透出不知所措的焦急, “小肖, 我保证, 刚才陈姐确实是清醒的”
她话还没说完, 突然, 背对着贺群青的女人身体一颤, 金梓语话头立即止住。
但她的话多少解答了贺群青的疑惑。
刚才他在院子里的时候,余光见到这边人影一闪,心中登时警钟大作,抬脚就往小屋这边赶来。
当时那出现在小屋门口的身影,虽然不甚明晰,但对方的一只手却让贺群青感到一百二十分的熟悉,所以他便认出,那人影竟然是陈雨依的“自杀狂”灵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院子里。
当时看到这个灵神,贺群青还不是很紧张,毕竟小屋的窄门紧闭,她要闯进去还要花费一些时间。
万万没想到,他才想到这点,小屋的窄门就突然从里面打开,那个灵神毫无阻碍的走进了敞开的门里,一个人持着蜡烛给她开的门。
当时他出于震惊,脚步不由停下,随着止不住的猜测和疑惑,脚底下好像都在冒凉风,接着他咬牙冲进门,就看到眼前这一幕。
金梓语见贺群青来的这么急,也知道自己这个门开的不是时候,急的都快哭了,贺群青只能安抚的冲她笑笑。
他当然不愿意再怀疑金梓语,毕竟怀疑一个蒋提白,已经让他疑神疑鬼,精疲力竭,要是再加上一个金梓语要怀疑,那他就已经能看到这一局大家相互猜忌,最终一起惨死、队伍分崩离析的画面了。
而强行排除了金梓语说谎这个可能性,眼前情况似乎就简单了很多。
陈雨依显然是醒过了,不然也不会这么直挺挺的站着,而金梓语说的“确实是清醒”的,如果陈雨依清醒的让金梓语给自己的灵神开门,这意味着什么
“小肖”金梓语颤声道,只因通铺下的灵神,在这时慢吞吞抬起了那只畸形的手臂。
这时金梓语应该是看到了那灵神的神情,不由颤巍巍向陈雨依走了一步。
突然,金梓语手里蜡烛一歪,被她紧张之下给捏断了,蜡芯下积攒的蜡油尽数滚在手指上,金梓语又是一惊,生怕扯了贺群青的后腿,把蜡烛弄熄,另一手条件反射的拢住火苗。
她的手指接近火苗的刹那间,墙壁上顿时出现拉长的手指影子,金梓语几根手指明明又细又长,此时被烛火映照出粗重几条阴影,小屋暗了一瞬。
就在这光线黯淡的一瞬间,贺群青心中一凛,就见那个背对着他的灵神,动作忽然加快,那只非人的手臂,忽然挥向通铺上站立的陈雨依和金梓语。
贺群青为这一刻已经做足了准备,几乎是那个灵神挥动手臂的同时,他就扑过去抓住了她那只畸形的手臂
手下的触感一时难以形容。滚烫,像是直接抓住了熨斗,但贺群青只忍了一瞬间,就发现,这种滚烫可能只是他幻想中的审判者的胳膊,实际上他现在完好无损。
掌心接触到的皮肤极度坚硬、表面凹凸不平,沟壑纵横,像是岩浆把什么东西不断炙烤、冷凝、再炙烤后的糟糕结果。
这只胳膊不止是眼睛看上去的诡异和可怕,用手摸上去只会更甚,贺群青甚至有种想吐的极度反感。
但他很快意识到,陈雨依灵神身上长着的这条手臂,和他记忆里无比熟悉的那两只胳膊相比,已经算是被美化了。
金梓语紧紧闭上眼,什么都没发生,等她再睁开眼睛,就见她的ace天使小肖眉头紧皱,用力地抱着那个灵神的胳膊,拦住了它这一次谋杀。
她脸上汗津津的,看着那只令人感到无限惊悚的手臂,她假装自己两只脚不是自己的、根本无法控制、才能这样定定的站在原地,选择用身体挡住身后的陈雨依。
同时她夹紧双臂,感受到自己衣服下面、腰侧藏着的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刚才陈雨依醒来后,金梓语不由更加坚信陈姐在这一局活着比她自己要有用无数倍。
忽然,金梓语看到贺肖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痛苦,浑身一颤,就看到那个诡异的灵神放弃了以她们为目标,手臂缓缓的弯折,指尖上看起来削铁如泥的尖端,逐渐碰到了贺肖的后背。
少年的呼吸顷刻间变得粗重,俨然是在强行忍耐。
“小肖”金梓语焦急,左右一看,再顾不上蜡烛,弯腰从床铺中捡起掉落的小刀,一下跳到地面,将小刀扎在了那只畸形的手臂上。但这一下好像扎到了坚硬的石头,锵的一声,小刀滑开,金梓语的手反而瞬间变得鲜血淋淋。
金梓语一下就哭了,她喊了一声,“陈姐”好像希望身后陈雨依能给她许可,这一次,小刀直接捅进灵神的腹部,但毫无效果,之后她接连几次用力的送出小刀,但那灵神身躯看起来单薄,脚下竟然坚若磐石,被她连连捅伤,血顺着衣服流在地上,但它最多就是动弹过手指头。
最终似乎只剩下一个办法,金梓语声音都沙哑了,“不行不不不对不起陈姐对不起”精神极致的紧绷下,她哭着道歉,一刀扎进了陈雨依灵神的脖颈
一瞬间温温热热的血液溅在金梓语脸上,她打了个寒战,小刀脱手了。
金梓语哪能想到,自己第一次“杀人”就是对着陈雨依的面容。
也由于攻击别人的经验严重不足,金梓语都不知道自己捅进的是哪个关节,以至于如今脖颈上豁开了一个大洞,那个灵神还是好端端的站立着。
但这一下也总算让对方注意到了自己,只见那灵神缓缓的转过眼珠,和陈雨依一模一样的面孔,死死的盯着她看。
金梓语一时连怎么呼吸都忘了,溺水一般大喘气,不自觉眼泪就大滴大滴默默无声地往下淌。
那灵神应该也是明白自己眼下被这两人压制,是不可能杀得了陈雨依了,于是忽然间,贺群青感到肩胛上一轻,那狰狞的手突然不再和他作对,竟然放松的收回去。
结果下一秒,就见这女人自己扭过头,想用脑袋撞在那几根指尖上
贺群青想到陈雨依之前的昏迷不醒,电光石火间,将那手臂趁机扭转,就要阻止它自杀,没想到这灵神杀人的力气不大,自杀起来竟然力气惊人,一声闷响,两人摔倒在地,贺群青强行按住女人手脚,一时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一把极度冷静的女人声音从通铺上传来。
“小肖,松手”
贺群青一愣,条件反射松了力道,结果下一秒,那个女人挣脱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像是根本没有再受到那只手的拖累,以常人想象不到的速度,几步跑向了墙壁,嘭一声脆响,一头撞在上面,瞬间血花四溅,那个灵神一声不吭就倒了下来。
耳边还有一声闷响,却是通铺上站立着的陈雨依,也一声不吭的软倒了下来。
金梓语飞快爬上通铺去查看陈雨依,急急拍打呼唤后,她冲贺群青摇摇头。
“陈姐又昏过去了。”
贺群青这边也走到那个灵神的身边,翻过那个灵神的身体,任何人都能看出,它已经死透了。
灵神自杀成功,陈雨依也再度陷入昏迷。
但贺群青明显感觉到,这个灵神的这次自杀和之前不同。
它挣脱自己后,没有用那只手自杀,反而选择了这种自杀方式,总觉得有些违和。
“陈姐”金梓语哭的浑身热汗,秀美的脸也因为情绪激动涨的通红,她混乱的说,“她刚才清醒了,是她她醒过来了。一定是因为因为她为了她是为了保护我们”
她断断续续的话音中途,贺群青身边的女尸也再次凭空消失,但一地凌乱血迹与奔向墙壁带血的脚印还没有消失。
贺群青手指抹过眼前血迹,知道这些痕迹,直到清晨阳光出现,才会再次消失,但陈雨依在下一个早上,还会醒来吗
“小肖,你,你受伤了,”金梓语开始手忙脚乱的四下乱找,“你快过来,我帮你”
偏偏就在这时,通铺上同样被吓晕过去的小女孩喜子也浑身一抽,尖叫着醒来了。
她先是看向门,等到发现没有想象中的怪物身影时,一抬头看到金梓语在哭,于是也跟着大哭起来,金梓语眼泪只能止住了,哄劝着喜子在一旁坐好,她走下通铺,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于是拉过贺群青,局促地把断了的蜡烛递给他。
“小心烫。这是陈姐和蒋大哥之前在小卖部买的。今天很多玩家去找李乔尼想多要点蜡烛,被孟蓓蕾驳回了。”
她在找话题,贺群青脑袋里无比混乱,左耳听了右耳冒,一时没有回应。
新的长衫显然又被划破了,他的后背湿漉漉一片,金梓语唰一下撕开衣物,检查了他的后背,贺群青感到刺痛,就听金梓语松了口气道“这些纱布应该够用。”
贺群青才缓缓回神,看了眼她的手,道“先给你自己处理一下。”
金梓语有些慌张,羞愧的藏起手,停顿片刻,她看向陈雨依,咬咬牙靠近了贺群青,在他耳边道“小肖,刚才陈姐清醒的时候”
哐一声,门被推开了。
“小肖”
蒋提白脸上带着血迹,微笑着跨过门槛。
“我说你怎么不见了怎么了,你们在说什”
他显然是看到了地面上的血迹,话音一顿,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目光担忧的看向他们,语速加快了,“这里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小肖你又受伤了”
这下换成贺群青不自在了,刚动了动,就被金梓语按在肩头的手阻止。贺群青不由奇怪的看向她,因为他明显的感觉到,金梓语的手腕在隐隐的发颤。
蒋提白走过来,说了声“我来吧。”随即他对金梓语道,“你去外面找牛心言问问,他们有没有药品,就说是我要的。”
肩上的手换成了蒋提白,那手温热,落在肩上就令人感到十足坚定,但贺群青原本已经平息的心跳不自觉加速,再度感到不安,一时如坐针毡。
但他知道,正屋里住的玩家被蒋提白救了,刚才一切都有惊无险,他现在好像没有理由怀疑蒋提白了。
一时浑身僵硬的坐着,他能感觉到自己肩胛骨被割伤的位置刺痛不已。
之后蒋提白问起,因为喜子在,贺群青只简单说了刚才的情况,只出于某种心理,他还直接省略了陈雨依醒来的事,蒋提白全程心不在焉的听着。
等贺群青说完,空气一时安静,他就感觉到蒋提白的手在那伤口上下两边一挤。
贺群青一激灵,身体不由躲闪了一下,没等他兴师问罪,耳边蒋提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口气“运气真好,伤口不深。我刚才还在想,要是我给你缝针,这一针一线的,应该得花不少时间吧”
贺群青忍不住瞪他一眼,愈发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你是幸灾乐祸吗外面怎么样了,另外两个房间的人呢,你去看了吗”
蒋提白微微一笑,露出宽容大度的神情,道“小肖,总觉得我一直惯着你,让你开始没大没小了”
贺群青听了笑了一声,但同时站起身,免得蒋提白又对他伤口动手动脚。
“惯着我”贺群青对这个说法表示十分不认同,“应该是所有人惯着你吧,让你越来越”贺群青好不容易想到一个适合蒋提白的词。
“自恋了吧”
是啊,现在的蒋提白,每时每刻都给贺群青一种非常自恋的感觉,而且这还真不是一种调侃。
蒋提白听了,挪动了一下身体,贺群青不由警惕,但蒋提白没有起身,定定看着他道“小肖,实话实说,你的想法、你的行事作风的确和其他人很不一样,多少有点多余的天真。也因为这样,我为了转变你那些无用的想法,在你身上下的工夫、投入的关注、耽误的时间,可以说比其他任何玩家都要多。假如你的想法有些许转变,或许就会快速成长,但你怎么就是屡教不改呢”
“这些,你可都说过了。”贺群青说完,不自觉双手环胸,抬眸看他,
两人对视间,起初蒋提白脸上还笑着,但渐渐,他眼中透出一种让贺群青感到极度危险的冰冷,贺群青看他这样,不仅不害怕,还又“呵”了一声。
他本意是挑衅,想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最好是干脆打起来,但没想到,蒋提白眼中的寒意反而顷刻间褪去,透出了一丝真实的笑意,目光也变得直勾勾的,死死盯着贺群青不说,那笑容也愈大,甚至有些僵硬诡异,好像蒋提白脸上戴了一个笑着的面具一般。
“小肖,你知道吗”
贺群青微微抬眉,用神情问他,什么
“时间到了。”
贺群青皱眉,不由就想问他什么时间到了,结果就在蒋提白话音落下的瞬间,站立着的贺群青忽然感到浑身骨头被抽离,血肉被加热到软烂一般,一声加重的呼吸溢出唇瓣,脚下不受控制的踉跄,他向前倒下。
同一时间,他的双耳像是被堵住一般,听力变得极为不灵敏。
外界的所有声音像是被隔了厚厚一层,叫他耳边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
一个人影早有预谋一般快速从通铺边缘站起身,贺群青倒下去的同时,直接撞在了对方身上。
“小肖,你看你。”那人轻声叹息。
贺群青双眼的眼皮刹那间变得极为沉重,他恍惚的抬起头看向蒋提白,便在这时,他再度看到了对方充满笑意的神情。
浑身的细胞顷刻间叫嚣着危险,甚至贺群青脑海中,清清楚楚的响起了示警的哨音,尖锐的仿佛能刺穿他最后一丝理智。
系统的修复时间到了,他在同伴身边,却感到再没有比现在,更加危险的时刻了。
贺群青喘着粗气,猛然抓住蒋提白的手臂,试图将这只手臂从自己身前推开。
但只换来了对方低低的笑声,以及脖颈上一丝锐利的凉意。
“小肖你真的是个麻烦呢,你知道吗”
“因为你,一切都不顺利,林况也不听话了。我真想送你离开”
“但你说奇怪不奇怪,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好像这么做,太容易了。这样太没意思了,你说呢”
短时间内,贺群青就烧的迷迷糊糊,浑身上下也冷汗阵阵。他难受的喘息,同时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脖颈动脉血管上抵着的那冰凉的东西,还在蠢蠢欲动的微微用力。
他趴在蒋提白肩上,蒋提白轻松的扶着他,贺群青能感到他刻意发出的逗弄般的笑声。
“你每次病的这么厉害,又好的那么快。你就算不说,我也能猜到,陈雨依也能猜到。你的病一定是这个身体本身就有的,但你应该是和主神做过某种交易,所以你才一直不敢告诉我们。你在副本里可以正常行动,只是到了某个时间,或者身体精力消耗之后,你的病就会爆发,这一点,你不说也没关系。”
“我不在乎你的病,而且说实在的,你这一点,像现在这样,真是很有趣。”
“但你再数数,小肖,你今天,对我还说了多少谎”
贺群青感到脖颈上那一丝刺痛,骤然变得明显了起来,他能感到自己血管被压迫后在耳边突突的跳动。
嗡嗡嗡嗡
“用我帮你数数吗”蒋提白用刀逼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十分亲昵地说。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