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要被烈火包围的这一刻, 贺群青感到自己的双眼都本能地跟随贺织嫣的眼睛一同闭上了,偏偏那双手还不死心的抓着他。
贺群青低着头,随着心跳颤抖的目光落在贺织嫣不依不饶的手指上。
那手指细细的, 对比自己的大手, 显出十分的孱弱,但他的一生中,无数次感受过它们的有力曾经, 贺织嫣的双手比他的手要大得多、粗糙得多。她总是坚定的牵着自己, 保护者一般把他往她背后塞。
偏偏现在, 他看出来, 她要甩下他了。
别怪他们。
最后,她梦呓般说。
贺群青猛然攥起拳头, 厚重的手套吱嘎响。
他紧闭双目, 但巨大的恐惧还是无孔不入的攥住了他。
直到头顶的某处楼板, 传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不远处的女孩因此吓得尖叫一声,随即替代他一般大声哭了出来。
被无助的哭声唤醒, 贺群青勉强抬起头,之后, 他做了一个在他当时看来,无比荒谬愚蠢的决定他头重脚轻的爬起来,返回去将那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捞了起来。
两个孩子都穿着单薄的衣物, 能感觉到他们的骨瘦嶙峋,但他们偏偏是贺群青一辈子抱起的最重的东西。差一点儿,他就要跟他们一起趴伏在地了。
“当啷”。
就在怀中轻微的挣动后, 一个异样的响声自贺群青身侧传进防护面罩中。
贺群青一愣, 伴随一种悚然的预感, 让他在这一刻,顺着那清脆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过去。
视线瞬间确定了位置,就在老旧过道里、堆积的高高的杂物堆的下端,他看到了一把刀。
平凡的一把刀。
刀锋是狭长的,比水果刀大一些,比切菜刀小一些,小到刚好适合一双血淋淋、被烫掉皮的孩子的手
贺群青不知道自己看到这一幕时在想什么,好像一瞬间什么都想到了,又好像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想。
他的身体只遵循着麻木的本能继续往前跑着,要带怀里的两个孩子逃出去。
但他的目光,同样是趋于本能,径直看向了自己腋下夹着的那个孩子那把刀,就是对方扔出去的。
他看到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男孩以通红的眼珠、瞪得快要裂开的眼睑回视他。那张年龄不大的脸上、肩颈上,都是青青紫紫的挨打的痕迹。
即便如此,男孩的眼神依然很凶狠,很倔,偏偏又脆弱恐惧的在不停的流眼泪。
贺群青麻木的从男孩脸上收回视线,但冲出火场的一路上,眼前仍晃动着男孩那双眼。
贺群青一千一万次问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疯了似的想扔下这两个孩子,想快点赶回去,想去问问贺织嫣,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好人,你为什么帮他们,又为什么会受伤
还有,为什么说不怪他们,凭什么不怪他们,凭什么不怪他啊
就因为他是个孩子吗
可现在种种迹象在我看来,他分明是个,是那个杀人凶手啊
“哥哥求求你”
更多记忆涌上眼前,贺群青呆坐在“陈雨依”面前,喉咙滚动,痛苦的呻丨吟溢出口唇,但依旧阻止不了过去的画面持续出现在眼前。
记忆中,一声清晰的闷响,却是一个七岁女孩将膝盖落在地上、跪在自己腿前哭着哀求的声音。
“姐姐是好人是姐姐救了我和哥哥。但我哥哥我哥哥也是为了保护我是妈妈要杀我们那真的真的是意外我哥哥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哥哥,求求你”
小姑娘的身体因为害怕剧烈的颤抖着,细胳膊细腿无比瘦弱,好像自己一脚就能踢飞她,把她踢得远远的,她浑身的骨头都会断掉。
而记忆中的自己刚从昏迷中醒来,救援服被战友脱去,他浑身的,冷的发抖,更别提抬起腿去踢别人,他什么都做不到。
的确,谁也没想到,这一次发生在老旧小区的事故会引发这么大的混乱,一场轰燃后,居民楼倒塌,许多尸体已然分不出谁是谁所以小女孩求对了人,只要贺群青不说,没人知晓、没人理会这桩“意外”。
而他和贺织嫣相依为命,她死了,他就是唯一、仅剩的那个苦主。
“baby”
突然,自杀者灵神用和陈雨依相同的面容,发神经地在他面前强颜欢笑起来。
贺群青身体摇晃一下,意识清醒过来,看着“陈雨依”。
他眼眶发烫,心头麻木,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逐渐远去,无论是面前的流血,还是记忆中七岁的蒋欣欣,都离他远了;连游荡者令人疼痛不已的手指,都仿佛落在别人的肩上。
陈雨依却不肯任他这么恍惚下去,显然因为自杀终于被阻止,她的意识愈发占据了灵神的身体,她也清醒多了。
“你怕什么”陈雨依强忍剧痛,声音哆哆嗦嗦,倒打一耙的埋怨起他,“相,相信我,这都是小场面一下就过去了,不然你跟我,跟我一起数十个数。”
贺群青呆呆看着她,真想告诉她,让她把极度恐惧的眼神收起来,再开这样的玩笑。
“十”陈雨依数道“九”
可她的眼神愈发惊恐,看着贺群青肩上的手指,看着贺群青背后的那道影子。
最终在她逼迫般的目光下,贺群青不由自主发出喃喃,和她一起数
“八”
“七”
“七”
游荡者锋利的指尖享受般划过他的肩头。
“六”
“六”
突然,贺群青视线的余光中,出现了一道纤细的影子。
贺群青一下子忘了怎么呼吸。
那个影子起初只是一晃,消失过一秒。
是贺群青自己锲而不舍、用目光猛然追了过去,死死的抓住了她
直到那个女人,静静的站在院子的角落,茫然的看着他的位置,好像也在怀疑自己看到的一切。
很快,贺群青觉察到,对方害怕了。
因为女人一手缓缓的抚摸起自己另一只胳膊,像是觉得很冷那样,嘴唇动了动。
贺群青分明没有听到她发出任何声音,但对方的声音又好像穿过一切恶意的屏蔽,进入了自己的耳中。
那声音恐怕是群青
贺群青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
他浑身僵硬到发颤,一点点抬起头,终于与自己身后的存在对视。
那东西正歪着丑陋的头颅,好像打算仔仔细细的品味他此时的表情。
但贺群青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滚。”
他说。
你这个冒牌货。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