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 孙关的父母将贺氏买回家里, 也不过是只花了四两银子。
林双玉一出口便给了五十两的天价,本以为这个价格定是合人心意的。
至少将贺氏赎回, 是绰绰有余, 哪曾想竟会被一口回绝。
出乎意料。
孙关的父母, 是一对名副其实的草木愚夫。
平日里唯利是图,只为一点蝇头小利便能与人争执的面红耳赤。
只要能占得到一丁点便宜, 那必定是不择手段,当仁不让的。
起初,听到林双玉给出的价格,他们几乎要按捺不住心底的雀跃, 欢呼出声。
可这两人是出了名的老奸巨猾,善于算计;不过是片刻间便恢复了冷静, 琢磨出了‘生财之道’。
他们见林双玉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不似平常的富贵人家。
区区五十两银子, 对于她来说一定是九牛一毫, 微不足道。
既然她认定贺氏是她的婆母,关系非同一般,定是无论如何也要赎回去的。
不说不惜一切代价,至少还是肯出点血的。
孙氏夫妇互相望了一眼,四目相对,只字未言心中便拿定了主意。
这样来钱的买卖, 主动找到了家门口,不趁机血赚一笔。
如何对得起老天爷的苦心安排?
孙氏作势冷哼一声, 翻出了个白眼:
她道:“这个女人我们家里住了十多年,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都是我们孙家的。
我们把她买回来,不说花了多少钱。
本也是为了让她给我们孙家传宗接代,她可倒好,来了这么多年,连蛋也未曾下过一个。”
孙氏一副刻薄的模样,似是天经地义道:“自打她进了这个门,做饭洗衣大小轻重活,皆是她一人包揽。
我们一家人都指着她过日子,如今,你要把她赎走。
她若是走了,我们还怎么活?”
只听过无理取闹,却未曾见过这样的胡搅蛮缠。
孙氏趾高气扬,俨然觉得自己得理,自然不能轻易饶人。
一番话说出口,林双玉心下了然,她不过是拐着弯表示。银子给的不够。
既是明白了意思,她于是便顺水推舟问道:
“夫人要多少银子才肯放人?”
“五百……”
“五千两!”
孙关的父亲在一旁未作声,听到林双玉问价,欲开口报价,谁知被孙氏抢先一步,将价格又翻了十倍。
在门外坐着的几个儿子听到屋内的谈话,皆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置信。
五千两!
这样的天文数字,是他们一辈子想也不敢想的。
“五千两?”
珍儿惊呼出声。她轻蔑地哼了一声:“让你们去抢。我看也抢不到这么多。”
丝毫未曾掩饰自己的鄙夷之色。
孙氏阴沉着脸,怒眉瞪眼地望着她,大声喊骂:
“没有就给我滚!别站在我的家里碍事!”
林双玉面露难色,这五千两着实有些太多。
若是五百两,她尚还能拿得出,可这五千两,怕只是写信回了林府,也需要一段时日的周转。
眼下,她已经见到了婆母,孙氏也已经说出了心价;她望了一眼贺氏,只见她噤声缩在一旁不敢出声,似是在这里久受压迫,心中有畏。
“能少些吗?”林双玉试探性问。
孙氏厉声严拒:“不能,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这……”
“小姐。”唐叔站在一旁忽然喊了一声。
他轻声道:“您对老夫人知晓甚微,此时还断不能确定这名夫人便是少爷的家母,不如我们先行回府,具体事宜等少爷回了再做打算。”
唐叔心中盘算着,他诚然又道:
“这位夫人住在此地,似乎也不会远行,等商议出了结果,我们再带钱来赎人,也为时不晚。”
闻声,林双玉还未答应。
贺氏缩在角落里听到了这番话,忽然异常激动,她撕扯着嗓子喊道:
“我是同章的母亲!我是的!
他是我的儿子,名字是我取的!
我天兴三年生下了他,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她这样的激动陈词,看起来颇为吓人。
‘啪’。
孙氏抓住贺氏顺手扬了一巴掌,恶心地啐了一口:
“呸!”
“你个不知检点的女人,口口声声说未曾婚嫁过,如今突然便有了一个二十岁的儿子,丢了儿子又要认回去。
不要脸!”
她一把将贺氏拉近,指着她的鼻子骂:“莫说是五千两,五万两也抵消不了你这贱人对我孙家的欺骗。
我看你还是留在这里,
一生一世做牛做马吧!”
贺氏面色极致惊恐,身上不住地颤抖,似是马上要哭了出来。林双玉于心不忍,正要出手解救,唐叔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微微摇头。
这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再三思索,忍下痛心,她抿了抿唇:
“我家管家说的倒也有理,我一时拿不出这些银子来,
初次登门,也确实不适宜立刻将人带走。”
“待我回去同夫君商议后,再做定夺。”
言闭,林双玉微微俯身,作势转身便要走,谁料一直在趴在门窗外的孙关听到这里,忽然乱了阵脚。
他心下着急,一个箭步冲进了屋里,伸手挡门拦住了去路:
“姑娘,先莫要急着走。”
言语急促,又吞吞吐吐:“不过是个婢子,你若是想赎,便赎去罢。”
“不成!”孙氏呵斥出声,她三步并两步走到孙关面前,伸手拧住他的胳膊,骂道:“你糊涂了,她走了,谁给你生孩子?”
孙关吃痛,龇牙咧嘴地赶紧求饶:“不是的,娘,不是。”
“你还没有听我说完呢。”
事情似有转机,林双玉清眸明亮,连忙问出声:“有条件?”
海口敲诈,只怕是得不偿失,不如退而求其次。
从孙氏的双指下挣脱,孙关一边搓着胳膊,一边不怀好意地笑道:“自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珍儿不满地皱着眉头,打从心底极其反感这个地方,还有这些人。
孙关忽然厉声,对着她喝声:“怎么说这也是我的女人,我们家里花钱买的,有契书字据。
怎么,你们想把她带走,不想给钱?还不让人谈条件,想空手白白带走?”
他冷笑一声,不留情面的羞辱珍儿:
“要不要脸?”
珍儿恼羞成怒,她久居丞相府,贴身伺候小姐;虽是个丫鬟,却也处处受人尊重,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
她正欲开口反驳,林双玉出声阻止了她,然后看着孙关,轻声问道:
“什么条件?”
闻言,孙关狡黠一笑,似是阴谋得逞。
他笑眯眯地说道:“也没什么条件。”
“不过是,你们把我的媳妇带走了,自然要再给我说个媳妇。”
他直勾勾地盯着林双玉的脸。丝毫无所避讳,然后问:“这不过分吧?”
轻咳一声,唐叔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一步,将林双玉护在身后:
“婚亲之事,讲的是双方情愿,这位公子提出的条件,确有些难度,不过也并非不可。”
他看出这地方不能久留,得尽早脱身。
唐叔言语飞快地与他周旋:“待我们回去与少爷商议后,定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回去?”孙氏站在一旁听了半晌,忽又出声:“我看你们也不用回了。”
她一把抓住了珍儿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两眼:
“我看这个就挺好,婢子换婢子,再加五百两银子,你们也不亏。”
这母子二人堵在门边,珍儿被孙氏的黑手紧抓着不放,嫌恶之心言尽其表,下意识挣脱,力道控制不稳,一把将孙氏挥到了地上。
‘啊!’
孙氏一声惨叫,将门外的另外几个孩子全部引到了屋内。
一间小小的屋子,顿时站满了人。
孙关从撑船时便一直看珍儿不惯,不过是个富贵人家的丫鬟,被贱卖的仆人罢了,哪里来的高人一等的模样?
他上去一把抓住了珍儿的头发,不顾拦阻,大力将头撞向门框,口中不忘辱骂:“小贱蹄子,在什么地方你也敢动手动脚?”
“我让你嚣张!”
‘咚!咚!’
头部撞击在门框上,发出震响。
见状,林双玉连忙上去解救,唐叔还未动身便被孙氏其余的几个儿子围住,寸步移不得。
孙关心中憋着气,又被怒火蒙蔽了双眼,手上不禁力道凶猛。
不知道撞了多少次。直到门框上满是血迹,珍儿的喊叫渐渐沉了下去,贺氏躲在另外一个墙角,大声惊喊: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孙关从失智中清醒,这才慌乱松开,说不出话来。
林双玉扯着珍儿的手一顿:
“珍儿,珍儿。”
身体瘫软倒在地上,柔弱无骨。
林双玉慌乱将她抱起,连唤了几句,都没反应。
颤抖地去探鼻息,
没了呼吸。
眼泪夺眶而出,她怒气冲冲地瞪着孙关:“你们!”
“你们竟然——”
她措词了许久,最后只道:“欺人太甚!”
另外一边:
孙关的父亲与几个儿子见珍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忽然慌了神。
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本也只是为图个财,却未想到会闹出人命。
“大哥……这……眼下,这怎么办?”老二恍惚出声。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几人皆都方寸大乱,唯有孙关的母亲孙氏,当机立断。
她咬牙道:“还能怎么办?!”
“绝不能让他们走了,他们一走,报了官,我们一家人都要偿命!”
“这……”孙关的父亲有些迟疑。
“这什么!”孙氏骂道:“你自己想死,莫要拉着我们,生了四个儿子,都没让你老孙的香火传下去,如今也不用操心他们娶妻生子了,全都给这个女人偿命好了!”
‘扑通!’
孙氏的小儿子忽然跪在了地上,涕泗滂沱:
“娘,我不想死,人不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