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央会知晓有人想要林双玉的命, 其实这并非无处可解。
他早有注意, 谢欢对此案的种种‘异举’以及白慕石的‘倒戈’。
相比较于贺同章的案件,白慕石与谢欢的联手, 更加让他侧目些。
若他猜的不错, 谢欢的原计划是, 借贺同章为桥,与白慕石接近, 进而再拉他为伍。
他要在既能保全贺同章的情况下,又要顺利收复白慕石的心,做到万无一失。
首先第一条,便能说明, 他对贺同章的案子,不说了如指掌, 那也是明晓所有的前因后果。
不然以谢欢的个性, 绝不会兵行险招, 孤注一掷。
至于他是如何知晓、又是怎样拉拢白慕石、后续还会有何样的计划。
这些全都一概不知。
也尚未查探出些任何什么蛛丝马迹。
不过到目前为止, 可以得知,谢欢想要保全贺同章,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将林双玉推出来,做这个并不算是替死鬼的替死鬼。
他已经知晓案件的详情,必定会这样做。
而太宜宫这边, 许是早在他们从天牢出来后,又三次审视了这起案件的真相。
以段升的能力, 太后若是想要清楚这个中详由,也不过是三五日的事情。
如今已经过了八日。
太后与谢欢心中,不谋而合地都想先一步将林双玉致死。
前者是为了掩埋真相,让贺同章罪无可洗,后者是为了解开真相,让贺同章全身而退。
总而言之,立场虽是对立,却都是要将林双玉置于死地。
仅剩下的,便是林双玉罪臣之女的身份,以及贺同章是林府门生的身份。
是否全部暴露,尚不能断言。
而魏央。
会看透这一点,不过是顺势而知。
白问月既不知他是如何了解谢欢,也不知他曾在归宁时试探过白慕石,更不知他的目光,原放在的便是这件案子之外更远的地方。
所以,当魏央理所当然地肯定林双玉出了将军府,必有性命之忧时,她自然会觉得诧异。
毕竟在她的了解中,魏央只有一个无心朝政,只会上阵杀敌的印象。
她到底是从不曾了解过他。
但话又说回来,魏央所做的事虽在她一步之前与预料之外,
却也,都在她洞悉知晓的棋局之内。
倒是林双玉。
被魏央的三五句话,扰乱了思路,忍不住凝神思索。
她如何确定自己失贞?
那是因为她失去意识前,孙关便已是一副无耻下流的模样,欲对她不轨。
她抵死不从。
两人经过一番挣脱撕扯,孙关失去耐性下了狠手,她这才撞了墙角昏迷过去。
之后,便是失去了记忆,变成了痴儿,转首八年。
她确定自己失贞,是因为屋子里只有她与孙关二人,像他那样的山野禽兽,怎么可能会因为她昏过去便放过她?
这……还有何其他的可能吗?
魏将军说。
事有端倪,却不能妄断。
林双玉沉着脸,心底飞快地讲事情一件件地回想起,有些迫切地希望找到魏央口中的‘蹊跷’。
若是,
若是她真的未曾失贞,那……
“将军,天牢传来消息,贺大人的牢房走水了。”
“什么?!”
林双玉的思绪被打断,被宋书的话惊醒。
双孔猛缩,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魏央淡淡地望着她,一副“看,被我说中了的”的模样。
冒然露面,只会让贺同章死的更快些。
难掩惊慌,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无事。”
白问月不知何时回过了神,轻声安抚她。
她斩钉截铁道:“且住下吧,依照我说的做,
你与贺大人,自当都平安无事。”
空杯离手,指尖隐隐有些泛白,她缓缓起身,话中突生千丝万缕的愁绪,不似方才平静。
“不必担忧。”
欠身施礼,华服拖地,天色将晚未晚。
留下了这句话,白问月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风还未起,却忽然无名的心烦意乱。
监廷司的人传来话说,早些日子按照将军的吩咐,给贺大人换了一处通风明亮的牢房,还去了身上的枷锁。
心想着贺大人早晚是要出来的,说不定还会官复原职。
看守的哥几个儿都曾直属廷尉管辖,无人敢有不敬。
于是,连带着监守也松了下来;
多数时间只要不出牢房,他们对贺大人都是有求必应,并未刻意看管。
哪曾想,今日酉时五刻,牢内看守的几位狱卒结伴吃酒,酒还没喝到嘴里,便听到天牢走水的消息。
这火说来也怪,哪里不烧,偏偏烧了贺大人所处的几座牢房。
监廷司的人把话说的模棱两可,似是意有所指,又似是平常埋怨。
事情尚未有定数,他又岂敢妄言定论。
可将军既吩咐了厚待贺大人,如今出了事,自是要前来通禀一句。
出声提醒。
宋书与他寒暄两句,费了一番功夫后将他应付走,这才不急不缓地去与夫人禀话。
没错。
是夫人,
并非魏央。
宋书神色安然,心中不自觉对夫人,隐隐有些心悦诚服。
前些日子。
夫人同将军自天牢回府后。
次日一早,将军把墨书差去了廊平,而夫人却找到了他。
白问月手中拿着书籍,懒散地翻阅,她问宋书:
“府中除却你与墨书,可还有得力的侍卫?”
宋书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她眼睛抬也未抬。
嫁来半月有余,她将一切都看得明白。
这镇国将军府,除却魏央,所有人皆唯宋书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说明他的地位并非仅是一个‘总管’这样简单。
白问月见他年纪轻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便做了这一府的总管,又管辖这魏氏一众府卫军。
真正让白问月忍不住挑眉的是,这个管家,还曾是魏央的贴身侍卫。
也就是说,是在墨书之前吗。
闻言。
宋书惶恐。
他诚然回道:“府下的侍卫共有二百七十人,常在府中走动的,有四十人。”
将军先有吩咐,道是夫人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
命他敬谨如令。
他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全部答了出来。
白问月看书的清眸轻撇了一眼。
比她猜想的还要多一些。
“挑两个得力的,去监廷司的天牢,保护贺大人去吧。”
她沉了沉嗓子,又补充道:“切记要不声不响。”
“莫要打草惊蛇。”
不然这蛇,还会轻易出洞吗。
他虽不明了夫人此为何意,却从不多问,也不多言。
主子自有主子的意思,他们只负责把事情办好即可。
微微颔首,宋书领命。
挑了两个得力的侍卫,化成囚犯悄无声息地进了天牢,成了贺大人的‘左邻右舍’。
天牢走水时,牢门紧锁,无狱卒看守。
眼见火势越来越大,浓烟迷雾使人睁不开眼睛,贺同章坐在地上,不禁凝眉思索。
这是太后?
他倒是临危不乱。
这两名侍卫见暗处无人盯梢,似是料定贺同章必死无疑。
抽出短刀,未有丝毫迟疑,
玄铁兵刃相割,火花四溅。
铁链断成几截掉落在地上。
二人俯身:
“贺大人。”
贺同章疑声未出,他们又左右并站,将护在他的身旁,然后抬手用力,挑了一处暗道,
逃出生天。
悄无声息,无人知觉。
宋书去回话时,白问月刚换了衣裙。
华服褪身,一袭月白色的纱裙,似是为用晚膳做准备。
“夫人。”宋书俯身。
卸下发上的步摇簪子,白问月对镜仔细理妆:
“人救出来了?”
“是。”
“送回去吧。”
“是。”
“……”
“送到哪儿去?”
一向机敏不爱多问的宋书,忍不住问出了声。
这话似乎有些绕?
白问月将步摇丢在首饰盒上,金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幽幽道:“一个犯人,不送回牢房,还能送去哪里?”
怔了片刻,随即明了。
“夫人说的是。”
心中又多了几分诚服。
此时夜已尽色,月挂天幕。
白问月命从香将发饰尽数除去,只挽了一根白玉簪子。
粉黛未施,素面清姿。
轻纱月裙玲珑裹身,凹凸有致;宋书越看越觉得不太像是要用膳的装扮。
疑虑未上心头,白问月忽然沉声吩咐:
“准备马车,我们出府。”
“出府?”宋书一脸诧异。
“夫人,此时已经快要戌时了。”他好言提醒,这个时辰不宜外出,尤其是个妇人。
况且还未曾用过膳食。
“我知晓。”冷着眸子望了他一眼,似是不以为意:
“备车,同我一起出府。”
“这……”
宋书似有些为难。
将军虽吩咐他对夫人奉命惟谨,可这有违规矩的事情,如何抉择?
他思索了半晌,终是妥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需要知会将军一声吗?”
白问月还真是第一次觉得,宋书真如五六十岁的老管家般,
啰嗦且又吞吐。
语气忍不住冷了半分,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
“不用。”
五月夜风清凉。
日日的月皆同明灯,怡人亮色。
厨房负责膳食的下人久未等到传命,不禁有些疑惑。
差人去寻宋书,想要问问详情,可又久寻不到。
朗朗明月,宋书驾来马车,白问月同从香离身府门前等候。
望着二人坦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怎的,宋书反而生出一丝心悸。
这样瞒着将军妄自行事,还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出去?”
峻声忽起,缠着柔动的风,有些轻软。
魏央。
什么时候来的?
白问月转首望见他,眉头紧锁,并不准备答话。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对从香道:
“回去吧。”
自顾自地踏上马车,转身伸出了手。
清冷的话中似是隐隐有些无可奈何:
“我陪你去。”
从香站在原地踌躇了许久,紧盯着白问月的脸,询意明显。
宋书给他使了几个眼色她皆装作看不到,仿佛白问月若不出声,她绝不挪动半步。
望着魏央伸出的那只手,心中莫名酸楚,微微垂首。
再抬眼,所有情绪皆都一闪而逝。
她握住魏央的手,提着裙摆一只脚踏上了马车。
动作停顿,转身又对从香轻声叮嘱:
“要听将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