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焦灼地打着急救电话, 妹妹惊恐地放声大哭,热心的邻居已经敲响了大门
“亲爱的, 再坚持一下, 急救车来了”
“爸爸呜呜呜妈妈姐姐”
“好痛好痛唔呃老婆,快把爱乃抱走忧姬呢,别让她们被吓到”
“乙骨先生乙骨太太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需要帮助吗”
急救车呼啸而来,母亲陪着父亲去了医院,隔壁家的邻居太太赶来帮忙,彻夜照顾两姐妹。
忧姬一脸麻木地被她塞入被窝, 当妹妹的哭声与邻居太太的安慰从隔壁房间响起时, 她终于, 掉下了眼泪。
于是里君的手臂从床底下的黑暗中探出,它们隔着厚厚的床垫, 搂住了忧姬单薄的身躯。
“不要怕, 忧姬”
“不要怕,爸爸已经被赶走了”
“没有人没有人能伤害忧姬”
“我要陪着忧姬永远一起”
在长久地颤栗后,乙骨忧姬轻声问道:“不,里君, 那是爸爸怎么可以绊倒爸爸”
“因为爸爸会伤害我们”巨大又畸形的口腔从墙壁里浮出, 它暴露在忧姬的头上,被月光照得清清楚楚,“我不会让爸爸也伤害忧姬”
此时的忧姬实在是太小了,她根本不能推导出这几句话所蕴含的恐怖意义, 她只能嚎啕哭泣:“不是的不是的我爱爸爸, 爸爸会保护我, 里君怎么可以绊倒爸爸”
但变成了咒灵的里君怎么能理解呢他只能执拗地一次次强调:
“爸爸, 会伤害忧姬”
“我要,保护忧姬”
“永远,陪着忧姬”
“最喜欢,忧姬”
这是一场谁都无法理解彼此的哭嚎,幼小的女孩因为父亲的伤病和死魂的惊变而恐惧,她弱小到唯有用哭泣才能宣泄所有的情绪;新生的咒灵则因女孩的排斥与恐惧而迷茫,它彷徨到只能落下眼泪去祈求哪怕一个最单薄的回应
他们的泪水同时滚落,最后混杂在一起。
万幸,忧姬的父亲在滚下楼梯后只是小腿骨折。
及时急救后,忧姬的父亲在医院中休养了一个月,随后便打着石膏、杵着拐杖回家养病。
“什么啊,爸爸可是男子汉,一点都不痛的”这个平庸的父亲这么对他的一双女儿道,“那个时候就是吓唬你们玩呢,忧姬,爱乃,不会真的被爸爸吓到了吧”
年幼的妹妹将信将疑地瞅着爸爸:“可是、可是、爸爸真的不痛吗”
于是父亲豪爽地笑起来:“是的哦,一点小伤不要紧,两个月后就又能陪你们晨跑了”
妹妹认真地点点头:“那爸爸要早日康复”
父亲:“当然了”
但忧姬知道不是的,在五感增强后,她对情绪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了,好似连旁人的内心都能触碰到,她清楚地知道爸爸在那个时候,痛得不得了。
于是忧姬哭起来,在爸爸慌张地想要靠近她的时候,她远远地跑走了。
里君的手臂已经从天花板中探出来了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让它们碰到爸爸
“忧姬”
“姐姐”
“忧姬”
家人们的呼喊在身后传来,忧姬跑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起来:“请不要请不要请不要靠近我”
很快,门外响起了焦灼的敲门声,那是爸爸和妈妈,忧姬眼睁睁地看着苍白的手臂在床底下蠢蠢欲动,她扑过去,用身体压住它们,对着门外大喊:“不要进来求求你们,不要进来”
钥匙孔里响起开锁的声音,啊,是啊,钥匙还在爸爸妈妈手里,但不可以让他们进来,否则否则
也就在此时,在那被漆成俗气粉红色的木门后,长出了咒灵畸形的嘴,嘴唇外翻,乳牙整齐,它咧开嘴角,做出“嘘”的形状。
然后就是扭曲的、小声的“我帮忧姬挡住门,不让他们进来”
忧姬抱着那双滚烫的手臂,浑身颤抖:“呜呜呜”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敲门声终于止歇,忧姬听到爸爸在拨打电话,那是打给心理医生的;她还听到妈妈在安抚妹妹,妹妹因惊惶而哭泣不止。
而直到此刻,忧姬才终于清楚地认识到她被里君的恶灵,缠上了。
心理医生小林小姐又来了,她带着毛绒绒的玩偶,亲切又温柔地和忧姬做了很久的小游戏。
忧姬很喜欢她,但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和医生坦白“里君”的存在。
也许是因为幼小的乙骨忧姬本能地明白,这一切的症结都在她自己身上,没有人能帮助她,除了她本人。
医生旁敲侧击了许久,最后给忧姬的父母提出了新的建议:养几只小动物,带着孩子出远门旅游,假如情况还是无法改善,那就只能搬家。
忧姬的家庭并不富裕,但父母还是按照医生的建议养了只小狗,这只小生灵非常可爱,它喜欢围着人玩耍,但唯独不愿意靠近忧姬。
家人们非常困惑,但只有忧姬知道为什么。
忧姬尝试着去约束里君,她一遍遍地重复着不要伤害别人的请求,而她的期冀似乎有了一些成效,里君变得越来越安静沉默。
只要忧姬不太靠近爸爸,里君就不会再伤害他。
然而,忧姬的努力是无法说出口的,家人们只能看到她愈发的沉默和忧郁。
于是紧接着,忧姬的父母又尝试了小猫、仓鼠和金鱼,但结果都和小狗一样,就算他们把家中改造成动物园,仍然不会有小动物敢靠近忧姬。
而在里君吓死了一只小仓鼠后,忧姬开始排斥去靠近这些脆弱的生灵。
在此之后,一场远距离的家庭旅行开始了。
此行的目的地是北海道,有着与宫城县截然不同人文气息,这里的海洋风景美丽极了,细腻的白沙下是孔雀蓝的海水,雪白的浪花连接着遥远的天幕。
忧姬被这从未见过的景色所吸引,然而她并不知晓,陌生的环境反而让里君更加紧张。
里君一直在忍耐忍耐着“爸爸”的靠近,忍耐着忧姬身边的男性,忍耐着忧姬的眼泪。
刚变成咒灵的里君并不能理解忧姬的恐惧,它只是想要驱逐那些“欺负”忧姬的人,它只是,不想再让忧姬哭泣了。
于是在夏日的烈阳下,当忧姬的父亲想要教女儿游泳、正打算伸手把忧姬从充气船上抱下来的时候,里君在海水中,拽住了他的脚。
忧姬再一次亲眼目睹了父亲的痛苦挣扎,他的面庞因为溺水而扭曲,濒死的惊惶和窒息的绝望同等地传达给了忧姬。
那双苍白的手就紧紧地勒在父亲骨折过的小腿上,那张熟悉的嘴从深海的阴影中露出轮廓,在层层海水中倾吐着看不清的话语。
于是忧姬跳下了海,用这种方式制止了里君无意识的谋杀。
当父女一同得到救援后,忧姬被妈妈抱在怀里,而她的父亲则彻底昏厥,救生员在他身边紧张地急救。
救护车再一次带着父亲进入了医院,忧姬坐在病房外,看着她在雪白瓷砖上的倒影年幼的女孩穿着单薄的衣裙,面容惨白,眼底青黑。
她想,再这样下去我会把爸爸害死的。
“我我想去东京读书。”
在小学毕业后,忧姬这么对父母道:“请送我去东京的学校就读吧,我以后想要住校,或者住在学生会馆里。”
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个家庭,只要离开这块地方,她就一定能控制住里君,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
“但是那也太远了”母亲紧紧揪着围裙,“为什么要去东京,仙台也有很多很好的学校啊”
“忧姬,不要这样”父亲紧紧皱着双眉,“如果是因为那件事我们可以搬家的等到爸爸的工作申请批准”
已经懂事的妹妹怯怯地撒娇:“姐姐去读我们小学的直属初中好不好不要去东京啦”
果然是这样的回答。
乙骨忧姬垂下眼帘,坚定地道:“真的很对不起但是爸爸妈妈,请让我去吧。”
是啊,怎么可能被理解呢在父母看来他们的大女儿越来越孤僻,不爱与同龄人交流,一点都不合群,甚至还躲避着父母和妹妹的关心。
他们大概以为一切都是因为两年前的那场车祸其实也没错。
可是,乙骨忧姬不能再任由这种事情发生了。
在我能控制里君之前,在我能真正保护你们之前,我决不能,再让爱着我的人受到伤害
母亲不知说什么才好,妹妹不安地看着姐姐,父亲则越发焦灼,他忍不住站起身,朝忧姬走来:“忧姬,我们带你去看小林小姐好吗,不要再这样抗拒下去了,那件事不是因为你的错,这也不是疾病,让我们敞开心扉好好谈一谈爸爸这就带你去”
忧姬像是受惊一样从座位上跳起来:“爸爸不要过来”
父亲不解又愤怒,他伸手就想去按女儿的肩膀:“忧姬,爸爸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讨厌爸爸,我”
客厅天花板上的吊灯,突兀地晃动了起来。
忧姬:“灯爸爸小心”
父亲错愕地愣住了,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上方,但此时一切都太迟了,那从天花板中伸出的双苍白的手已经扯断了结实的挂线,于是沉重的吊灯直直砸到了男人的肩膀上突如其来的冲击让他摔倒在地,额头磕破在桌角上,随着闷响和痛呼,鲜血就这样溅到了忧姬身上,把她白色的衣袖染得触目惊心。
救护车再一次来了,刺耳的声音把陷入怔愣的忧姬惊醒,她看着人事不省的父亲被护士和医生送上车辆,一切都仿佛旧事重演。
当所有人匆忙地离开,客厅里只剩下忧姬时,她望着桌角和地面的血渍,轻轻道:“里君你在这里的吧。”
于是咒灵立即回应了她的呼唤,那双苍白的手臂与咧开的嘴从桌布下探出“忧姬我在这里”
忧姬看着它,第一次说出了重话:“里君,请不要再这样了,我不想讨厌你。”
伏黑惠一愣,随后有些不自在道:“是的,我的影子里能够储存东西前辈,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
忧姬乖乖地点头:“好的,惠。”
话说回来,“惠”应该是女性的名字,男性可以取这个名字么
从未听过,这位伏黑惠是她遇到的第一例。
忧姬走了会儿神,直到怀里的大白狗子蹭了蹭她这只漂亮的式神乖巧极了,对她的观撸察毛也非常配合,尤其是浑身暖乎乎毛绒绒的,那雪白蓬松的大尾巴甚至都能把忧姬的小腿埋进去。
有那么一瞬,忧姬控制不住地开始思考关于学习十种影法术的可能性。
这也是家族传承的术式吗也许要先请教老师和伏黑同学,就像是观摩狗卷同学的咒言术一样。
好似猜到了忧姬的想法,影子中的里君开始翻腾起来,它的思绪清晰地传到忧姬的心底讨厌式神狗,讨厌伏黑惠,讨厌饭团馅,讨厌那个白拖把
里君:我要鲨人
忧姬:等、等一下
忧姬赶紧放下别人家的玉犬,白色大狗勾似乎也嗅到了咒力波动的气息,它开始大声地叫起来。
伏黑惠立即被惊动,他当然察觉到了前辈身上的咒力变化,于是疑惑地看向忧姬:“学姐,你身上还带着什么咒物吗”
忧姬赶紧解释:“不,不是咒物,只是我的咒术式。”
伏黑惠:
这强烈的咒力波动并不能说服伏黑惠,他沉默了片刻,出于礼仪,不再问多余的问题,只是安静地看着坐在身边的忧姬。
忧姬越发得不好意思,车辆正好已经驶入了咒术高专的领地范围,里君闹得厉害,于是她索性道:“辅助监督先生,请在这里把我放下去吧,学校已经到了,剩下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
正在开车的伊地知:“乙骨小姐,距离校舍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您这是”
忧姬只能道:“抱歉,原因我不能说,总之五条老师是知情的。”
伊地知二话不说,当即拐弯停车放人,一看就是习惯了处理突发情况的模样,动作娴熟得叫人心疼。
眼看着忧姬拎着刀就要下车,伏黑惠揽住玉犬,也有些担忧起来:“前辈,你的身上是发生什么事了”
忧姬朝他安抚地笑了笑:“没关系,是一点小事,那个诅咒面镜就拜托惠带给五条老师了,下次再见。”
匆忙挥别同伴,忧姬就近走入了咒术高专边的茂密树丛中,她蹲在一处空地上,稍微释放了压制。
下一刻,一双大手从影子中冒出,它们庞大扭曲,很轻易就能把缩成一团的少女捏扁,但它们的主人却不再更进一步,只是伸出手臂,却没有探出身躯。
这双手臂就这样停滞在半空中,似乎能拥抱着忧姬就心满意足了。
忧姬靠在里君的手掌中,握着它的一只手指,轻声道:“里君,这些天辛苦你了。”
这段时间来,忧姬的咒术学习以及外出实习都必须要不停地接触周围的人,她只能用咒力强硬地压制着咒灵,而里君也一直在忍耐,到了现在终于按捺不住了。
是啊,在三个月以前,忧姬的生活封闭,身边连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都没有,而现在,她周围的环节随时都在变化,男性出现的频率也大幅度上升,这一切给了里君巨大的压力。
忧姬明白她不能一味地压制,她必须像教导小孩子一样去和里君沟通。
被关了好几个月的禁闭,里君十分地委屈:“忧姬不要忧姬不理我忧姬不要讨厌我”
忧姬直接坐到了地上,她抱住里君的手掌,侧脸贴在它的指腹:“没有哦,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里君,我永远都不会不理会里君的。”
只这真情实感的一句话,立即就让里君开心起来,它珍重地捧着手掌中的少女:“喜欢忧姬里君也最喜欢忧姬了” ,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