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 23.黑鳞甲与白蔷薇（十九）

奥利维亚曾经在碎嘴的妇人口中听过故事的一面，但如今，方能从当事人嘴中听得故事的另一面。

亚历山大霍尔曼比安德森大了六岁，但整个人已经成熟的没有一丝少年气息。当然，这种成熟并不是说他面目衰老，事实上，他有着一副相当出色的相貌。

安德森看向奥利维亚，道：“事实上，我第一次看到你时，觉得你们有些相像。”

原来霍尔曼公爵也是黑发黑眼，面容冷峻，锐利十足，就像一柄刚出鞘的利刃一样，旁人要是靠得近一点，都会误以为要被他身上的气息割伤。

因着这所谓不详的黑发黑眼，霍尔曼公爵也曾吃过一番苦头，最后是从刀枪血海中走出的康庄大道。而等他压过曾经耀武扬威的那位大剑士的名头时，那些曾经鄙夷过他，让他吃过苦头的人就好像销声匿迹了一样，他也一跃成为举国少女的梦中情人，就连王室都为他打开宫殿的大门，自然不会有人再去谈论他的黑发黑眼是否不详。

奥利维亚听了，却只关注一件事：“你真的觉得我和他很像”

安德森愣了愣，没想到奥利维亚毫不关心霍尔曼公爵的其他事，只是略带嫌弃地问了这句话。她知道霍尔曼公爵有多受姑娘们欢迎，她便常常因为住在霍尔曼城堡这件事而被素不相识的姑娘讨厌，没成想，世上竟还有个奥利维亚。

安德森若是知道，霍尔曼这赫赫战功里头也有奥利维亚那些素未谋面的同族一份，只怕便不会惊奇于奥利维亚对霍尔曼这些微的不满了。

奥利维亚对和人相像没有丁点兴趣，尤其是霍尔曼。霍尔曼此人在她心中也算是挂了号的存在，她猜想，未来他们之间必有一战，兴许她会直接将他杀死也不一定，不管他有多么厉害。

安德森对奥利维亚道：“我一开始觉得你们有些相像，可后来……我就觉得不像了。”

她对奥利维亚，要依赖的多。

安德森和霍尔曼公爵其实并不相熟，霍尔曼公爵偶然见了要被抓去送人的她，让管家出手将她带回了城堡。也不知道是霍尔曼公爵让人去调查的，还是那些下人揣摩他的意思，自动地把事情做好。

总之，安德森被带回霍尔曼城堡没多久，有关她的一切便已经呈上霍尔曼的书桌。霍尔曼见她无家可归，便收留了她。

而安德森虽然住在霍尔曼城堡之中，与这位公爵的交流却实在不怎么多。霍尔曼公爵常年驻守边境，从边境回来时又常常受到王室邀请，前往王都。一年下来，在霍尔曼城堡之中的时间不过月余。而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若是在城堡中，又不喜欢被旁人打扰。

安德森只有偶尔出房间或是下楼时能撞上这位公爵，然后恭敬地说上两句话，再无其它。

可在管家眼里，仿佛认定了什么一样，对她关心备至的同时，有时也说一些暗示意味颇重的话。

安德森并不喜欢，可她来到霍尔曼城堡之后，便是这位管家全权管理她的事，一千多个日夜，足够她了解这位管家的性格是如何的柔中带刚，不容置疑。大概只有霍尔曼公爵才能轻易改变他的想法，像她，终究只是霍尔曼城堡的半个客人。

安德森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一天，她穿着带着白色蔷薇暗纹的新裙子撞见了刚刚回城堡的公爵，公爵随意打量了她一眼，又随意地夸赞了一句她的裙子。

自那以后，安德森原本暖色调的房间便成了雪洞一样的白。不管是踩在地下的羊毛毯，还是挂在窗边的厚帘子，全是绣着蔷薇暗纹的白。而送到她房间的衣裳，更不可能有第二种款式。而她也成了东圣西尔所谓的白蔷薇。

安德森试图和管家说起这件事，管家总是笑意盈盈地听她说，看得她羞愧地红了脸，可下一次送到她房间来的，依旧是白蔷薇的衣裙。

安德森也曾在那雪白的屋子里感到无助，深夜时躲在被子里默默无语地咬唇哭泣，可渐渐地，她也就习惯了。

她不喜欢这一切，可她想，兴许她根本没有资格不喜欢这一切。

奥利维亚看着安德森，问道：“你想过离开吗”

安德森点了点头，她怎么会没想过离开呢霍尔曼城堡里的日子确实很奢华，有数以万计的少女羡慕着她，嫉妒着她，巴不得能够取代于她。可她并不快乐，她当然想过离开。

安德森是过过苦日子的，她不是那些脑袋一拍就决定离家出走追寻自由的贵族子弟。她知道城堡之外的世界并不美好，有疾病，有贫穷，还有许多不能言说的凶险。

即便如此，她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下定决心选择离开的。

可管家软硬兼施地驳回了她离开的想法，甚至不由分说地为她配备了侍卫队，保护她的同时，也紧密地盯着她的一切行动。

甚至因着她想要离开的想法，管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会跟她反复叙述霍尔曼公爵曾经对她的恩德，希望她能明白她的念头有多忘恩负义。

霍尔曼城堡里的人，那里的一切，对她都算不上亏待，可她并不快乐。

只是到了现在，安德森甚至开始认为，自己并没有资格不快乐。

后来发现了光明天赋，被教廷接走，就算教廷那在许多人眼里枯燥无比的生活都让安德森感到自由。她还是有很多不能自主决定的事，可她快乐了许多，只可惜按着管家和教廷沟通的结果。她并不能长久地待在教廷里。

奥利维亚听了，道：“如果是我……”

安德森连忙拍了拍奥利维亚的手，她并不想从奥利维亚的嘴里听到她对管家和霍尔曼公爵的恶语，因为她不想斥责面前这个人。

奥利维亚咽下了未说完的话，对安德森道：“其实如果你想离开的话，不久后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安德森有着出色的天赋，又能在教廷学习法术，等她实力强劲之后，区区一个管家和一列卫兵，又怎么能拦得住她呢

奥利维亚没有提亲自帮助安德森离开这个选项，因为她知道，她和安德森之间，未必有以后，她也不需要安德森在她和霍尔曼之间做出选择。

安德森对奥利维亚点点头，笑了笑，脸上有个甜蜜的梨涡。

“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在真的离开之前，还是要多做一些事报答他们才是。”

奥利维亚看了看她快乐得几乎要发亮的眼睛，随意地“嗯”了一声。

车厢里一时又归于沉静，只不过安德森拍拍脑袋，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悄悄抬眼，对奥利维亚道：“我要施个咒语，可能会打扰你休息。”

奥利维亚轻轻颔首，对她道：“你随意。”

安德森朝她微微一笑，随后闭上了眼，将双手掌心相对，十指相扣，举于胸前。王都教廷为她准备的法杖有些讲究，安德森索性便没要此地教廷献上的让她过渡使用的法杖，省得到了王都便要丢弃，着实浪费。

她闭着眼，脑海里浮现那些跟随着她车架的面孔，嘴中开始低声念诵咒语。

那些跟着她的教廷人士她还能勉强一一记个脸熟，但有一些佣兵她实在记不太清了，印象深刻的反而是他们躺在地上肢体不全，血肉模糊的样子，可他们一定不喜欢那样的形象。安德森只好绞尽脑汁地尽力回想他们正常些的模样，尔后利用光明术法给予他们祝福，希望他们能够顺利回归光明神的怀抱。

安德森口中的咒语是一种古老的语言，奥利维亚并不能听懂，但她能感觉到，伴随着这种念诵声而来的，是一种难得的安宁。

安德森合十的掌心散发着光明神力的光辉，从未合紧的手掌露出一些，几乎要照亮她的眉心。

等她这长长久久的念诵终于停下，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了。

奥利维亚看着她，道：“你在为亡灵念诵。”

安德森有些惊讶地看向奥利维亚，问道：“你认得这安魂曲么”

奥利维亚摇摇头，道：“我只是猜的罢了。”

安德森摸摸脸颊，没想到奥利维亚这么敏锐，想到那些死在黑暗森林里的人，她叹了口气，道：“遇上高阶魔兽的时候，那些教士启动法阵，丢下了队伍，他们可能不是太好的人。可后来，他们确实有在保护我，对我来说，他们真的也不是太坏的人。”

奥利维亚并不以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安德森，她对她道：“做你想做的，没什么不好。”

安德森一听便抿着嘴笑了，她双眼亮晶晶的，扭头去看奥利维亚。

奥利维亚却转开了头，掀了帘子，看着窗外的风景，随意感叹了一句：“你的安魂曲念的倒是很好听。”

安德森笑眯眯的，不说话。

愉快的旅途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一到王都，奥利维亚便与安德森告别了，安德森甚至来不及挽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