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 3.前奏（三）

又是梦。

闻辛对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

这一次的梦境没有花时间去铺垫什么冗长的背景，闻辛一到梦中，便下意识地牵着男人的手狂奔，身后是无数追逐着他们，对他们喊打喊杀的人。

闻辛的体力很好，但在长久不间断的奔跑中也逐渐耗尽了体力。好消息是那些人跑的没有他们快，在漫长的追逐战中逐渐拉开了一点距离，闻辛二人已经渐渐离开了他们的视野，只要前方能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兴许还可以逃过一劫。

然而，当闻辛拉着男人转过最后的弯道时，展现在眼前的却是一片断崖。

闻辛又一次地感受到了梦境的恶意。

就在这时，男人对她道:“你跳吧。你跳下去，他们听见声音就不会追我了。”

男人说这话的神情仍是淡淡的，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闻辛，一点亏心负疚都没有，仿佛这是多正常的事。

熟悉梦境套路的闻辛，觉得自己很可能下一秒就乖乖跳下悬崖了，她看着男人，心想这是哪来的面瘫机器人啊这么多年了，他就没点别的表情，刚刚跑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面无表情。

闻辛丝毫不打算反省一下现实生活里也冷冰冰的自己，单纯而又双重标准地给男人添加着罪名。

闻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到了悬崖边。

刚刚还随意吐槽着男人，好像已经放弃抵抗的闻辛突然生起了一股强烈的不甘心。

她不甘心啊。

不甘心要无意义地被迫观看这种蠢事。

不甘心不能主宰自己的身体。

不甘心要一遍遍地为一个陌生人去死。

闻辛感到右手有被灼烧的痛感，好像谁在她的手心点燃了一朵火焰。她低头，看见了神奇的一幕，一把燃烧的大刀出现在她手边，刀上的火焰烫的吓人，闻辛的手便是被这火焰伤到的。

换作常人，早就甩甩手离这刀远一些了，闻辛偏不，她就着火焰握紧了刀，一瞬间右手的疼痛顺着传感神经诚实地反应给了身体各处。闻辛咬着牙，却控制不了身体自然的抽搐。

闻辛一直知道，她骨子里是有点疯血的。

闻辛提着那把燃烧着火焰的刀朝男人走去，每一步都踏的极为沉重。梦境里一直束缚着她的力量虽然破了一个小口子，却没有完全消失。此刻这股无形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压迫着闻辛，像是要按着她的骨头让她跪在地上。

她偏不！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连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反抗机会都没有，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便是将她全身的骨头都碾碎，她的选择也不会改变。

右手边大刀的火焰仍然在烧，闻辛都不知道自己的右手还在不在。她安慰着自己这是个梦，只要不去看自己的右手，假装它还在，兴许被烧坏的右手就能无限续航。

骨头承受不住那股压力，在那种支撑不住即将爆裂的感觉真正爆发之前，闻辛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管先一步爆了，从细小的血管开始，一节一节地报废。

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闻辛连一个完整的血液循环都做不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另一个念头压了下去。这是梦。事实上，血管爆裂、骨骼成灰是什么感觉谁知道呢这一切不过是梦加诸给她的意志，她居然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想清这点以后，闻辛感到身上一松，她终于能直着背走到男人面前。闻辛举起刀，毫不留情地朝男人砍去。

在男人的影像彻底灰飞烟灭之前，闻辛认真地观摹了他的神情。直到最后一刻，仍然是这样的冷静和淡然。

闻辛从梦中醒来，打开手机一看，才七点半，也就是说她只睡了七个多小时。闻辛是一个很自律的漫画作者，大概是天底下编辑最爱的那种不拖稿的家伙。她的睡眠时间一向充足，就算在截稿日附近也不为所动，该睡九个小时就睡九个小时，少睡半个小时都要发脾气。

但今天不一样，快十年了，闻辛头一次在梦里感到神清气爽，就算睡眠时间不充足都没能影响她的心情。

简单的洗漱过后，闻辛走到自己练拳的房间。闻辛的漫画是小众题材，但自古冷门出死忠，闻辛作为漫画家的知名度随着一本本作品的完结一点点攒了起来，与此相对的是她不菲的薪酬。

闻辛不是个爱存钱的性格，她不会去想自己老了病了没人照顾时要怎么办，而是深切贯彻活在当下的信念。因此，她花重金给自己打造的这间拳室相当不错。

闻辛知道自己偶尔会发疯，但她不想自己发疯的时候只会咬人扯头发，所以给自己报了个班想随便学点搏击的技巧。没想到最后会爱上这样的运动，甚至花了一大笔钱来满足自己的爱好。她现在的水平不能说好到没有教练能够教授，她只是更喜欢一个人打拳的感觉，在学得差不多的时候便自己关门琢磨练习了。至于这样的行为会不会造成运动伤害，这想法只在她脑海里过了一下便被扔到天边去了。

闻辛心情颇佳地开始今天的练习，感到全身都燃烧起来以后彻底放空了大脑，好像她整个人只是会动的机器，重复着呼吸、出拳和流汗这三个步骤。直到抬不起手了，闻辛才停了下来，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液把她的睫毛都打湿了，不擦一把脸她都睁不开眼睛。

闻辛冲了个澡，用干毛巾包着湿漉漉的头发，因为心情好，顶着这么一大包在脑袋上也没能让她烦躁起来。

闻辛找早餐的时候看到了曲如屏昨天送的点心，停顿了片刻便将那个小袋子放上了餐桌。

闻辛找到萧人玉的名片，一边研究名片上的信息一边吃着早饭。

名片上除了萧人玉的名字以外，只有他的电话号码，像是什么店铺地址和职位一类一概没有。不过闻辛想一想他那一身行头，又觉得这人未必是正经做这个营生的，兴许那天就是冲她而来。

闻辛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个不一样的梦和萧人玉有没有关系，但她觉得，现在没有必要马上联系他。她决定先等下一次的梦境，在那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联系这个萧人玉。

闻辛下了决定，将名片收好，认真尝了尝曲如屏送来的曲奇饼干。闻辛对甜食既没有偏好也没有偏见，虽然觉得曲奇本身容易腻，但曲如屏在里面加了蔓越莓，那一点酸味中和了曲奇的甜腻，倒在闻辛的忍受范围之内了，她把那一袋曲奇吃的干干净净。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的原因，闻辛难得想表现的礼貌一点，打算找点东西给自己的邻居送去，算是礼尚往来。

闻辛一开门，便发现自家门口蹲了一只白猫。那只猫通体雪白，干净的别说不像流浪猫了，家养的猫也少有这种干净到发光的。

一见闻辛开门，这猫便低下它那高贵的头颅，丝毫没有主子包袱地喵喵叫起来，像是在讨闻辛喜欢一样。

曲如屏正好要出门，一开门便看见这画面。她极喜欢小动物，其中以狗为最，但也很喜欢猫。一见这猫毛茸茸地蹲在那里，心便化了。但她不经意地一抬头，便看见闻辛一脸如临大敌，眉头都挤到一块去了。

那只猫似乎很喜欢闻辛，喵喵叫了一会儿，见闻辛不为所动便往前一步。

闻辛下意识往后一步:“……”

尔后又往前走，蹲下来，对这只欺人太甚的猫说道:“我告诉你，我特别讨厌小动物，不要想混到我家里来。”

说完以后闻辛把整理出来的小零食扔到曲如屏怀里，一点机会都不给猫地迅速关上了门。

门外的一人一猫陷入了相同的迷惑之中。

曲如屏把那包零食暂且放下，上前想要将猫抱到怀里，刚刚还在讨好人类的猫咪却动作灵敏地跳开了，三两下便跑没了身影。

曲如屏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回了公寓。

那只白猫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变成了男人模样，脸上架着副变换出来的潮流墨镜，正是装过道士的萧人玉。

萧人玉走到一个男人身边，道:“她门口贴着神荼郁垒，她不亲自让我进门的话我就没法进去施咒。”

那男人正是闻辛在小巷之中撞见的人，听罢默然不语，手指搭在桌上，似乎正在思考。

萧人玉想起闻辛那冷冰冰的样子，忍不住道：“你非要她的情根吗她已经给了你八分。”

男人眼睛微抬，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萧人玉心中暗叹，他当然知道殷南宋是什么样的人。他冷漠无情，只在乎自己，非要说的话，兴许还有些在乎千年前那个姑娘。他对萧人玉有救命之恩，是以萧人玉发誓尽忠。可殷南宋对他的效忠之言可有可无，兴许某一日被他背叛都生不起多少情绪，只是冷冷淡淡将他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