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不知道距离她被关进来到底过了多久,她只知道,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人了。
将她囚禁于此的法阵一边汲取着她的力量, 一边维持着她虚弱的生命,让她即使不进食也不会轻易地死去。
在这漫长的沉默中, 她开始不断地思考, 只有这样, 她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
安德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事, 是她不够好吗是她让主教感到厌恶了
她反反复复地回想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 却想不到是哪里做的不好。那些将她囚禁在这里的面孔在脑海里一一浮现,她几乎能清晰想起自己为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
安德森想不出答案, 思绪又逐渐飘到了另一个问题上。她开始思考, 自己是不是太过懦弱了。法阵的侵蚀使她虚弱又痛苦, 可她不敢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有时候她觉得,被关在这里虽然悲惨, 到底能为关闭黑暗深渊做出牺牲, 可她又不能心甘情愿、毫无抱怨地接受这个宿命。她在彻底接受与彻底拒绝中犹豫徘徊,始终没有勇气走向一端。
她虚弱,犹豫,且痛苦着。就在此时此刻, 她终于听见了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逐渐清晰,就好像有人在朝她走来一样。
不管那是谁,安德森都忍不住生出些希翼来,她太渴望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看到除了她以外的存在。
那脚步声突然又远了一些,安德森的心随着它忽上忽下, 几乎要碎裂开来。但声音的主人好像只是短暂地寻错地方,一次远离之后,又飞快地走了回来。安德森的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洞口,直到一个血淋淋的人出现在她眼前。
毕竟是一场激战过后,奥利维亚又惯来不爱防守。没被鳞甲覆盖的地方难免受伤,这血肆意一流,浑身上下便狼狈又可怖了,就连脸上都不能幸免。她不知道自己是何尊容,自然混不在意,一见安德森便快步上前。
安德森一见到她,便觉眼角湿润,她想张口,也想伸手去摸奥利维亚的脸,却虚弱的没有力气。
奥利维亚看着面前精细的阵法,有些头大,想了想,抓上了锁链,打算从根源上把阵法彻底破坏。
可这法阵层层叠叠,哪是这么好破坏的,奥利维亚用尽了力气,也只是使自己的伤口崩裂,鲜血甚至喷到了安德森脸上。
安德森的眼泪流了出来,她终于说出了一个字:“……别。”
她不希望看见奥利维亚因为她而受伤,而在这一霎那,她发现,她突然有了勇气了结自己的生命。原来她的懦弱也不是因为别的理由,她只是不想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亡。而现在,在见到奥利维亚之后,她便很满足了,原来她没有被人遗忘,被人抛弃,那就足够。
奥利维亚听到了安德森细若蚊蝇的呢喃,低头朝她道:“这个阵法,从里面破解很困难吧但如果从外面破坏,搞不好是可以的,闭上眼。”
安德森舍不得闭上眼,可她很听话,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奥利维亚让鳞甲覆盖全身,就连指头都变得尖尖,每龙化一点,她浑身的力量便增强一分。虽然现在这半人半龙的怪物模样不如彻底龙化来得强大,可这小小的洞穴,哪容得下她彻底龙化的身躯。
奥利维亚一手抓住锁链,另一手握成拳往上打。抓住锁链的那只手将锁链从上往下拉得绷直,尽量给安德森留出富余的空间,免得被锁链牵扯受伤。
那锁链上不断闪烁着白光,是法阵的力量正在保护于它。奥利维亚知道,那些法力都是从安德森身上抽取而来,她越是攻击,安德森便越受难。可她只能这样。
奥利维亚的拳头越来越快,力量也越来越大,在她愤恨咬牙的最后一击下,攻击的强度终于超过了法阵自我保护的极限,尚且来不及抽取安德森身上的法力便已先行破碎。
锁链破碎成灰的一刻,洞穴里刻的法阵有大半失去灵光,显然已经停止了流转。奥利维亚伸手去抱安德森,在手碰上她的那一刻,身上的鳞甲尽数收起,又重新变成寻常人类模样。经过这么一遭半龙化,她身上的伤虽然没有全数愈合,但大多止了血,只是看起来可怖些罢了。
安德森很听话,一直闭着眼,就算阵法通过透支她的生命来阻挡奥利维亚,让她痛苦万分,她也只是咬着唇,一声不吭,生怕打扰到奥利维亚。
她的嘴上因为被咬破流出了鲜血,此刻狼狈程度并不弱于奥利维亚。
安德森能感觉到那压在她身上的层层枷锁一瞬间消失,身体里干涸惯了的地方开始缓缓有些法力滋润。这个法阵到底还是伤害了她的身体,此刻在她身体里流转的法力连涓涓细流都称不上,只有那么一丝一缕一毫,却已经足够让人喜悦。
安德森猜想,她现在应该能睁眼了。安德森慢慢睁开眼,奥利维亚冷静的侧脸映入眼帘。奥利维亚是她见过最勇敢的人,好像从未因为什么事情而惧怕犹豫过,兴许她是可以解答她疑惑的人。
安德森对奥利维亚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说太多话,她只能断断续续地问出这个干扰她许久的问题,却不能解释清楚自己的疑惑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当奥利维亚看向她的双眼时,安德森又莫名觉得,奥利维亚会明白她的意思。
奥利维亚看着小心翼翼的安德森,对她道:“你想当一个好人,可这不代表你需要让每一个人都喜欢你,你不需要对每一个人都善良。”
这一句话在这里显得很单薄,有些孤零零,奥利维亚却没有再解释两句的意思。
安德森想着这句话,想知道奥利维亚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后在思考之中逐渐闭上了眼。她又累又困,在熟悉的怀抱中感到了久违的安全,自然便陷入黑甜梦乡。
奥利维亚将安德森抱到安全的角落里,看着她熟睡的样子,顿了顿,又转身走了回去。如果她的猜测没错的话,这里不止安德森一个人,还有很多像她一样的人,被法阵囚禁在了这里,成为关闭黑暗深渊大阵下的养分。
奥利维亚顺着这些曲折的路,果真又找到了一些。对于这些倒霉蛋,奥利维亚干脆利落的很,先是上前将人劈晕,然后半龙化开始哐哐哐地砸锁链,最后将人堆成一摞。
并不是所有人都等到了救赎。
有的人在漫长的折磨中终于迷失了自我,变得疯疯癫癫,毫无神智。有的人则害怕出现这样的情况,勇敢又懦弱地选择了了断。还有的人,就算想着苟且偷生地活下去,身体却承受不住法阵过度的索取,湮灭成一具枯骨。
奥利维亚将剩下的,她能找见的人都带了出来,放到霍尔曼眼前,最后才将安德森抱起,一起走到霍尔曼跟前。
霍尔曼的目光在安德森身上停顿了片刻,又转向奥利维亚,然后长长久久地停在她脸上,皱起了眉。他认出了安德森,也为这一堆被奥利维亚带出的人感到微讶,可最令他惊讶的,是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烦躁。
霍尔曼将目光强制转向那些被打晕的教廷人士,对奥利维亚道:“到底要他们做什么”
奥利维亚道:“关闭黑暗深渊啊,你记得卡文斯的那些研究成果吧,到时候可以问一下旁边这些倒霉鬼那些方法到底可不可以用,他们应该也所有涉猎。”
霍尔曼一下便想起从卡文斯那些法师嘴里套出的方法,那些方法里少不了献祭与牺牲,看奥利维亚的意思,是不打算留下那些人的性命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霍尔曼并不比奥利维亚有同情心到哪里去,如果奥利维亚没有强调,兴许那些人早就死了。如果能用以关闭黑暗深渊,倒也算死得其所。
奥利维亚把教廷那些车马上的绳子和可以代替绳子的东西全拆了下来,将昏迷未醒的教廷人士一并捆起。至于那些教士们给他们自己准备的丰盛食物,奥利维亚就毫不客气地拿来享用,顺便等那些倒霉蛋清醒以后给他们也用上一些。
只可惜,敌人比朋友先行清醒。折断了法杖,捆起了手脚,并不能完全阻挡他们的反抗。毕竟有着多年的积累,又是生死关头,还是有人能够不通过法杖就使用术法,顺带激活法阵的。
对于这样的人,奥利维亚都是直接拧断脖子了事,绝不会因为要拿对方献祭而有一丝舍不得。
干脆利落的效果才足够杀鸡儆猴,剩下的人总算老实了许多。
奥利维亚突然对霍尔曼道:“我觉得这些可能不够用,要不要再骗些来”
霍尔曼也是服了她,能一脸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可他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可行。
奥利维亚便转向了那一群瑟瑟发抖的教廷人士,轻而易举地取得了他们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