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 5.黑鳞甲与白蔷薇（一）

人在梦境里会接受潜意识给予的一切设定，顺理成章地认定眼前一切皆为真实，忘记自己的所有过去。只是平日里夜长不过日半，梦境太过短暂，才没给人沉溺其中的机会。

倘若有一日，这梦有了一生的长度，那么身处其中，谁又能说的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真实呢

她又感到那种热血沸腾，身体好像在天地之间自由飞翔，穿过云雾，忽视纷飞的炮火，愤怒到极致之时，那些仿佛要燃烧起来的情绪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长啸喷薄而出，将天地变成一片无法浇熄的火海。

奥利维亚睁开了眼，她将瘦削的手放在了心脏上方，感受着因为这个梦境而过分快速的心跳。

奥利维亚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可她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了。

清晰完整的记忆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那时候她一睁开眼，便发现浑身的骨头跟被碾到破碎一样，身上的皮肤也伤痕累累，整个人都承受着一种被抽筋扒皮似的疼痛。她躺在路边，呼吸越来越孱弱，几乎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

魔物横生的年代里，普通的民众早已习惯了朝不保夕，看见奥利维亚这种，虽然仍然为她的伤势惨重所震惊，却再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和能力去帮助她。最多便是在她身边驻足片刻，低声念诵，希望她死后能够回归光明神的怀抱。

若不是连刻意颤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奥利维亚怕是要因为这些好心人翻个白眼。

奥利维亚的眼皮越来越重，她忍不住一点点合上眼，眼前所能见的东西也越来越少，眼见着就要归于一片黑暗，奥利维亚突然听到了马车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身下的土地也微微地摇晃起来。

那马车声慢慢地近了，又慢慢地停了下来，奥利维亚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奥利维亚没听过夜莺的歌唱，但那一瞬间，她想，便是歌喉再美妙的夜莺，也不会有那个女孩那么好听的声音，像是能滴出蜜一样的甜美，却又不会让奥利维亚心生反感。

那个女孩掀开帘子，不顾侍卫的阻拦，来到奥利维亚跟前，对侍卫道：“她好像还活着，我们救一救这个孩子吧。”

奥利维亚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女孩那一点垂下的白色裙角，在侍卫对女孩的规劝声中失去了意识。

奥利维亚再醒来时，便到了霍尔曼公爵领土上的一处农庄里。她的身上还是痛，却不像晕倒之前那样痛，甚至还能忍着痛动弹几分。

农庄的管事告诉她，救了她的那位小姐是霍尔曼公爵家的哈莉特安德森小姐。安德森小姐将她安置在了这里，提供了一笔银钱，请农庄主人照料好奥利维亚的伤势。

农庄管事是霍尔曼公爵的奴仆，虽说离公爵的城堡远得很，但对于这位安德森小姐的话还是不敢太过疏忽。可对奥利维亚这个好运的下等人，管事就不那么和蔼可亲了，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便不再多言任何与安德森小姐相关的事，似乎怕她借此攀附上那位尊贵的小姐。

奥利维亚见此并未僵持，反倒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养起伤来。管事年纪大了，要管的事多了去了，奥利维亚只是其中一件，见她老实下来，管事便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把事情交给了庄园里的妇孺。

这些妇人和孩子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每日都轮流来照顾奥利维亚。奥利维亚其实长得很好看，只是她的黑发黑眼总让人想起吟游诗人口中的魔女，身体又过于瘦弱，让人下意识地将她和最穷苦的那些下层人民联系在一起。那些妇人和孩子起初也有些避着奥利维亚，但时日一长，发现她还算好相处，渐渐也就放下了戒心，偶尔与她说两句话。

谈话之中，自然不免说起那位安德森小姐。年纪大些的妇人还好，谈起这位安德森小姐，虽然有些羡慕，但更多的还是赞美。可在那些十六七岁，面庞饱满，正值青春的少女嘴里，便多了几分酸涩之意。

原来不过两三年前，这位安德森小姐和这些农户出身的女孩们也没有什么分别，甚至要比她们更为穷困潦倒。在这魔物横生、战乱纷飞的年代，她的父母在一次外出中遇难，留下这个可怜的女孩。安德森小姐虽是下等人出身，却有着漂亮的浅色金发，自然地卷着，缀在雪白面庞两侧，将天使一样的容颜衬得愈发美丽。失去了父母的庇护，安德森小姐很快便被人抓了起来，当做送给权贵的礼物。

那时候的亚历山大还不是威名赫赫的霍尔曼公爵，霍尔曼家族在对抗魔物的战役中死伤惨重，只剩下他这一根独苗，王室出于抚恤的目的，才给了他一个伯爵的名头。亚历山大救下了安德森，将人安置在霍尔曼城堡之中。

被截胡的权贵心中有些不满，又有些惦记安德森的容貌，可碍着霍尔曼一家刚刚牺牲惨重，举国上下都盯着，他不好在这时出手。况且安德森那时不过十二岁，那权贵虽然耽于享乐，但对这样的小姑娘兴致有限，只是想放在家中等人长大。思来想去，那权贵什么都没做，打算等过几年再出手。

可谁能想到，死光了亲人的亚历山大并没有抱着这个用鲜血换来的爵位安生过日子，他凭一己之力进阶成为全国上下最年轻的大剑士。传闻里他仅凭一人一剑就可以荡尽边境上成千上万的魔物，比王宫里奉养的那个白发苍苍的大剑士还要强劲。民间流传了许久，说亚历山大早已超过了皇宫里的那一位大剑士，成为了全国上下最强的剑士。皇宫里的那位大剑士，虽说一头白发，面目和善，但向来便不是好肚量的人，先前几次都把试图与他相提并论的人踩在脚下，这次却迟迟不与亚历山大交手，想尽办法王不见王，已是变相的避其锋芒了。

亚历山大霍尔曼的声势日渐高涨，王室甚至请他帮助捕捉龙族，在那之后更是将驯龙的任务交予了他，圣西尔大地上唯二的两只龙便是被他所驯服，任王室驱使。

累累战功再加上驯龙之劳，亚历山大在二十岁那年便得封公爵，拥有了东圣西尔这一大块领土。若不是他的年纪太轻，又太过锋芒毕露，兴许会破格被封大公也不一定。

哈莉特安德森如今十五岁，已经是一副少女模样，容颜愈发出众，被誉为东圣西尔的一朵白蔷薇，但再没有从前那些不长眼的贵族敢觊觎她了。

霍尔曼公爵收留了这朵白蔷薇，却始终没有让哈莉特改姓，保留了她原有的姓氏。在众人眼里，难免便多出些男才女貌的猜测来。

很显然，安德森小姐灰姑娘般的奇遇让所有年龄相仿的穷苦姑娘都生了艳羡，有些还带上了酸涩的嫉妒。

就像此刻正在和奥利维亚说话的那个女孩，她的面庞因为辛苦的劳作晒得微黑，脸上还有许多雀斑，甚至连到了鼻梁上，头发更是像干枯的稻草，草草地绑成了辫子。这个女孩一点都不漂亮，身材虽然不瘦弱很丰满，但因着宽大的骨架仍是一点都不美丽。她抱怨着安德森小姐的好运气，说她做善事只是惺惺作态，还拿奥利维亚举例子，说这位安德森小姐若真是好心，就应当把奥利维亚带回霍尔曼城堡，而不是丢在这偏僻的农庄。

说着说着，这女孩住了嘴，看见奥利维亚冷冷的眼神，不知那种凛冽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含糊着说完了下半句话：“……我看你长得很是好看，虽说是黑发黑眼，但那些大人们好像没这个忌讳，她若带你回城堡，指不定得了大人喜爱的便是你了。”

奥利维亚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女孩心中所想的羞涩，也没有跟着她一起埋怨安德森小姐，奥利维亚只是道：“很感谢你的照料，但我想你该继续去工作了。”

女孩因为奥利维亚冷淡的神情咬了咬唇，她拿着药碗退了出去，不知为何，竟对这个动都动不了的少女产生了一点惧意。

奥利维亚的伤好得很快，快的不像是曾经全身骨折的人，身上的那些皮肉伤也好了，一点疤都没留下。好在这是个有神迹的世界，也幸好比起那些切实存在的魔物，魔女只是个噱头，代指那些黑发黑眼，可能带来不详的女人。

奥利维亚没有因为强大的复原能力被直接打成魔女，反倒有人思考起了她是不是有剑士或者法师的天赋来。

在这片大陆里，人与魔兽两族分立。没有人知道那些魔兽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流传最广的传闻里，说大陆的北部有个缺口，缺口下便是魔界深渊，贪婪的龙族打开了这个缺口，自此，源源不断的魔兽降临大陆。

而大陆上一西一东又有两个国家，西边是圣西尔，东边是卡文斯，圣西尔和卡文斯有百年征战史，即使是魔兽降临也没能阻止两个国家的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