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辛练流星锤的时候受了一点伤, 一是这种像鞭子一样的武器本来也不好使, 光看明白了没用,还要多练, 练到身体有了记忆才行,二是闻辛有些懈怠了, 似乎是这些天过得太舒服, 她一直绷着的精气神松散开来, 变得没那么全神贯注了。
流星锤被闻辛甩到她自己身上时, 闻辛的脸黑了, 心想老和尚骗她, 不是说她是什么练武奇才吗哪有这么丢脸的练武奇才。
她本是垂着眼感到丢脸, 可又忍不住去想另一个目击者是不是也觉得她很丢脸, 便偷偷抬眼去瞧。闻珩似乎也因为这个意外愣住了,毕竟闻辛这些天来一直是一点就通, 是个教起来毫不费力的学生。流星锤虽然要难学一些,但实在不该难住闻辛, 他有些惊讶。可惊讶过后,闻珩嘴角不禁流露出一点笑意,他看向窘迫的闻辛, 心想到底是个孩子,更觉得有些可爱。
闻辛瞥见了闻珩嘴角的那点笑意,立马把流星锤放了回去,憋了一股气,道:“不学了。”
闻珩同所有男人一样, 不知道一个女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发脾气。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也笑了的缘故,只以为闻辛是因为甩到了自己觉得丢人,这才说不学了。
闻珩安慰道:“其实也不算很丢人,我当初也砸到过自己,砸的可比你厉害多了。”
闻珩非但没有安慰到人,还肯定了这件事确实有些丢人,闻辛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不练了,在闻珩茫然的目光中一溜烟跑了,小玉冲闻珩汪汪叫了两声,也跟着跑了。
自从闻辛跟着闻珩学武,闻琤便再没来同闻珩一起练武,此刻空荡荡的演武场上就闻珩一个人,他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了想,只是摇摇头继续练武,一日之功不可废呀。
闻辛回了自己的房间,唤来秋实春华,在两人的帮助下洗漱了一番。流星锤在她背上结结实实地砸了一下,只是她没有表现出痛意,闻珩便以为不严重,其实后背都给流星锤砸出一片血点子来。秋实小心翼翼地用沾了热水的布给闻辛擦拭,闻辛只轻轻哼了一声。
老和尚待她很好,她本不该是这样有痛也要强忍着的性子。就算不像那些刁蛮大小姐一样自己痛便让下人一起痛,随意喊两声痛也是自然的。可是闻辛很小的时候便知道,除了自己,老和尚也有很多要关心的事。他要担心白云寺的香火,担心寺里的僧人能不能吃饱饭,有没有认真做功课。碰上有天灾的年头,还要担心山下的百姓生活如何,京城是不是又来了一批灾民,该如何安置。老和尚的心那么大,就算对她再好,她始终只在其中占据了小小的一个位置。
闻辛还知道,老和尚不是她的父母,她不该,也不能要求更多。
大抵是因为这些下意识的想法,闻辛看起来泼辣,实际却是很能隐忍的性子。若不是在浔阳侯府里的这段日子,她莫名松懈了一些,怕是连这一声轻哼都不会有。
可闻辛不知道,有的时候,大声的痛呼和无声的隐忍都不如这忍不住泄出的一点轻叹来得可怜。像是忍到了极致,却仍感到疼痛。
秋实的手本就很轻了,听到这一声轻呼,竟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手。
春华更是抿紧了唇,侯夫人这些天的做派大家都看在眼里,闻辛可是浔阳侯府里的大小姐,现下看起来,从前竟受过不少委屈。她本是个只在意自己的前途的人,可眼下竟也有些同情闻辛。
一个澡洗完,在场几人竟都默默无言起来,春华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秋实则是道:“小姐,我去那些药来给你敷上可好”
闻辛想了想,要拿药便不免惊动别人,惊动他人以后,大家不就都知道她拿流星锤砸到自己了么万万不可。
思及此处,闻辛立刻摇了头,秋实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老实地伺候闻辛穿衣。
因为这件事,闻辛连饭都不想吃,趴在床榻上玩起了九连环。秋实看着闻辛的背,几次三番地想开口提醒闻辛用药,以免落疤,却每每想到自己应该本分,何苦去做闻辛没提的事。
在这时候,秋实忍不住拿眼去找春华,心想春华是个心思活络的,如今见闻辛受宠,应当更为尽心才对,这一错眼,怎么人都不见了。
秋实以为春华跑到哪躲懒去了,可闻辛没问,她也犯不着主动去说些什么,让春华不好过。只是等春华行色匆匆地回来时,秋实凑过去小声问了句:“你跑到哪里去了,若是小姐找你,你不在,你又当如何”
春华道:“该如何便如何,我只是……我只是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什么
秋实眉头微皱,可看闻辛已经朝她们看来,便又垂下头,默然不语起来。
闻辛很快便将目光收了回去,秋实却没再开口了。她想,兴许是这几日和闻辛的相处也让她生了恻隐之心,不然她可不会对春华偷懒的行为有什么微词。
闻辛趴在床上,她知道自己的两个丫鬟都很有想法,可她不在乎这个,这世上,有几个人不为自己而活呢这两个丫鬟长得漂亮,做事也很体贴,用起来足够开心。既然如此,她便不在乎一个做的太多,另一个又做的太少。
可闻辛没有在小榻上趴很久,院子里便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侯夫人身后跟着几个眼熟的丫鬟婆子,她却自己抱着一个盒子,来了闻辛的院子。自闻辛回到侯府,见侯夫人的次数其实有限,侯夫人并不拘着她每日去请安,也没让她一定要去主厅与大家一同用饭。闻辛也乐得自在,每日便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侯夫人不会每日都来闻辛的院子里看她,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来一趟,闻辛从一开始的紧张反感,到现在好像也渐渐习惯。她隐隐察觉到了侯夫人的意图,对方好像刻意通过这种方式模糊她的戒心,让闻辛对她的到来不再那么反感。可这样处心积虑,小心翼翼,又是为什么呢
闻辛偶尔会想这个问题,也想过很多种可能,这里边,除了一种可能外,全都不是什么好的可能。可那一种可能,她从来不深想。
大多数时候,闻辛都在顺其自然,随心所欲,她想,只要不要想的太认真,便不容易动真心,等他们的意图暴露出来的那一天,她也不会太伤心。
侯夫人是来给她送药的,闻辛看了一眼春华,原来她刚刚是去做这个。闻辛并不会因此就想发落春华,她觉得这件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侯夫人屏退了下人,对闻辛道:“我帮你上药可好”
侯夫人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都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可温柔不代表着脆弱。当年的浔阳侯还不是战功赫赫的浔阳侯,只是个父母双亡的穷小子,在一次战役中因为三等功好运气地露了脸。是的,在众人眼中,这只是个好运的穷小子,未来如何尚不可知。侯夫人的父亲却很有魄力,相当欣赏这个后生,将自己唯一的女儿下嫁给他。这门亲事一出,很多人对侯夫人明嘲暗讽,心想她这么个弱质芊芊的闺中女儿,嫁了个脑袋系在刀口的莽汉子,也不知最后谁的命会更短些。侯夫人若不是有着一股韧性,便不会撑着嫁给浔阳侯,更不会当上如今的侯夫人。
可这样一个不可小觑的女子,在面对闻辛时却红了眼眶,连问话都是那样的语气绵软,好像只要闻辛流露出一点不乐意,她就会立刻放弃这个想法。
闻辛沉默片刻,将衣裳解开,露出光/裸的背,这些天她也没闲着,起码现在会自己穿脱衣裳了。
侯夫人看着她后背上星星点点的血痕,眼睛一点一点红了,她打开盒子拿出药膏,对闻辛道:“这药的效果很好的,娘给你上完,保准到时候不留疤。”
闻辛道:“其实留疤也没有关系。”
侯夫人没说什么女孩子身上留疤不好的话,她轻轻笑了一声,道:“你父亲当年也是这样想的,还嫌抹这祛疤的药膏是小姑娘才做的事。可我看到他身上的疤就心疼,总忍不住去想这一道是在什么情况下伤的,那一道在这个位置要是再深一点是不是就要命了。我知道他辛苦,也不想给他添麻烦,可这眼泪就是止不住地要往下掉。再后来,你爹就开始用着祛疤的药了,想说少被我看到一条,我就少伤心一些。”
说到最后,侯夫人已经不再笑了,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是那些伤那么深,那么大的一个口子,哪可能真的不留疤痕呢”
浔阳侯
闻辛脑海里浮现了那个站在府门接她回家的男人模样,自归府后,她还没有见过他。若不是侯夫人的这番话,她都不会想起这个应当是她父亲的男人。
侯夫人的指尖沾了冰凉的药膏,抚上了她的后背。闻辛听到她温柔的声音:“祛疤,有的时候不是为了所谓好看模样,只是不想让那些爱你的人看了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