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 第56章 惟愿吾儿愚且鲁（十）

就连身边的长随都不知道, 闻琮其实不怕狗。长随抓了小玉, 怕惊到主子，就将这狗五花大绑, 别说咬人了，连爪子都动弹不得, 这才敢将狗带到闻琮跟前。长随知道, 这是近来很受宠的大小姐的狗, 可他仍然按照闻琮的吩咐将狗抓来, 因为过去他也是这么帮着闻琮做事。那些被戏弄的公子哥身份也没比大小姐低到哪里去, 可闻琮不曾出事, 他也不曾出事, 久而久之, 竟也养出了几分胆气。

闻琮看了眼这狗，那日闻辛入府, 他不过匆匆一瞥，后来也只派人盯着闻辛, 自己是没怎么亲自去看的。原来这狗还真就是乡野间最常见的土狗，毛色也并不出奇，体型也不是那等惹人怜爱的小狗, 从外表来看，没有任何值得小姑娘喜欢的点。可闻琮知道，闻辛很看重这条狗，既注意它的饮食，又成日里溜着它在花园里走, 并不只把它看作打发时间的玩意。

闻琮回想了一下闻辛的样子，沉默寡言，有些粗鄙，再加上依赖这只不知哪来的乡间土狗，他心里隐隐有了论断。

真可怜啊，被丢在白云寺十年不闻不问，堂堂浔阳侯府大小姐，身边却连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更不用说像寻常小姐一样，被精心教养。回到府里，看起来再漠然，对父母兄弟还是有些期盼的吧只不过小心翼翼地掩藏在层层叠叠的伪装之下。每当看到一点自己的格格不入，粗鄙不堪，心里的自卑便会疯长，偶尔也生出些怨怼来，怨恨父母为何要抛弃自己。

就让他来放大她的怨恨，好好借此挑拨离间一番吧。

闻琮让人拿来了一根鞭子，走到了被捆起的小玉跟前，双手因为忍耐而微微颤抖着。别人以为他是因为害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压抑兴奋。

闻琮拿着鞭子站了许久，最后还是将鞭子递给了仆从，自己转身坐到一旁观看。他心里很清楚，有些东西不能沾，沾了以后便会愈发沉迷，愈演愈烈，以至于最后万劫不复。今日杀狗，那明日呢，是不是要杀人了闻琮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侯夫人而不这么做，还是自己到底对生命还存有一点敬畏。

仆从拿了鞭子，很快便开始鞭笞小玉。闻琮下了令，无须将狗打死，甚至也不要打成重伤，只要看起来伤口可怖些便好。闻琮可不是发了善心，他这是备着事后脱身呢。虽说按着他的计划，闻辛不会有心神与他计较，但万一呢万一闻辛看重这狗超过别的一切，这狗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在闻辛的声讨之下，侯夫人一定会对他很失望，难免还要责罚他一番。

被迷昏的狗在疼痛中醒来，看到这幅场景居然没叫，就好像是一个被吓懵的人一样。闻琮看到这狗如此通人性的样子，突然来了点兴趣，心头的伤害欲消减不少。他刚准备走近一点观看，便听到外边传来一阵喧哗阻挡之声，婢女刻意提高了声音：“大小姐，还请稍等，让我们稍微通报一番。”

闻琮脸上露出个笑来，示意仆从收起鞭子。他并不只是要闻辛难过，若是只要闻辛难过，他便不会让人刻意露了形迹，给闻辛找来的机会。让人偷偷抱走这狗，杀了以后再偷偷扔回去，保准小姑娘哭的不成样子。他要的可不是这些。

婢女刻意提高的声音撩到一半，戛然而止。闻琮意识到哪里出了变故，他脸上的笑微顿，还没思考出是什么情况，闻辛已经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旁边只有他的几个婢女，不对，少了一个刚刚说话的婢女。

闻辛身上还穿着她练武时常穿的衣服，是侯夫人亲自给她缝制的，一连送了几套让她轮着穿。闻辛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可她只是眉头微皱，走过来时便有一股让人望之生畏的气场。她的年纪还那样小，却是兄妹四人中最像浔阳侯的一个。

闻琮本是有些惊讶的，可想到这点之后，却又变作嫉妒。

心生嫉妒的闻琮正在酝酿一个完美的开场白，闻辛却左顾右盼，在看到小玉之后顿了顿，尔后径直上前，走到闻琮跟前，对他挥去了拳头。

闻琮毫无防备之下，被这重重一拳正中脸颊，吐出一口酸水，好不狼狈。他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闻辛，惊讶道：“你打我”

闻琮不是没被人打过，他和人打架，总不可能次次都压着人打，偶尔也挨过几拳。他只是没想到，这个才回家没多久的妹妹，不想着谨言慎行，讨得他人喜欢，居然上来就大动干戈。

对于闻琮的惊讶，闻辛可不会好心地解答，她很干脆利落地想要给他再来一拳。闻琮的婢女长随倒是想要阻止，可这事和背地里动手脚不动，光明正大地对大小姐下手，他们是不想待在侯府了不成

尤其是那些力气更大的长随们，他们可不敢拿手去碰这位大小姐，只好想着努力挡在少爷跟前，替少爷挨几下。

对于这种为虎作伥的挡路人，闻辛向来是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刀了事。她动作又快，位置又准，力道还拿捏得恰到好处，没多久，地上便躺到几个。那些柔弱婢女想要阻挡她的动作一顿，不自知地往后退了一些。

闻琮开始是没想到闻辛会闹这么大，真要打起来，他还能怕她不成虽说他练武不像大哥二哥那么勤快，但好歹也是纨绔界一霸，又是男子，还长了闻辛两三岁，收拾个小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闻琮骂了句：“乡野村姑！”

他还记得要刺激闻辛呢！

闻辛有没有被刺激到他不知道，因为闻辛的攻击一如既往的犀利。闻琮自信满满地以掌接拳，结果被打的手心发麻，甚至连手腕都微有受伤，很难想象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力气。闻辛使得功夫相当正统，一看便是大开大合的路子，并无半点诡谲阴招。有些招式闻琮从未见过，想来是外边学来的，有些招式却相当眼熟，一看便是闻家的功夫。

可看的明白，不代表就能应对。闻辛的力气比他大，速度比他强，就连下盘都比他稳当，一看便是寒暑不辍练出的基本功，又怎么是他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家伙能敌过的。

闻琮现下看起来和闻辛不相上下，其实全凭一股意气支撑，不出五十招，闻辛便会彻底占了上风。

那边闻辛的丫鬟终于赶到闻琮的院子，闻琮那些呆立一旁的丫鬟才恍然找到事做，冲上前和她们纠缠在一块，也不知是在阻止她们上前帮助闻辛还是在做什么。

闻辛的丫鬟还没明白都发生了什么，便被闻琮的丫鬟缠上了，这挤挤攘攘之间，不知是谁不小心踩到了谁，谁又小气地要报复回去，报复错了对象。这一来二去，本来没打起来都打了起来。

春华秋实算是里边唯一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毕竟小玉被闻琮仆从抱走的事，就是秋实看着的。春华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倒在了秋实身上，她咬牙狠狠跺脚，道：“这样不行，我们得去找夫人。”

奈何丫鬟堆里人挤着人，春华说的再小声，也被人听着去了，立时有人喊道：“守好了，别让她们去找夫人！”

春华一下同时被七八只手抓着，任她是神仙托生也难逃。那边秋实比她好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有两个人抓着她。

秋实眼神微闪，在这种情况下，她们跑不掉也是正常。闻辛也没有吩咐她们去找夫人，以她的性子，想来事后也不会责怪她们。反倒是这时候跑去找了夫人，做了这出头鸟，难免被三少爷记恨。

秋实和春华一起，从前做过三少爷的丫鬟，名字还是三少爷起的，对他的性情自然有所了解。

秋实分明知道，当下怎么做是最好的。可她看了眼和闻琮缠斗在一块，好像一时分不出胜负的闻辛，突然咬咬牙，猛地往一个拽着她的小丫鬟身上撞去，将人拽开。另一个小丫鬟抓着她的头发和衣服，她硬生生顶着头发被抓下一绺的疼痛冲了出去，身上的外衣也给撕破了些，满身狼狈地冲着夫人的院子跑去。

大小姐到底只是个女孩，和三少爷缠斗起来，时间一长难免落于下风。大小姐的性格她们也有所了解，直来直往的人，怎么斗得过三少爷

她要跑的快些，再快些，在三少爷的人之前，把话告诉夫人！

秋实快速地跑着，忽视了一旁惊讶的声响。她向来是沉静的，默默不语的，不愿意将自己交付给任何人，一切按着吩咐做事，只求不被发落。

或许她可以一辈子这样，或许不行。她并没有刻意等待一个可靠的人，可她突然觉得，或许闻辛可以。她不求闻辛能像保护她的狗一样保护她，只要能有三四分，那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