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 第70章 惟愿吾儿愚且鲁（二十四）

都说花市灯如昼，果然名不虚传。就算闻辛并不像同龄的少女一样喜欢这些精致美丽的东西, 也仍然为这街上错落有致的奇巧花灯所感叹, 手工艺人心思之灵巧, 有时远超常人想象。

闻家人出行, 并未带太多侍卫，也不知是不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强, 反倒喜欢像平头百姓一样走在灯市上。要知道, 许多世家出游, 因为注重安全，一定要带着成批人马守卫，也不来这等鱼龙混杂之处，而是划出一道长街, 专门与贵家赏用。闻辛不知道浔阳侯为什么选择这些人头攒动的街道, 但比起坐在轿子里，隔着帷幕或是帘子赏玩, 她果然还是更喜欢走在这里。

闻辛惯常一副不用心的男装打扮，闻琮对她的装扮不甚满意，可说了两句便被闻辛拧起耳朵, 疼得直跳脚, 最后竟走到闻琤身边。闻琤和闻琮的关系竟是默默好了不少, 闻琤瞥了他通红的耳朵一眼, 笑道：“你说你惹她做什么每回都被挠一爪子，还回回都要去撩，不是活该是什么”

闻琮道：“你看看她, 一点女扮男装的诚意都没有，怎么看都是个小姑娘，那些路过的登徒子，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闻琤道：“他们爱看就看，反正她也不放在心上。”

闻琮道：“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

明里暗里嫌闻琤不够关心闻辛，

闻琤乐了，他上下打量一眼闻琮，反问道：“有你这样做哥哥的吗”

这是暗讽闻琮不够稳重，当哥哥的反而成日被做妹妹的教训。

两个人吵得正欢，闻珩在一旁默默听了两句，便迈开长腿，含笑走到闻辛身边去了。

闻琮：“……”

闻琤：“……”

闻辛自己是不在乎这灯市里的人鱼龙混杂，却知道曲如屏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经不起吓，护着她走在里侧。曲如屏手里提着闻辛送给她的灯，看着街道两边高高悬起的花灯，忍不住悄悄掀开一点面纱，想要再看仔细些，一不小心对上了人直直盯着的孟浪目光，心中一怯，立马便要放下面纱，却被闻辛抓住了手腕。闻辛朝那直勾勾盯着的人看去，毫不掩饰眼中的恶意，将人吓得一激灵，连忙扭头快速走开。她这才松开眉头，转向曲如屏，替她把帷帽边带的面纱整理好，将脸大大方方地露了出来。

闻辛道：“喜欢便多看一些，你若是在意这些目光，以后能看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曲如屏心间一颤，原先想去将面纱放下的手又回到花灯的杆上，两只手一起提着这盏漂亮花灯。她细细地去看那一盏盏花灯，并不是每一盏都精致，可能挂在这街边的，便是粗糙一些的，也颇有野趣。曲如屏看着看着，却走神了，想到了闻辛口中的“以后”。以后是什么模样，以后她会嫁人么，嫁到哪里去，闻辛呢，闻辛又会到哪里去。等到那个以后，还会不会有人牵着她来看花灯，掀开她的面纱让她大胆看个真切，告诉她旁人的目光与言语都无需体会。

闻辛道：“怎么哭了”

曲如屏才发现，原来自己眼中盈的泪已经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她匆匆擦拭，话里还带着点鼻音：“我只是太高兴了，我从没看过那么好看的花灯。”

闻辛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声音却柔软了些：“你喜欢的话，我们下次还来看。”

曲如屏看向她，道：“一言为定。”

闻辛挑了挑眉，神采飞扬，道：“一言为定。”

闻珩买了两盏模样好玩的兔子灯，给了闻辛和曲如屏一人一盏，曲如屏接过，和闻辛给的那盏快快活活地挨在一处。闻辛看了一眼，道：“大哥不懂我么”

闻珩将那花灯转了转，兔子的眼睛竟跟着转了转，若是胆子小些的姑娘，头一回见兴许要被吓一跳，闻辛这才收起嫌弃，接了过来，道：“这个好玩。”

浔阳侯和侯夫人走在前头，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话，也拿了些花灯在手里，细数上一次携手共游灯市，竟也是十多年前了。浔阳侯与侯夫人说够了话，回头看后边的孩子，见他们凑在一块热热闹闹，脸上都带着笑，心中才算宽慰。侯夫人看向闻辛，闻辛敏感，抬头便对上侯夫人的眼神，见侯夫人朝她招手，便对闻珩道：“大哥，你照顾好表妹，我去娘那里看看。”

闻珩点头，曲如屏也笑着让她放心。等闻辛走了，曲如屏便将面纱放了下来，与闻珩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并不热情，但礼数周全。曲如屏与闻府的几位少爷相处时向来如此，怀着感激，却不接近，既是从前吃过的苦头在警告她，亦是害怕毁了现下弥足珍贵的生活。闻珩与她接触不多，可闻辛很喜欢她，他便知道，这是一个好姑娘，曲如屏以什么态度对他，他便回以什么样的态度，并不放在心上。

闻辛来到侯夫人身边，系统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脚边。侯夫人早习惯了闻辛的这只狗，也知道就连怕狗的闻琮都不怕它，更是放心闻辛带在身边。闻辛以为侯夫人招她来是有何事，没想到侯夫人只是想与她说说话，一块看灯。闻辛想了想，便应了下来，与侯夫人和浔阳侯待在一块，其实也很好。

若说闻珩是挑拣了闻辛可能喜欢的花灯，直接买下送她，浔阳侯便是见闻辛的眼神在哪多停了停，便恨不得都捡来赠与她。闻辛拿了两手的花灯，觉得自己顿时成了整个灯市里最惹人注目的一个，看向侯夫人，发现侯夫人看得直乐，丝毫没有劝阻的意思，只能自己对浔阳侯道：“爹，我不想要了。”

浔阳侯顿时有些失落，目光看到迎面走来的一对父女，女孩摇了摇父亲的袖子，嚷着想要一盏花灯。浔阳侯叹了口气。

闻辛：“……那我就再来一盏吧。”

浔阳侯笑容满面地又买了一盏，递到闻辛手中，彻底填满了她握着花灯杆子的手。

很快，浔阳侯便看到了另一对父女，这回小姑娘要的不是花灯了，而是街边小贩卖的糖葫芦，也不知道那糖葫芦是不是真那么好吃，小姑娘一口咬下去，面上便露出个笑来，踮着脚把剩下的递到爹娘跟前，让他们一人咬下一颗。浔阳侯看了眼闻辛，重重叹气。

闻辛：“……我也吃吃看”

浔阳侯喜笑颜开，亲自去买了一串糖葫芦。闻辛没有手拿，只好就着浔阳侯的手吃了一颗，糖葫芦外边裹着熬出来的糖浆，里边的山楂几乎要酸倒闻辛的牙。闻辛忍了忍，方才没有露出一副挤眉弄眼的模样来。浔阳侯看着她吃，光风霁月的一张脸，硬生生露出些可怜模样，好像也想知道是什么滋味。闻辛无奈，道：“您也尝一口。”

浔阳侯便咬了一颗下来，又递到侯夫人跟前，侯夫人向来是温文有礼的，哪会当街露出吃糖葫芦的不雅模样。可浔阳侯将东西递到了她眼前，她便抬起长袖遮脸，吃了一颗。浔阳侯显然也被酸了一下，闻辛看他下意识眯了眯眼，可不知道是不是真以为闻辛觉得好吃，他倒没有露出不喜的表情来，只帮闻辛拿着那串，又让她就着他的手将剩下几颗都吃了。

闻辛被他这一串糖葫芦酸的不行，侯夫人还在一旁与她说悄悄话，说浔阳侯今日是高兴呢，一高兴便犯傻，让她别与他一般计较。

闻辛琢磨着，这是浔阳侯和她过不去，才不是她和浔阳侯过不去呢。

这不，浔阳侯又盯着一对父女看了，看模样脸上的怅然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真实，闻辛寒毛直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父亲将女孩抱在臂弯里，女孩抱着他的脖子，过了一会儿便开始闹腾，似乎想要爬到他的脖子上去。父亲说了什么，小姑娘没听进去，只眼巴巴地看着他。到底是做父亲的先心软，举着小姑娘低下了头，在妻子的帮助下让女孩骑在了自己肩上。小姑娘一下变得很高，伸手以为自己能够抓到两边的花灯亦或是天上的星星，笑弯了眼。

闻辛没有听到浔阳侯的叹息，她再朝他看去时，他已移开了目光，好似从未见过那场景一样。闻辛突然便明白了，原来这一个晚上，是他想弥补那曾错失的一个个日夜。可岁月无情，并不是所有东西都来得及弥补，有些东西，错过就是错过了。

可她现在不怪他们了。

她突然觉得，有个问题，自己能问出口了。

闻辛对侯夫人与浔阳侯道：“你们为什么送我到白云寺，又为什么那些年来一问不问呢”

两人脚步一顿，侯夫人的眼里露出一些哀伤，她看向浔阳侯，浔阳侯对闻辛道：“这些事，要等我死了以后方能告诉你，你等一等好么”

闻辛心中一震，她并不愿意听到死这个字，只是侧过脸去，道：“其实，不听也是可以的。”

一条小溪，载满了花灯，闻辛侧过脸，看到桥那头的假和尚，她用脚尖点了点身边的狗，它果然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