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 8.黑鳞甲与白蔷薇（四）

伊万往篝火中又添了柴，见那火又旺了些，身体好像才不那么冷了，奥利维亚的话确实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我是精灵族和人族的后代，不过不是什么成功的后代，美貌与能力都不如精灵族，像是半成品一样。”

克劳迪娅的神情比伊万还难看，道：“你猜对了，我的一部分血脉来自矮人族，但你一定想不到……我是三方血脉的混合，我的另一半血脉来自人族和巨人族。”

这才是她巨大无比力量的来源。

奥利维亚震惊地睁大了眼。巨人族的身形几乎是人族的一倍半，而矮人族的身高最高不到人族的十分之七，这两个种族天生的体形差异就摆在那，要产下后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三方血脉又是什么意思……

克劳迪娅自然知道奥利维亚的疑惑，勉强笑了一下，故作轻松道：“你信口胡诌的时候，并不都猜错了，你知道的，猎奇实验嘛。”

克劳迪娅还想再开些玩笑，像是她虽说遗传了矮人族的身高，但这张脸却不像普通的矮人族一样会老，成日里都是一副少女面孔，倒免得被当做最后的矮人族追捕猎杀。可刚刚那勉强的笑已经花光她所有力气，此刻她试图再扯一扯嘴角，最后却只能有气无力地败下阵来。

伊万接过话头道：“精灵族和人族之中也有自由恋爱的，可我的父母不是，我也是实验下的产物，还是失败产物那一种。”

奥利维亚看向两人，克劳迪娅还低着头，这件事对她来说像是伤疤一样，揭开一次便鲜血淋漓一次。伊万却已经神情坦然了，要么是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要么是太过擅长调节自己的心情。奥利维亚知道，是后者。

伊万收拾好了心情，竟还能笑一笑，继续对奥利维亚道：“异人一直都有，但很多都有寿命上的缺陷，如今街上的异人和十年前比又要少上许多。我和克劳迪娅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因为异人最后也会归于人族，而且异人数量很少，倒没被大规模地捕杀。”

奥利维亚道：“异人的处境还好吗”

伊万轻叹道：“不被捕杀已经是万幸了，但还是少不了一些奇异的目光。有一些异人因为外貌太有特色，沦为大贵族或是大商会手中吸引眼球的工具。这个世界好像只是人族的世界，也好像只是那些有钱有权有势之人的世界。”

随意感叹一句，伊万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奥利维亚道：“其实我和克劳迪娅身上没有太多像异人的地方，而且异人的数量稀少，寻常人便是觉得有些奇怪，也不会马上怀疑我们是异人，你倒是很敏锐。”

奥利维亚其实占了个便宜，她没有过往的记忆，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近乎贪婪地吸收所有知识。她听说异人稀少，对于多稀少却没有切实概念，因此才能如此自然地做出假设。奥利维亚自然不会如此解释，只是继续问道：“那你们的佣兵团叫做护龙者也和这个有关吗”

伊万点了点头，道：“异人的处境虽然没有差到被赶尽杀绝，但也不算好。我们一半的血脉已经被屠尽，另一半的血脉也不认为我们是自己人，有时还伤害我们……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算什么。若是为灭绝的精灵族报仇，以人族为仇敌，我一代代延续后终将变成人类的血脉又是何等尴尬。若是将自己视为这个残暴种族的一份子，我又不甘心。龙族……像是寄托吧，我不想看见这个种族也像精灵族一样灭亡。”

克劳迪娅的心态比伊万还要更纯粹一些，也可能因为她身上的实验性质远比伊万强烈，而且这永远长不大的模样让她近乎永远地远离了爱情的甜果。她所背负的东西，让她对龙族这个即将倾覆的种族有着强烈的共情。

克劳迪娅道：“但是很可惜，我们只是两个普通的异人，不像那个霍尔曼公爵一样，单凭一个人就能改变这整个国家。我们没法单枪匹马地拯救这个种族，只能喊喊口号，表达精神。甚至因为自己异人的身份不敢将这一切闹得太大，怕一不小心就让自己陷入困境。”

克劳迪娅说完这一切后，自嘲地笑了一声。伊万也沉默了下来，这片大陆上只剩四头龙了啊，两头在卡文斯王室的手中不见天日，两头在圣西尔王室的手中供人驱使，他们能做什么呢他们什么都不能做。

伊万叹息道：“光明神为什么对这个残忍的种族如此偏爱呢”

伊万的叹息不无道理。人族本是一个看起来最为孱弱的种族，他们不像巨人族一样有着坚硬的皮肤和巨大的力气，也不像精灵族一样有着出众的美貌和敏捷的身体，更不像龙族一样强大到近乎无所不能。但人族有着强大的繁衍能力，几乎占据了整片大陆，更能通过虔诚的祈愿获得光明神的力量，淬炼他们本来弱小的身体。禀赋脆弱的人类，却在光明神的偏爱下几乎将最强大的种族也一并斩尽。他们的贪婪、奸诈和残忍，让伊万不明白光明神偏爱的理由。

奥利维亚以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态度道：“神的眷顾未必亘久不变，如果说从前的人类弱小，善良，坚定，所以打动了神，那么现在的人类已经不是从前的人类了。不，应该说兴许还有这样的人，但那些人大多被处于上层的贵族们剥削着，欺骗着，愚蠢地为莫须有的荣耀抛洒热血，牺牲生命。若是光明神能看见，也会觉得自己被欺骗吧，收回神恩也未尝不可。”

伊万听了，苦笑道：“兴许会有这么一天，但也兴许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

奥利维亚道：“或许吧。”

伊万沉思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道：“你也是异人”

他和克劳迪娅都是异人，而且从内心深处无法彻底认同自己是人类的一份子，才会跳脱出来这样评判人类。那么奥利维亚呢，她那种冷眼旁观，近乎刻薄的嘲讽是身为人类一份子所能拥有的吗

奥利维亚一愣，很快便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她的心里不免也产生了相似的疑惑，她真的是个普通人类吗这份置身事外的评判只是因为失忆吗

奥利维亚没有给出回答，只是看着伊万和克劳迪娅道：“请原谅我不能直接给出答案，但请你们相信，我对二位并无坏心。”

听到这个答案，克劳迪娅有些不满地抿了抿嘴。虽说一开始是被奥利维亚抓住了马脚，不得不吐露身份，但到后来，她和伊万连心中隐痛都坦白，奥利维亚却还是这样遮遮掩掩，确实有些让人不痛快。

伊万听了却点点头，道：“很公平，你抓住了我们的马脚，而我们什么都没发现，那就等我们发现的那一天再请你告知我们吧。”

克劳迪娅听了伊万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她和伊万这个两人小队里，从来都是伊万负责思考，她负责出力，既然伊万这么说了，她那点不满也就消散了，凡事公平起见也没哪里不好。

奥利维亚的眼神从克劳迪娅脸上转到了伊万脸上，看着伊万静静打量她的眼神，奥利维亚知道，伊万之所以轻轻放过这件事，是因为他确实从奥利维亚身上察觉不到害人之心。而他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把奥利维亚逼急，以免奥利维亚本来不想做什么都被他们逼得去做什么。

奥利维亚知道，从今天起，伊万会更认真地观察她，试图从她身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即使如此，奥利维亚也不后悔今天点破了这些，她隐隐直觉，兴许她和他们是同一阵营的。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她真的只是个观点古怪的普通人类，至少她能理解他们，也不至于和他们变成你死我活的对立阵营。

如果伊万真的能从她身上发现点什么，帮助她发现自己的身世，那更是再好不过。要知道即使这么恶补了一番，奥利维亚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远远不如伊万这样老于世故的人。

奥利维亚并不认为这是算计，最多是顺水推舟罢了。

这番谈话也算落下帷幕，改变也是显然的。克劳迪娅开始毫不避讳自己对那些成年男人美好**的打量，一边跟奥利维亚点评，一边叹息自己只能看不能吃。奥利维亚只能尴尬赔笑，既是对那些健壮男人不感兴趣，也是不知道克劳迪娅到底是真的看开自嘲，还是这仍然是不能被人随意点评的痛点。

至于伊万，他开始偶尔在月下洗他那头银白色的头发，让被月光照得几乎发亮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别在耳后，露出那双带一点尖尖的耳朵。

奥利维亚也愈发惬意，迫切地希望着他们俩能从她的身上发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