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离来这一趟, 够千茶回味数月。
旋离离开后的那日清晨,千茶早餐还未食,便迫不及待地去了六哥处,满脸喜色地同六哥道了昨日旋离为了安慰她,为了哄她,不顾昆仑山的规矩, 深夜下来寻她。
“她同我说了好多话,和我聊了许久, 她还同我……”
六殿下撑着脑袋吃着早点频频点头,听得千茶忽的停了下来, 他疑惑抬头, 对上千茶的目光。
“同你如何了”
六殿下才问完,便恍悟了过来, 忙敲脑袋:“你不必说了。”
千茶乐得晃脑袋:“我才不与你说, 旋离说这种事不要告诉他人。”
六殿下:“……”
你这说与不说, 有何区别
千茶分享完喜事, 喝了口茶,才道:“对了六哥,还有一事。”
千茶见六殿下正喝着茶, 指着茶杯道:“你先喝完, 我再说。”
六殿下失笑, 将茶吞下:“何事如此谨慎,还怕我喷了不成”
千茶点头,撑着脑袋看六殿下, 道:“确实怕你喷了茶。”她靠近一些:“还记得我们在长老祠里见到的长老像么”
六殿下点头:“如何”
“为何那画像那样像我呢”千茶学着六殿下同她说故事的样子,留了个问,顿了片刻,接着再自个儿答了:“因为我便是长老。”
六殿下听后,眉梢几乎要挑到头皮上。
“你,你,你是长老”他惊得话都不利索了:“是是我们狸族的长老”
六殿下又干笑一声:“你没同我说玩笑话”
千茶摇头:“没同你玩笑,没骗你。”
六殿下手僵僵在半空中,心中思虑万千,直直看着千茶,半晌没能动作。
许久,他才急道。
“可你才八百多岁啊。”
“我是见着你长大的。”
“你怎么可能是长老”
“长老她是何等人。”
“你如何是长老了”
“而且她明明长那个样子。”
……
六殿下越说越激动,甚至站了起来,扇子乱挥舞。
他将心中疑惑全道完后,才冷静下来,坐回了千茶身边。
“不会是旋离为了逗你开心,瞎说的吧”
千茶摇头:“才不是。”
从前都是她从六哥这儿学道理,听故事,这会儿终于轮到她给六哥讲道理了。
千茶也不趴着了,直直坐着,还起了范儿。
“六哥可记得,千年前,长老于狼鸟两族交战中,被聊缺缺偷袭夺了妖骨。”
六殿下点头:“是有此事。”
千茶见六殿下十分兴趣的样儿,更起范儿了,甚至拿起了他的扇子,敲了敲六殿下的肩膀。
“而后,长老并未同传闻中说的那般,骨消形灭,而是被救了。”她看着六殿下,继续:“被旋离救了。”
“不过她如何救的我,我还没问,她也未同我说,不过再过几月,待旋离去枳於那取了安骨丹,到时,我便能知晓。”
千茶说到这儿,仍见六殿下面露疑惑,仿佛在道,你说的这些,如何便说明了你是长老
千茶拿着扇子走近一些,意在解释清这事儿,敲敲桌子,问:“你还记得人界的殷殷么”
六殿下点头:“记得,殷殷是旋离在人界修养的妖骨,便是旋离。”
千茶点头,引导着问了句:“那六哥可猜着,我为何是长老了么”
六殿下一思。
一蹙眉。
一惊。
一喊。
“你!你是长老的妖骨!”
他道完,立马站了起来,又同片刻前一般,静静地看着千茶。
从前不解的许多事,今日不解的许多事,此刻也被他一样样串了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你同我们长得都不像,怪不得长老的部下考淡对你那样好,怪不得爹娘那样疼你,怪不得你生来便有四千年修为,怪不得,怪不得……”
他心里千百样怪不得,如今都有了解释,全都说通了。
六殿下道完转头对上千茶的目光,见她嘴角噙着笑乖乖坐着,眼中满是天真喜乐的神色。
六殿下不自禁撇嘴。
虽说了这么多,心中也有些确定千茶便是长老,但自小到大,长老凶神恶煞的形象便已然在他心底根生,他如何也无法将长老,同自己的七妹联在一块。
况且,见到长老像,族人总要跪拜的,而眼前这位千茶……
怎么看都是她的七妹。
是她才八百多岁的小七妹。
七妹此刻脸上还一副十分得意的样子。
六殿下又将嘴撇向另外一边。
长老
六殿下挨了过去,小声问:“你真没有骗我”
千茶喝口茶,摇头道:“没有,你不信可以去问问考淡嘛。”
六殿下干笑:“不必了,我,我信。”
六殿下心里还有些疑惑,但具体是何疑惑,他细想却想不明白。
再聊了一会儿,千茶又吃了些东西才离开。
她这一离开,六殿下立刻去了长老祠,跪拜一番后,他盯着画像整整看了两刻钟。
不知是否是因着千茶同他说了她是长老这事,六殿下瞧久了,竟在这凶煞的长老画像上,看出了千茶的影子。
六殿下晃晃脑袋,歪着脑袋疑惑了半晌,到底是哪儿像了,观察片刻,才恍悟,他觉着的像,是因着这长老像里的长老,也光着脚。
这便是七妹
六殿下抖了抖身子。
另一边,千茶离开六殿下洞后,立马给旋离写了信,先是怪了几句她又不辞而别,又道了几句想念之话,接着便去梨花池寻考淡。
这半年多,千茶来去已成习惯,这才踏入林中,考淡便迎了出来。
因着晓知自己是长老之事,千茶如今看考淡也有些不同了。
她也同六殿下那般,心生许多怪不得,可怪不得之后,又觉着淡然。
“今日起,每三日我会给旋离写一封信,麻烦你了。”
考淡听闻忙低下头:“七殿下客气了。”
千茶将信递了过去,又道了句:“这天已然七月,你多注意些,别病着了。”
考淡听闻,吃惊抬头,片刻又低下头:“谢,谢七殿下。”
千茶:“……”
考淡:“……”
她本是想着,既这位考淡是从前长老唯一的部下,同他亲近一些,关心一些,自然是好的。
只是不料,话出口,两人这样别扭。
千茶欲离开,考淡却将她喊住。
支吾几字,考淡才开口:“七殿下可是知道些什么了”
话出口,千茶立马明白其中之意,反问:“长老之事”
考淡点头。
千茶也点头。
二人简单对视一眼,便明了对方心中所想,考淡淡淡一笑,对千茶点点头,转身便离开送信去了。
考淡来回向来快,索性千茶便不离开,在林子里找了个好歇息的地儿等着。
七月入夏,日光穿过树叶间的间隙斜斜打在千茶的身上。
暖洋洋的,不过片刻,她便靠着大石头睡了过去。
睡得沉了,便不知身在何处,一时刻,二时刻过去,半梦半醒间,忽闻鼻尖一痒,她抬头揉了揉,蹙着眉头睁开了眼。
“六哥”
她软软地喊了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六殿下又拿树枝挠挠她的脸。
千茶睁开一只眼,正想怪罪,却见眼前之物,立马精神了起来。
“这是……”她抬头看六殿下:“你为何会有这个”
六殿下手上拿着的是一个花环,上头红色的扶桑花,不多不少,正好九朵。
“来寻你时撞见考淡了。”六殿下说着,将花环戴在了千茶的脑袋上,继续:“见他手里拿着这个,便知他定是去了玄圃,索性把信和花都接了过来。”
说完,六殿下将信递了过去。
千茶接过信,心情大好地晃晃小腿,脚上铃铛叮叮作响。
她打开信,里头道。
“见你沉睡,不便打搅,今日花开正盛,摘了几朵,学着从前你做的花环,也做了一个,当是那日的赔礼,你戴着定好看。”
千茶笑着将信折好,抬头看六殿下,一歪脑袋:“六哥,我好看么”
“好看。”六殿下立马回答,失笑:“瞧把你给美的。”
千茶逗逗脑袋上的花瓣,又道:“六哥,这是扶桑花,你见过么”
六哥点头:“自然见过,这花从前长在合谷山,闾麋看着,后来那闾麋不知被谁杀了,这花便被有心人取走,它生得好看,自然有许多人喜爱,许多人种。”
千茶抬头傻笑着。
为何玄圃也会种着扶桑花呢定是那次她的花环掉落在地后,被旋离拾起了。
或是旋离拿着那几朵种了,又或是旋离那时出昆仑山来寻了,但千茶能肯定的是,那时旋离一定是很在乎她的,不然也不会在玄圃种下扶桑花,还种得那样好。
千茶心里乐,抬眼接上六殿下此前的话,轻描淡写:“那闾麋是我杀的。”
六殿下听后一惊:“你杀的”
千茶点头:“便是那被取了记忆的两百年前,被我杀的。”
她说着唤出了双离刀,随意挥了两下:“用它杀的,它叫双离刀。”
六殿下见着双离刀忽的一惊,待千茶将刀收住,他上前瞧了一阵,心中叹了声,不免又感叹。
“你果真是长老。”
那长老像,长老身后背着的,便是这双离刀。
千茶心中一念,刀被她隐了去。
日过一日,月过一月,几月很快便过去,夏去秋来,秋去冬至,十二月缓缓到来。
日子越近,千茶信中与旋离提及妖骨回身之事便越频繁。
旋离抄的祭天文也十分巧,算着日子,不多不少,正巧能在十二月十五日那日抄完。
日子算着过,一日日近了,千茶瞧着日月,走得都慢了许多。
与之前约定的那般,十五夜里,考淡去枳於处取了安骨丹。
十六日那日清晨,千茶早早醒了,她在洞中吃了些东西便朝外走。
比预定的时辰早了几刻钟,但千茶这一出去才发觉洞外站着许多人。
不止昨夜归来的考淡,狸族上至狸帝,下至六殿下,帝系之内全在外头站着。
千茶见此状,顿了半晌,才抬脚朝外走。
考淡率先迎了上去,清早雾蒙蒙,他说话也轻了许多。
“七殿下,走吧。”
千茶点头,手指在考淡身后绕了绕,问:“他们也去”
考淡摇头:“他们不去,我带你去。”
千茶点头。
面前众人面色凝重,气氛也沉重的很,千茶稍站片刻,也未见有人同她说话,事出突然,正巧她也不知该同众人说些什么,便转头给考淡一个眼神。
同众人道别后,考淡便带千茶飞至山脚,山脚处此刻也有人等候,远远望着,是一黑一青两位女子。
千茶一喜,落地后立马朝旋离去。
“你来啦。”
旋离握住千茶伸过来的手,点头:“嗯。”
千茶转头看身边的枳於,语气不太客气:“你也来了。”
枳於拱手,对千茶深深鞠躬,面色凝重,却也不说什么。
四人不多话,也不寒暄,带着千茶便飞到了昆仑山山脚。
因着今儿是大事,考淡与枳於便在山下待着,道别后,旋离二话不说便带千茶上了玄圃之巅。
阿图已然在门外候着,千茶到时,悠悠同她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将头偏开。
阿图:“西王母今日有事在身,不便过来,让我在此等候。”
旋离听闻对阿图低头表示谢意:“谢过西王母。”
阿图淡淡点头。
不再多说他话,旋离领着千茶便进了玄圃之巅。
千茶第一次来这地儿,现下又只剩她与旋离二人,自然放松了些。
玄圃之巅四季低凉,才进门,寒意便不客气袭来,千茶好奇地左右看,这儿是个山洞,地儿大,山洞上许多窟窿,日光从窟窿洒下,照进几许光,映着壁上的一层冰熠熠发光。
“好冷啊。”
千茶道了声。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旋离在她身后,一脸正经,没什么表情。
千茶拉住旋离的手,问:“你在紧张么”
旋离点头:“嗯。”
千茶笑:“紧张什么呢别紧张。”
旋离听闻后,看了千茶半晌,忽的伸手将她抱住,又将她的脑袋压在肩上,轻声道:“你在人界时,和我打了赌,你输了,你还记得么”
千茶点头:“记得。”
她还欠着旋离一件事呢。
旋离又一用力,抱得更紧了些,沉重道:“千茶,待你记起一切。”旋离声音更低了些:“要原谅我。”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