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又一春 第34章 第 34 章

2008年2月16日, 北京

周青羽不记得第一次随父母来到莫斯科餐厅的感受，那时她只有几岁大；印象最深刻的是涂抹着果酱黄油的面包很好吃, 酸黄瓜酸的像醋，老爸老妈则说，服务员是俄罗斯姑娘。时隔多年打量四周, 依然为这座欧式宫殿震撼。

高达七米的白色穹顶令人心胸为之一爽，富丽堂皇的金色大吊灯高悬头顶。大厅四角分立着精雕细琢的墨绿铜柱，四壁是深绿大理石，充满俄式风情的油画和布尔乔亚式雕塑把大厅装饰得格外具有异域风情。

深红绸缎窗饰把身畔落地窗装饰的格外明亮，餐桌铺着浅黄桌布，窗台水晶瓶盛放着一朵红玫瑰--能占到这个绝佳位置, 到的再早也是值得的。周青羽有些得意地打量四周, 又看看玻璃中模模糊糊的自己：玫瑰红长摆织花毛衣配崭新黑皮靴, 从青岛带回来的蓝绿海豚耳环算不上贵重, 却很别致。

应该不会失礼, 她想。

请客在即, 找不到合适餐厅的她朝家里求援, 周雁程最简单“涮羊肉”, 妈妈说“全聚德”还是老爸靠谱“老莫呗, 花多少钱人家也知道。”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早，餐厅已经坐满大半, 不少头发花白的老年顾客戴着眼镜翻菜单。周青羽也百无聊赖的翻起厚厚菜谱，扉页像电影海报一样印着餐厅全景以及充满骄傲的描述：“莫斯科餐厅是1954年开业的特级俄式西餐厅。建筑风格华贵高雅、大厅气势恢宏，充满浓郁俄罗斯情调。老一辈国家领导人曾在这里多次举行盛大宴会, 接待重要外宾。”

确实如雷贯耳，要不然怎么被称为“老莫”呢十多分钟后，她握着手机朝餐厅门口张望，很快挥舞起手臂。

远远望去，站在大厅门口的郑远山显然也是着意修饰过的：白衬衫搭配深蓝羊绒衫，裤线笔挺，黑色大衣搭在胳膊上。看到她之后他便穿过大厅朝这里走来。

大概刚刚在南方度过春节，他看起来相当轻松，坐在对面的时候顺手把皮包和大衣放在一旁。“什么时候到的我还想去接你。”

她很有点成就感，“十点多就到了，这个座位不错吧”

时隔一个春节，郑远山也打量着她，目光带着赞赏和--她心中一跳，低头把菜谱沿着桌面推过去，“郑哥，你看看想吃什么。”

菜谱又被原封不动推回面前，“客随主便，今天你做主。”

一位穿着古典连衣裙和纯白小围裙的服务员站在桌边--可惜不是俄罗斯姑娘，周青羽一页页翻着菜谱，“郑哥你喝什么汤嗯，一份俄式红菜汤，我要奶油蘑菇汤。”

“首都沙拉、酸黄瓜、奶油烤杂拌，罐焖牛肉和法式煎鹅肝。”她头也不抬行云流水般点下去：“莫斯科奶油烤鱼，鱼子酱和黑胡椒牛排--几成熟”

郑远山不得不打断她，“够了，根本吃不完。”

“还没点甜品。”周青羽嘟囔着，到底加了树根蛋糕和黄油面包，又想起件事，“郑哥开车了吧，不能喝酒，恩，我想喝格瓦斯。”

“那就格瓦斯，给我来杯苏打水。”郑远山向服务员示意，“这儿的格瓦斯挺有特色。”

服务员走远之后，周青羽看着她的背影眼热，“衣服挺有范儿。”郑远山被她逗笑了，“周青羽啊，你说你这八零后的小孩儿，怎么也想起到老莫吃饭来了”

“喂，别看不起我们八零后，老莫怎么了，离动物园这么近，我小时候来过好多次。”周青羽有点不满意他的口气，“就算我没来过，最不济还看过《血色浪漫》呢。”

“哦电视剧还是小说还真看不出来”郑远山用一种出乎预料的目光打量着她，仰头琢磨，“我想想，《阳光灿烂的日子》看过吗”

周青羽嗤之以鼻，“拜托，郑哥你真out，《阳光灿烂的日子》谁没看过人家姜文得了多少国际大奖呢我们学校都放过好多次。”

“好好，小瞧你了。”看起来郑远山发自内心的高兴，随意指指周围，“以后可以常来。”

以后不不不，没有以后了。

热腾腾两份汤端上来，周青羽用汤匙轻轻搅拌着自己那份，“其实我对西餐一般，郑哥你也老出国，不过偶尔换换胃口也不错。”

把餐巾铺在腿上的郑远山显然还对刚才话题感兴趣，“你看的是电视剧还是小说”

稍微愣了两秒钟，周青羽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依然《血色浪漫》。“电视剧啊，刘烨孙俪演的，好几年前了。我们一宿舍同学一块看，钟跃民特别酷。说实话我觉得刘烨挺。。那什么的，后来看了血色才觉得他不错。”

正喝汤的郑远山抬头看她一眼，像是有些不解，“刘烨怎么了人演的不错，挺有那个时代那股劲头。”

“不是这个，刘烨演的别的电影。”

“哪一部”

那么有名的电影他居然不知道果然是技术宅。周青羽腹诽着，“《蓝宇》啊。”

看样子郑远山记住了。“蓝宇刘烨演的是吧，回去我看看。”

“蓝色的蓝，宇宙的宇。有没有盘不知道，郑哥你上网一搜就行，他和胡军演的，导演关锦鹏，就是拍《阮玲玉》和《胭脂扣》那个，刘烨还得金马影帝呢。我们一宿舍人都特喜欢他。”周青羽滔滔不绝，不忘补上一句，“他和胡军特别感人。”

郑远山颇感兴趣，“哦什么类型的枪战片喜剧片”

“嗯，爱情片，郑哥你一看就知道了。”这么捉弄人家不好吧周青羽窃笑，正好又有两道热菜齐齐上桌便招呼客人，“吃饭吃饭。”

郑远山端起手边玻璃杯，“嗯，咱们今天算是，欢度新春”

“没错，春节快乐。”周青羽端起高脚杯和他“叮”的一碰，满口大麦清香，格瓦斯有种烤面包的味道。

大厅前方的两位俄罗斯音乐家演奏手风琴，高鼻雪肤的异域女子高声歌唱着《喀秋莎》，一首又一首俄罗斯特色乐曲流水一般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

菜肴极其丰盛。喝过奶油蘑菇汤又吃奶酪烤鱼，奶油烤杂拌也很是美味，饶是周青羽很能吃甜食也被厚重滑腻的奶酪腻住了，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在酸黄瓜上。

郑远山熟练地用刀叉切割盘中牛排，显然胃口很好。“过过我有朋友从美国回来，就是上次和你说过的，我的衣食父母。我正愁不知道请他吃什么，正好你帮了我的大忙：这里就不错。”

“哦哦，我记得。”就是他留学时同吃同宿的好友，“四川那个，还会包饺子，对吧”

“没错，就是他。他很早就移民美国，把父母和岳父母陆续接出去了，隔几年才回来一次。原定春节回来，老人临时不太舒服，买好的机票都退了，只好推到月底，我得好好接待接待。”他想了想，“你有过移民的想法吗”

“我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只想在国内呆着。我父母也不想离开家乡。”周青羽摇摇头答得坦白，“再说，偶然吃吃还行，让我经常吃这些”她用叉子指指面前碗碟，“我可受不了。”

郑远山理解地点点头，看样子很高兴。“故土难离。我父母也是，对家乡感情很深，舍不得出去。你自己出去走走还是可以的。”

提起人家父母，周青羽自然得问候一声。“郑哥，你家老人不是在海南过年么，回北京了吗”

“还在海南。我父母年轻工作辛苦，身体落下点病根，医生建议最好在暖和的地方过冬。”郑远山指指南方，“北京冬天太干，天气也冷，他俩又不愿意出国，索性就在三亚买了房子；每年冬天过去住，开春暖和再回来。”

听起来候鸟生活也不错。“这样啊，那。。两位老人在三亚还适应吗”

郑远山倒是不愁。“我大伯全家都在三亚定居，互相照顾着我也还放心。再加上我过年就飞过去，实际他俩在三亚也住不了几个月。”

提起三亚，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顺手放下刀叉拎起皮包递过来，“给你的。”

给我的诧异的周青羽接过来，入手沉甸甸，“什么东西”

“春节礼物。”郑远山开始吃面包。

几秒钟之后，周青羽望着花花绿绿的椰子糖椰子糕、苦丁茶榴莲糖芒果干之类呆住了，角落居然还有两大袋颗粒胡椒。

拿起一袋摇摇，哗啦哗啦作响。对面郑远山说，“这个挺有意思，你喜欢做饭，下次做菜时候可以试试。我还给你带了点水果，放在车上没拎过来，一会提醒我别忘了。下次如果你去三亚，提前告诉我，我开车带你到处逛逛：过年陪我父母和大伯去了亚龙湾和天涯海角，其实以前都去过，过年时候还是挺热闹....”

人家也是好意，周青羽心里却不太舒服，默默把胡椒塞回包里。“郑哥，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接过她递去皮包的时候，郑远山脸庞带着几分期待，打开略看便单手推回来；周青羽连忙双手推住皮包另一侧，“郑哥，这是给你的，春节礼物，你先收起来。”

郑远山明显不快，“这样就没意思了，收起来。”

既然送出去，总没有拿回来的道理。隔壁顾客好奇地朝这边张望，僵持的场面略为尴尬。深深吸口气的周青羽起身把书包拎过去，也不敢看他的脸色便溜回自己座椅。

郑远山脸色不好，倒也保持着绅士风度，沉默着等待下文。

周青羽盯着对面餐盘半块牛排，低声说，“郑哥你看，今年就业形势不好，你也知道，我又不想去私企；说是过了春节再找活儿，其实发了几份简历，我想去的没给我电话，让我去面试的我不想去。五矿这种单位校招的时候都是一堆人，社招更不用说了。你帮我这么大忙，肯定也费了不少事托了不少人。郑哥，我想，怎么也不能让你欠别人人情，喏，这是我一点心意--其实这是我家里人的意思，真的。”

这番话没有白说，郑远山把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来。拉开拉链之后，她能看到最上面两条中华，两瓶五粮液也是爸爸亲手放进去的。他瞥了一眼便把两条香烟拿在手里，然后是两瓶酒，盯着敞开的书包拉链往里看。周青羽有点心虚，尽管这个角度看不清楚，可书包是有个白色信封--周雁程的卡就在里面。

和郑远山认识了半年多，吃过若干顿饭，打过几次有输有赢的牌，又经历一次集体旅行--在周青羽脑海里，面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早已经被固定在一个模式里：左浩南老同学兼发小，成熟稳重随和风趣，总之完全不像一个传统意义上搞技术的男人--技术人员在某种角度上是和戴着眼镜的古板男人联系起来的。

可是现在她发现对他的认识存在很大偏差。坐在餐桌对面的男人眉头皱紧，目光带着不快，颇有些不怒自威。

被他盯着的周青羽脸颊火辣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叹了口气，把信封放回书包拉紧拉锁，又往身侧座位上一扔，拿起刀叉继续切割牛肉。

一定生气了。周青羽犹豫片刻，低声问，“郑哥....”

不置可否的郑远山叉起一块香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