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又一春 第39章 第 39 章

2008年4月5日, 济南。

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原本计划沿着古街逛逛，买些济南特产, 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结账的时候周青羽默默琢磨。此处距离他入住酒店的泉城广场还有两站地，干脆打辆车吧, 和他告别之后还能赶回宿舍玩会儿《魔兽世界》--周雁程还在游戏里等着呢！

一边径直走一边胡思乱想，周青羽险些撞到面前男人后背。停住脚步抬头看，郑远山的面孔就在头顶，“还没去大明湖呢，陪我走走吧。”

她愣愣神，望着茫茫夜色, “现在”

“对。还开门吧”

“开门倒是开门, 问题都快七点了, 没什么好看的, 明儿白天再去吧”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暗骂自己笨：散伙饭吃的这么尴尬, 彼此已是无话可说, 郑远山从此杳如黄鹤, 还有什么明天周青羽连忙改口, “打辆车走吧。”

平心而论，和小学课文就背诵得朗朗上口的的“天下第一泉”趵突泉不同, 从人事部得到外派济南通知之前，周青羽对大明湖的大部分印象来自大名鼎鼎的《还珠格格》“皇上，你不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了么”那时候的林心如满脸胶原蛋白, 把小燕子和范爷统统比下去了。

双脚踏上大明湖畔堤岸时，天彻底黑下来，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面前是一大湖清澈广阔的绿水，岸边垂杨柳枝叶曼妙，湖里立着短短荷叶杆，令人憧憬着盛夏时节荷花满塘的

呼，这里可真漂亮，深深呼吸清新空气的周青羽心想，心情好了一点儿--失去一个合得来的朋友并不值得庆贺，何况人家对自己很不错。

和想象中“晚上没什么好看的”完全不同，大明湖的夜晚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湖畔到处是信步而行的游客，手牵着手喁喁细语的情侣、有饭后散步的三口之家，也有五湖四海慕名而来的远方游客。

“来济南之前，我在网上做功课，咳，我有个毛病，不管去哪里都做个攻略什么的。”相对无言很尴尬的，周青羽尽量活跃气氛：“你知道济南三大名胜么，郑哥”

这问题并不算难，郑远山想了想：“趵突泉，大明湖，还有哪里”

“趵突泉是一个，第二个是千佛山。”她本来明天带他去千佛山走走，此时自然略过不提：“大明湖还有个外号，你肯定不知道：蛇不见蛙不鸣，久雨不涨，久旱不涸。”

郑远山“哦”了一声，显然没什么兴趣；还好声音温和，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周青羽开始还有些怕他生气，倒也放下心来，暗暗感激他的好涵养。

顺着岸堤并肩而行，柳枝已经抽芽，碧绿枝条柔软坚韧，像金庸笔下娇俏动人的女郎。前方是座灯火通明的弯弯拱桥，与桥下湖水倒影交相辉映，远远望去宛如蓬莱仙境。

有点像圆明园的十七孔桥，周青羽想。前面是一座灯火辉煌的宝塔，底座像是汉白玉的，顶上却是铜瓦，被夜幕笼罩着有种宝相庄严的美丽。

用随身携带的相机照了两张，周青羽又指着岸边尽地主之谊：“郑哥，回去我给你发邮箱。”

郑远山笑笑，什么也没说。

有短信进来，却是周雁程刚刚发来的，内容简单明了：“上线。”她快手快脚就着眼前高楼拍张照片发回去：“陪人逛大明湖呢”

“谁啊”

“上回五矿那个。”

回信来得很快：“找你去了嫌钱不够”

哪里跟哪里呀。她叹口气：“被我拒了。”

周雁程放了心：“跟人客气点，说不定以后还得请人家帮忙。赶紧上线。”

急性子的家伙，周青羽一颗心也飘到自己巨魔小牧师身上--晚上还得刷斯坦索姆副本呢！回头看到郑远山走到路旁买水，又找个湖畔木制长椅坐下，拍拍身旁；她便也跟过去，便喝水边绞尽脑汁想话题：“郑哥，你知道济南有什么外号吗”

听起来郑远山不感兴趣，依然很有礼貌：“说说看。”

“泉城啊。什么趵突泉黑虎泉珍珠泉，还有两个什么泉水，合起来就是泉城。”其实她自己也忘记了，只好把网上做的功课都抖落出来：“都说青岛好，其实济南也不差...”

这种话题比“今天天气真好”还尴尬，周青羽很快没了话说。路边不远处竖着一组铜雕，男童手持莲蓬，女童头顶荷叶，携手而立皆是喜上眉梢--有点像童年的她和周雁程。近处有不知名的花香悄然袭来，身周湖水拍岸，似乎身在船中。

水很凉，周青羽默默拧紧瓶盖。“关于济南有句诗，特好听。四面荷花三面柳，满城山色....”

“周青羽，你这么伤心，值得么”

这句短短的话在周青羽脑海里翻转两遍才反应过来，惊讶的望向身畔，后面几个字被憋在喉咙里。

郑远山像是说着“济南还是第一次来”这类客气话，语气平淡，“我是说，周青羽啊，为了那么个男人，至于么”

长久以来深深埋藏在心底的伤疤被人毫不留情的揭开，血淋淋的，满脸通红的周青羽腾地站起身，一时说不出话来，“你。。”

“我跟你说，天底下的事情没有委屈不委屈，只有值得不值得。没必为了一段逝去的感情恋恋不舍，也用不着因为白白浪费了感情而后悔莫及。”木椅上稳如泰山的郑远山，神色坦荡，直视她的眼睛，“更犯不上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你根本不了解我的事，凭什么这么说”周青羽胸口不住起伏，手脚冰凉，愤怒的几乎叫起来，却阻止不了他慢悠悠的话语继续传进耳朵：“你年轻，又这么漂亮；一毕业就结婚，肯定很看重那段感情，可是周青羽，这世上很多东西，不是付出了就肯定有收获。”

一股热血径直冲上头脑，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周青羽只想让对面的男人赶紧住口，“我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有我的自由，和你没关系，你少管闲事。”

就像专门反驳这句话似的，郑远山起身与她相对而立。他原本身材高大，此时居高临下，气势占了上风，言辞咄咄逼人，“我就一句话，路要朝前走，人要朝前看。你才二十五岁，人生刚刚展开，还没有欣赏过世间的美景；遇上点不顺心的，连重新来过的勇气都没有，就把眼睛一闭耳朵一蒙一头扎进沙子里。你看看你自己，好好一个小姑娘，以前高高兴兴的，现在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不就这么点事么，居然申请跑到外地，要不然就逃避现实，一天到晚扎在游戏里头。”

“别人稍微对你好一点，就吓得要命；别人帮你个忙，就赶紧塞给人钱，生怕欠点人情，人就能把你怎么着似的。”他哈哈一笑，像是觉得很有意思，“我跟你说，我们上学那会儿，想约女同学出来吃饭，是要提前好好表现的。你是不是，刚一毕业就把自己嫁出去了，根本没被别人好好追求过”

脸颊火辣辣的，周青羽想也不想把手里什么东西掷过去，他胸前衬衫被洒了一小片，水瓶骨碌碌顺着路面滚下堤岸，隐隐听到“嗵”的一声。

脸颊又湿又痒，原来是热泪。周青羽背转身体望着一池湖水。郑远山上前几步站在身畔，却没说话。

摸摸衣袋，纸巾用完了，于是周青羽胡乱用外衣袖子抹抹脸；一阵微风拂过，脸颊冰凉凉的。一个塑料水瓶在水上载沉载浮，随着荡起涟漪的湖水越飘越远。她又擦擦鼻涕，呆立片刻，顺着来路走去。

迎面不时有行人诧异的瞥来一眼，可她顾不了那么多，脚步越来越快。有一阵周青羽感觉郑远山跟在身后几步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可是直到房门在身后重重一撞，并没有谁跟上来。

那晚她没登录《魔兽世界》，周雁程打电话来随口说累了--我才没有逃避现实呢。

手机不停的响，一个二个，然后是短信，接着又是一串铃声。她脑袋疼的要命，忍不住捂着耳朵把手机电池拆下来。

整个世界清净了--终于又是她一个人了。

夜里睡得并不好，胸口闷闷的疼，迟迟难以入眠。绵羊第五次还是第六次数到729只的时候，周青羽彻底放弃了，用冷水洗把脸。随后她把手机一扔，假装没看见另外十多个未接电话和短信--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糟糕，彻底失眠了。漆黑屋里亮起一团蓝幽幽的光，周青羽烦躁不安地坐在被窝里，黑发披散着像只午夜幽魂。

奥运会要开幕了，网页满是铺天盖地的新闻、运动员、奖牌预测。日子可真快，一晃都2008年了，当年为了申奥成功欢呼雀跃的周青羽有些迷惑。

开心网么，好久没登录了。她终于找到件看上去有点意义的事情，决定把这几个月的日志补一补。

“来到济南已经十多天了。包括第一周工作忙忙碌碌的交接，我在这座城市里生活时间并不长。很奇怪，我像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我是个济南人，久到我几乎要忘记北京的一切。

年初刚刚入职，部门有一个出差名额，地点是济南，年底才能回北京。原定人选怀孕了，邮件说可以申请，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提交申请，想不到通过了，当然我没敢和家里说。收到确认邮件后，有种隐隐的轻松，去年一年是我人生中最失败的日子，天知道我多想换个环境，呼吸不一样的空气。”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自己现在写东西干巴巴都是流水账，简直是小学生写日记，远没有以前感情丰富文笔流畅，很是沮丧。凌晨三点从堆积如山的照片里挑选最喜欢的上传时，周青羽终于有点困了，打着哈欠随意翻看其他同学的网页，咦，班长去韩国了卢珊正减肥呢

猛然看到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孔时，周青羽呆在当场，些许可怜的睡意被抛到九霄云外。就像专门为了证明这个人就是贺嘉轩似的，另一张留给她深刻印象的脸庞也及时出现在眼前，她记得那人名字，胡丹。

心里钝钝的疼，傍晚有人说过“犯不上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不不，我只是讨厌他们--面前这两个人给周青羽造成的冲击加起来都不如屏幕上第三个人强烈。

那是个小小婴儿，白白胖胖的脸蛋，乌溜溜的眼睛，嘴唇红红的。他裹在粉蓝满是小动物图案的小衣服里面，被靠在贺嘉轩肩头的胡丹抱在怀里，正张开嘴朝屏幕外的她笑。

周青羽用颤抖的手掌捂住嘴，今天第一次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