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又一春 第48章 第 48 章

2008年5月17日, 济南

站在门外打量客厅的郑远山问, “换鞋吗”

“不用不用。”周青羽侧身绕过他直奔厨房，“随便坐, 我烧点水。”等待水开的时候她顺便冲洗玻璃杯，郑远山跟着进来研究起炉灶, 试着打了打火, “能用吗”

“能, 不过我不做饭, 外面吃完了回来。”本来想沏菊花茶, 不过她很快改变主意, 从壁柜取出干柠檬片和蜂蜜。打开碗柜看看碗筷都有, 郑远山这才往外走, 不一会他的声音远远传来，“这房子多大”

“53平米。”她用声音盖过逐渐沸腾起来的开水, 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玫瑰花上。原本是送给他的，刚才办理入住的时候郑远山却不肯带进房间, “明天我就走了，不如你养起来，给我留两支。”

这样也不错。她把卧室客厅原本就盛开着的太阳菊和洋桔梗归拢进一个花瓶, 腾出来的那只浅绿透明广口瓶灌满清水，把修建好的新鲜花枝统统放进去--可真漂亮啊！剩下两朵红玫瑰、满天星绿雏菊被她用缎带扎个蝴蝶结，留给他带回酒店。

找到郑远山的时候，后者正站在阳台朝外眺望，还试着开关窗户。几分钟后, 他接过蜂蜜柠檬水回到书桌前，“两间房，怎么就住你一个人”

她捧着自己那杯坐在床边。“两个人啊，剩下那个有男朋友，搬出去了。本来说这个月住回来，我看没戏了。”

其实卧室只能摆放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除此之外便是小小阳台了，午后阳光把周遭映得温暖明亮，令房间里的两人有种满足感。

郑远山从另一个角度评估着。“安全吗楼上楼下都认识吗”

周青羽觉得他有点像自家老爸老妈。“都是良民。反正我天黑前就回来了，周末也就和江楠逛逛街。”

望着随手翻阅桌面书籍的郑远山，周青羽不禁汗颜。想到即将离开北京大半年，又不用复习备考，出发前她往行李箱中装了不少小说，什么《飘》《呼啸山庄》《简爱》之类，结果被统统抛到九霄云外：《魔兽世界》的魅力无法抵挡。

某天跟着江楠逛街，无意在路旁毫不起眼的旧书店翻到一套旧版《笑傲江湖》，十六开杂志般大小，书籍发黄，字迹极小。记得家里有套相同版本的《射雕英雄传》，顺手买了回来。此刻《笑傲江湖》正被他摊在面前细读，房间静默无声，蜂蜜柠檬的香气隐隐浮动。

应该说些什么呢周青羽觉得自己应该安慰安慰他，千头万绪又不知从何说起。随时增加的遇难人员数字、艰难救灾情况由铺天盖地的新闻广播、互联网各类媒体连篇累牍的报道，深深渗透进炎黄子孙骨髓血液，一周前的灾情连她这个身处千里之外的旁观者都潸然泪下，更何况身处当地恰逢其事的郑远山

他应该吃点甜的，于是周青羽往空杯子加了一大勺蜂蜜才倒满水，又拿个红苹果慢慢削。

嚼着苹果的郑远山依然把书捧在手中。“明天怎么安排”

“都听我的吗”

“你来定。”

“今天哪里也不去，你早点回酒店休息；明天嘛，本来想带你爬山，不过天太热，算了--我带你去看花。”

第二天她真的带他去看花。

清晨在长途汽车度过颠簸漫长的一个半钟头后，两人顺利到达平阴县城。这里的玫瑰花据说非常有名，古时称为玫瑰之乡，每年五月都有玫瑰节--还是江楠科普给她的。今年玫瑰节刚刚结束，园里游人寥寥，还好他们来的还不算迟。

碗口大小的紫红花朵在枝头迎风招展，离得远远的便有甜香扑面而来。一株株一行行一簇簇，视线所及之处无不盛开着深紫浅粉或大红的“平阴玫瑰”，花开如海，十分壮观。

和宿舍花瓶中的红玫瑰不同，眼前盛放的花朵瓣瓣重叠艳丽，别有一番风味。如果玫瑰花是娇媚动人的女孩子，平阴玫瑰则像英姿飒爽的娇俏女郎。

园丁老伯说，平常世面能买到的都是月季，面前才是正经八百的玫瑰，这个观点周青羽还真没听说过。玫瑰也好月季也罢，来了自然不能只赏花，两人尝了玫瑰茶玫瑰酱玫瑰饼，又买了一大堆和玫瑰花有关的小玩意儿，下午才原路返回。

傍晚九点的飞机，算算时间尚早，周青羽决定带他尝尝本地特色把子肉：回到北京的周雁程不忘叮嘱“回来时候带点！”

“玫瑰花瓣、玫瑰花蕾、玫瑰花酱。。这份给嫂子和思思，这个给卢珊。”除去自己留下一半，点完菜的周青羽把带回来的玫瑰特产分成两份，“你箱子放得下么”

对面郑远山正盯着笔电，随意扫来一眼，“差不多”。

“一会就要走了，再来又得一个礼拜。”周青羽皱紧眉头摇晃他胳膊，又把筷子塞到他手里，“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许干别的。”

笔记本被转到她面前，屏幕两封邮件正在下载，“看，正经事。”

“那我不管。”周青羽模仿他一本正经的神色，“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不许混为一谈，更何况今天是周末。你看，我放弃kpmg选择五矿，不就是周末想干嘛干嘛，不用随时随地加班郑哥，你答应我，回去之后好好休息，多陪陪你老爸老妈，要是不忙就找浩南哥他们--你们不是要喝酒吗”

“好，现在特殊时期特殊情况，过去就好了，我保证。”被唠唠叨叨又被扣上酒鬼头衔的郑远山看上去很高兴，把电脑推到一旁握住她双手。“对了，青羽，你们上次捐了多少”

他叫我青羽，那我叫他远山好了。

周青羽竖起两根手指，“我想多捐点，但是我们部门都是这么多，经理才捐五百，谁也不好意思捐太多。对了，远山哥，你看万科新闻了没有”

国难当头，各大企业纷纷慷慨解囊，其中也有与众不同的：企业捐款两百万元之后，万科老总王石公开宣称每个员工捐款不要超过10元，着实令人义愤填膺。“我家里都捐了，我让我妈再替我捐点，我哥捐的比我多。我老妈还去庙里烧香求平安。远山哥，你肯定捐的比我多。”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郑远山点头，“公司本来就有慈善基金，第一批款已经捐出去了，下月上线公益网站；我自己捐了一个月工资。”

还算不少了。她轻松地说，“那你下月岂不是没钱吃饭”

“哈哈，还不至于饿肚子。”他笑得开心。

油汪汪的把子肉上桌了，然后是用小碗盛着的狮子头、酥肉、煎蛋辣椒和白菜茄子，另有一碗豆酱黄瓜。夜间才营业的经纬路露天摊位是来不及了，这家店位于大观园附近，味道也十分地道。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做为独处异乡的过客，周青羽并不喜欢离别，更何况这个男人为她千里迢迢而来耳边郑远山絮絮叮嘱，“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事情随时通知我，对了，把那个江楠电话给我。”

她翻着通讯录，满心恋恋不舍：“那。。远山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六一早肯定到。六月底全球互联网大会，我得出趟国，回来的话就得七月初了。对了，还有正经事。”郑远山从电脑包取出印刷精美的图册递给她。信手翻开，索菲亚银座酒店的宣传图册和一张房间门卡，上面印着字体漂亮的房号“3509”。

下午从平阴县城回来取箱子的时候，不是已经办了check out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个”

“青羽，你听我说。”郑远山声音温和稳重，令人心安，“你一个人在外地出差，宿舍一住就是半年，肯定比不上家里舒服。我这阵忙，眼看又要出国，也没时间总来看你。这套房我订到十月底，你自己找方便时候搬进去，叫着那个江楠一起--酒店条件总比宿舍好。”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可是妈妈挂在嘴边的话。大出意料的周青羽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郑哥，我宿舍很ok，不用这么麻烦。”

郑远山在她心中一向随和，此时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固执与坚定，“青羽，你也知道，这回地震的事儿闹得很大，外面这么乱，人心惶惶，说不准出什么事。北京还好，毕竟是首都，出不了什么大事，又有家人朋友在，总能有个照应。这儿就不一样，你年纪轻，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个亲戚朋友，一个姑娘家自己住，真有点什么事不好处理，何况也不安全。”

她忍不住低声叫，“郑哥，真没必要，实在不行我去和江楠一起--这样子岂不是我占你便宜”

“青羽，你总是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很复杂。”郑远山摊开双手，“我的意思，你想住哪里都好，可以换换环境，就当多上一份保险。”

“我不能要。”她把信封推回对面，“你拿走吧。”

看起来郑远山有点受打击，叹了口气。“你看，小孩子脾气。青羽，你自己想，别的不说，你一个人真遇到点事情怎么办多一条退路有什么不好你看，我比你大，生活经验比你丰富，你要听我的，对不对”

才怪。周青羽定定神，认真的说，“郑哥，你。。你担心我，我很高兴，可是，这个人情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安全，安全是第一位的。我给你讲个事情。”他在椅子上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神色认真得仿佛坐在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我在国外留学那两年，住在学校宿舍，不少同学住在校外：有和房主合租的，也有租一栋公寓再分租出去。”

“有一个台湾女生，比我小一岁，家里做生意。她嫌学校条件差，在旁边租了间公寓。她很有艺术细胞，春节我们办联欢晚会，她还上台朗诵过泰戈尔的诗，在华人里很有名。我和她还算熟，偶尔聚个餐。有一天忽然来了不少警察，我们才知道她出事了。”

周青羽心中一紧，看他脸色郑重，想来是真的。

“美国犯罪率一直很高，很多罪犯专门针对中国人作案。两天后她家人赶到学校，母亲当场崩溃，父亲也被送进医院。案子很快破了，凶手是个有抢劫案底的白人，据说他发现这个女生单独住，跟踪她一周时间；本来只想抢劫，后来觉得她很漂亮，想非礼她，她反抗，就被杀了。”

他停了停，点起根烟。

“还有一件事。我想想，是2004年，公司在广州设立分公司，人事部从北京派过去一个女主管，二十九岁，在英国留过学。按照惯例给她安排宿舍，和另外一个女生一起住。她在国外生活过，个人**意识很强，和另一个人合不来，自己单独租了一居室。结果也是一样，有人入室盗窃，她正好回来，当场被杀了，一直没能破案。”

把子肉酥烂入味，周青羽却吃不下了。

沉默片刻的郑远山再开口时有些黯哑，“青羽，这两件事就发生在我身边，给我印象很深。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被外派这么长时间，我也没法天天过来。我的意思，你不愿意搬进去也没关系，两边住，好吗”

这个问题没什么商量余地。周青羽坚定的说，“郑哥，你的好意我明白。我的前任也一直住在宿舍，没出过什么事；再说你也看到了，挺安全的，治安也不错。”

郑远山满脸明了，带着试一试的神色做最后努力。“你看，过过你哥哥同学什么的从北京过来，酒店条件也好一点，对不对”

她隔着桌面捉住他手掌，“郑哥，远山哥，虽然时间短了些，嗯我是不是你女朋友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郑远山嗯了一声。

“那这件事就听我的。”周青羽轻松地耸耸肩，“你关心我，我很感动，一定加倍注意安全，每天电话汇报。”

他无可奈何的摊摊手，表示讨论告一段落。

郑哥这个人挺有意思，默默注视他的周青羽想。“喂，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不像个做技术的”

他饶有兴趣，身体前倾：“哦像做什么的”

“sales，大街上推销安利那种，而且还不是普通员工，小boss那种。”周青羽信口开河，“还有点像政治老师，专门给学生做思想工作，挽救万千失学少年于水深火热。”

这话把郑远山逗得哈哈大笑，半分钟才停下来，靠在椅子上笑眯眯的，“青羽，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她摇摇头。

“假如你是一个荒野中游荡的旅客。有一天走到小溪边上，发现水里游着各种各样的鱼。有一条鱼很漂亮，你费了很大力气把它捞上来，又费了很多心血把它煮熟吃了。谁知这条鱼是河豚，毒的很，你大病一场，差点病死了。”他话里有话，单手端起米饭，“后来你肚子还是饿，看着水里那么多鱼不敢捞，心里总想：再遇到一条河豚怎么办”

我才不吃河豚。周青羽瞪他一眼，指指面前七碟八碗啤酒米饭，“这个旅客很傻，树上有苹果梨桃子李子，旁边田野里有牛有羊，还有把子肉--他吃什么都行，为什么一定要吃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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