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又一春 第70章 第 70 章

2009年1月24日, 北京

烦死了, 怎么摊上这么个倒霉亲戚大过年的添堵。胡丹嫌弃地朝卧室门白了一眼，把注意力集中在欢蹦乱跳的儿子身上。下月就满两周岁的小一元已经不满足在床上玩耍，蹬着腿儿闹着着下地，她只好给小祖宗穿好鞋子由着他去。

只见小家伙先围着爷爷奶奶卧室溜达，摸摸床头柜又拍拍衣架，鞋子吧唧吧唧踩在木地板上；随后两条小短腿不知怎么一拌摔了个马趴。对于精力旺盛的男孩子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小一元二话不说便爬了起来，继续探索房间的伟大征程, 胡丹只顺手在儿子路过的时候掸掸花里胡哨的小裤子。

房门忽然开了，一个神情呆滞的小女孩单手握着门把, 满脸不知道出去还是进来的神情；几声怒吼跟着传了进来“现在想起薇薇来了，过年还想接回去没门儿。他王云玮怎么张得开这嘴”紧接着是婆婆的哀求：“老大, 你嚷嚷什么, 大过年也不怕人家笑话。”

胡丹朝她招招手，“薇薇，来，过来。”小女孩默默关紧房门走到床边, 听她哄劝“弟弟等你半天了, 跟弟弟玩会儿好不好”便点点头。

瞧着薇薇神情恍惚的模样, 胡丹忽然想起同样父母离异的自己：在母亲外婆嘴里父亲是个负心汉，事实也确实如此，晋升为继母的小三很快生了对双胞胎男孩--前阵回去探望病重的父亲，那两个男孩翻着白眼, 一声都没招呼过她。

听说王云玮也养了个小三，好像还带着个和薇薇同岁的女孩；而且那女人也很年轻，肯定会给薇薇添新弟弟妹妹。于是胡丹更同情小女孩了，小声问：“薇薇，你想不想爸爸”

“想。”薇薇毫不犹豫地答；听她又问“想回爷爷家吗”又用力点点头。“我想我爷爷，还有我王铮哥哥了--他每年都带我放鞭炮。”

王铮是王云玮大哥的独生子，想买婚房的时候贺嘉颖却把钱套在股市里头拿不出来，才引发王云玮大发脾气乃至离婚。胡丹有点感慨，刚想再试探试探，薇薇便直截了当地问：“舅妈，我爸我妈是不是要离婚了”

她打心底叹口气。“薇薇，你希望他们离婚么”

小女孩哭成个泪人儿，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于是胡丹打开卧室门，一边忽略从客厅传来的吵骂声一边寻找自己老公--坐在餐桌旁的贺嘉轩双手捧着脸庞，仿佛闹离婚的是他自己一样。被她低低叫两声，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口，什么话也没说。

“我刚才问薇薇了。”她简洁地把对话复述一遍，朝外面努努嘴；贺嘉轩点点头，越过她肩膀看看泫然欲泣的外甥女和张嘴傻乐的儿子，这才转身走远。把耳朵贴在门板，胡丹能听到丈夫息事宁人的声音：“大姐，算了，就让薇薇回趟爷爷家，一年就一回。”

大姑姐声音高了八度：“想得美，我偏不答应，这会儿想起薇薇了，抚养费呢倒是给钱啊再说了，他王云玮把孩子找个犄角旮栏一藏，上哪儿找去”紧接着丈夫又发话了：“大姐，你这样就没意思了。甭管你这婚离不离，王云玮也是薇薇爸爸，更何况你们一天没去民政局就还算夫妻。大过年的让她回去一趟，薇薇爷爷还在呢！”

公公婆婆也劝和着，大姑姐总管没再嚷嚷。被吵的脑袋疼的胡丹松口气。回到屋里把儿子抱上床，摸摸薇薇脑袋--学校放了假，又黑又亮的长发草草用皮筋扎着，都歪到左边去了。她一边帮孩子重新梳辫子，一边低声说：“薇薇，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就是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记着舅妈这话。”

舅妈也是活了二十多岁才明白这点的。

见小女孩用力点点头，她把糟心事抛在一旁，开始发牢骚：明天就是除夕了，这叫什么事儿还没离婚大姑姐就把全家人折腾的鸡犬不宁，抚养权也相持不下，真到了瓜分财产非得闹翻天不可。

要是没这个亲戚就好了，她腹诽着着安慰自己：快熬到头了，一家三口下月去北海道的机票都定好了，二度蜜月和儿子两周岁生日，毕竟没能举办婚礼可是她一大遗憾呢。

与此同时周雁程正饿得肚子咕咕叫：一只大螃蟹张牙舞爪横卧在白瓷盘里，四周满是浓郁咖喱汤汁。冬阴功汤、泰式小食拼盘、芒果大虾沙律、芒果布丁摆满餐桌，对面座位却空空如也。

媳妇闹肚子了没带卫生纸他胡乱猜测着往椅背一靠。咖喱特有的甜腻浓香一阵阵窜进鼻端，他咽着唾沫把一碗白米饭推到对面，自己留下两碗--只有吃咖喱蟹的时候何君才碰碰主食，平时就别指望了。

中午那点可怜的工作餐早没了影子，他用手抓了一块大虾塞进嘴里，把手指在裤腿擦擦。还不来他只好取出个深蓝包装的盒子，上面用橙色丝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得不承认二习还是挺有眼光的--那个姓郑的除外。

怎么就死心眼看上他了呢老大不小还是单身，别有什么毛病吧手里也不缺钱啊周雁程皱起眉头。二习明显陷入热恋，平日频频约会，周末更是很少在家；听说跟着姓郑的见了不少兄弟朋友，一水儿富豪高管，还参加蓬莱年会和同学聚会，动不动把《super star》挂在嘴边。

周雁程还记得获知郑远山身价那天。当时他正和二团哥们在ut里侃山，“我是一只羊”说联盟怕是怂了，连“斗志不灭”那等贱人都销声匿迹，再不上线了；“老段飞刀”心思缜密：丫怕是练新号了吧他拼命忍着笑，心想，那哥们用二习牧师天天和大家并肩奋斗呢！

二习磨磨蹭蹭进屋，百度出个名字指着，他漫不经心扫一眼，几分钟之后顾不得“我是一只羊”了，趴在电脑前面查个没完：这哥们是骗子吧

自家姥爷有句老话，“齐大非偶”。姓郑的财大气粗，不是什么良配，也就看二习长得还凑合，人也傻，泡她玩玩；还指望他娶二习么就二习这么个离过婚的

妈的，想起贺嘉轩就冒火，周雁程捏紧拳头。哎，他忽然想起，上回和媳妇来这里吃咖喱蟹，贺嘉轩那个姐夫泡妞呢吧没错，好像王云玮帮了对方什么忙，目光不离开对方脸庞，女的也是含情脉脉，长得还不错。

活该！让丫贺嘉轩头疼去吧，他那姐夫是个律师，姐姐也不是善茬子，离婚够贺家喝一壶。幸亏二习躲远远的，他难得高兴起来。

缠绵悱恻的音乐回旋在耳旁，数位裹着彩纱的女郎翩翩起舞，令人以为身处东南亚国度。为首女郎热情奔放，身材也没的说，就是黑了点，周雁程挑剔地想，还是自家妹妹和媳妇这种肌肤雪白的讨人喜欢。

一位窈窕女郎低首越众而来，如同劈开红海的摩西。周雁程精神陡振：还是我媳妇最好看！第二个念头便是，总算能吃饭了！

千分之一秒之后，他发现媳妇哭了。大概刚刚哭过很久，又用冷水洗脸，她的刘海和两侧头发湿漉漉贴着脸颊，双目红肿，神色悲凉。时间停滞不前，身周四位妖娆女郎婆娑起舞，周雁程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何君温柔美丽的脸庞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又带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歉疚迟疑。

年幼在学校门口打架，什么原因早记不得了，好像是对方欺负二习。这边只有他一个，对方却有仨。二习见势不妙撒腿就跑，他和几个混小子纠缠不休，拳打脚踢揪头发张嘴咬。视野中二习背着小书包的背影越来越小，两条小辫子在脑后飞得高高的，他一心希望妹妹能跑快一点再快一点，然后一只拳头在视线里越来越近越来越大，重重砸了下来。

这一击痛彻心扉。

毫无疑问，何君纵然比不上二习，也能把大多数女生甩在身后。北京女孩，985院校毕业，温柔文静又是公务员，虽然父母普通，亲戚倒有点权势地位--在大学里他就是击败若干狂蜂浪蝶才抱得美人归。数年同行她依然吸引着追求者，一个个都被他大刀阔斧斩落马下。学生时代积累起来的爱情是最真挚的，他毫不怀疑可以陪她走到最后。

什么时候她慢慢变了这一年，还是更早一些

他忽然想起圣诞节。其实他原本打算攒攒钱，可好友张莹邀请她和高雨去新居小聚，何君有点闷闷不乐。他自然明白，算算年底还能拿不少奖金，女朋友生日又快到了，便悄悄定好去香港的机票酒店，果然给她大大惊喜。

在铜锣湾吃咖喱鱼蛋和鸡蛋仔，在旺角排长长队伍吃烧腊，又去时代广场看钻戒，蒂芙尼六爪经典款--他暗自盘算着几个月工资。那时她还好好的，搂着他脖子笑靥如花。

为什么离开我

区区七、八米距离却是咫尺天涯。她悲伤的眼神令他喘不过气，往事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旋转，一幕幕一行行。他比何君小半岁，和自家父母一样，何家父母希望女儿早点安定下来，可是自家却没有贺家的条件--一套房子。

某种意义上讲，周雁程是个北漂。本科多如狗硕士遍地走，饶是母校在国内也算拔尖，他这等职场新人薪水也只有几千块，要维持两个人的美食电影旅shopping等等实属不易，其余的攒起来扔进股市，所幸运气不错，两年居然攒下十来万。

父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二习结婚也只给了几万块。去年似乎看到曙光，双方父母商量着给孩子们凑个首付，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何家长辈生病，何君父母积蓄被填了医院无底洞。

周雁程高考出色，985院校手到拈来，研究生英语cfa所有必须应该最好考下的资质证书对他来说都是探囊取物，过五关斩六将进入他力所能及的最好的单位--可这一切都改变不了事实：父母是养活两个孩子的普通职工，一家四口挤在五环边小小房子里，双胞胎妹妹离婚搬回家。

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他总是这么安慰女朋友。可何君若即若离闷闷不乐，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迟疑彷徨，犹豫不定；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总偷偷盯着他，像是拿他和哪个陌生人暗暗做着比较--自己怎么会看不出来

不不不，媳妇不会离开我的，周雁程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天真，指望着多年旧情能挽回她的心。可惜事与愿违，如今两个人的路走到尽头。

十几年前，饶是满脸鲜血，周雁程还能硬撑着把几个被吓坏了的对手追出几十米远，直到救兵来临--二习这家伙总算把老师什么的叫过来了。经此一役，倒也没人再敢轻易在他和二习面前挑衅。

十几年后，周雁程在妹妹受了委屈的时候再次挺身而出，当然他此时战斗力远超小学时代，三拳打掉前任妹夫一颗牙齿--事后他也只能在派出所度过了几十个钟头。

可此时此刻，他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像根僵硬木头似的瘫在座位上，眼睁睁看着这个他爱了七年的女孩--她的脚步迟疑缓慢，一步步向他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改文案改文案，改简介改简介，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