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典礼都是老流程, 连司空霖这种蠢笨跳脱的也知道这种场合不可轻率。按照礼官的引导, 乖乖地站在祭坛中央。
祭坛整个儿用银漆装饰,上面镂刻着金龙纹饰, 祭礼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韦皇后站在祭台一侧, 袁萝站在她身边, 凝视着不远处,
东海王似乎察觉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来, 袁萝赶紧收回目光。
祭礼进行到一半,袁萝突然听见一阵轰鸣声从远处传来。
开始了!
她瞬间提振精神, 遥望着远处。
祭天坛建筑在城北贡山之上, 远处是苍茫的群山环绕。也不知道东海王在山巅布置了什么手段, 竟然能发出这样轰鸣巨响来。
传入耳中, 真的跟天上打雷差不多呢。
东海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目光不由自主瞥向祭坛。高台一侧的礼官收到动手讯号, 趁着俯身的功夫,悄悄将指端一点儿火光弹到了身前。
像是火星落进了干燥的稻草堆中,刹那间一团火光腾起。然而让礼官诧异的是,火光并没有沿着银漆向内蔓延, 反而一路向外, 宛如窜起的闪电般骤然冲到连自己脚下。
礼官躲避不及,瞬间火焰笼罩。同样被火光笼罩的还有东海王。他正站在祭坛外围, 原本等着火光冒起,却看到火光与预料中的截然相反,竟然冲着自己脚下飞窜过来。
他满心震惊, 不等火光近前,脚下发力,拔地而起。
袁萝嘴角的笑意突然僵住了。
喂,东海王竟然是会武功的为什么之前没人告诉她一声啊!
火势爆开,火星四溅,所有人都吓呆了,论理祭天坛位置空旷广大,火光蔓延的地方并不多,但这里是祭坛啊!是最神圣庄严的地方,而且火光笼罩的中央都是帝国最尊贵的血脉。
一时间不知哪个臣子喊了一声“护驾!”
苗子方早就带着侍卫冲了上去。
袁萝见前方的韦皇后似乎吓呆了,伸手拉住她,向后退了几步。
韦皇后踉跄着退到安全地方,眼看着侍卫们围拢上来,才渐渐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儿”她忍不住回头询问袁萝。
祭礼庄重,她们的侍女都没有上来,身边的侍卫也不方便说话,惊慌之下只能询问袁萝了。
袁萝瞥见苗子方已经将司空霖从祭坛上平安接下来,这才回头道:“也许是礼官动作不慎,引燃了什么东西,不必慌张。”
她神情冷静,韦皇后也渐渐安下心来,顺着她的力道退到了侍卫后面。
拉着韦皇后的手腕,清晰地听到好感度 20的提示音,袁萝惊讶了,原来刷好感度的窍门在这里。
旁边卓淑妃插嘴:“娘娘莫怪,妾身刚才仿佛听见了打雷的声音呢,这莫不是天降火雷”
有这个念头的显然不止卓淑妃。
台下群臣无不议论纷纷,面露惶恐。
作为人群瞩目的中心,东海王脸色涨得通红,因为刚才火光和爆炸的中央,正是他所站的地方。怎么会这样明明火雷粉是掺杂在银漆中,涂抹在祭坛上的啊。
这一切当然是袁萝的设计。窥破了东海王的阴谋之后,便命人将祭坛上的银漆暗中清理干净,然后换上真正安全可靠的银漆。
而刮下来的掺了料的银漆,混上一点儿碳粉,弄成灰土般的模样,沿着祭坛边沿儿,洒在了东海王站立的位置附近。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效果就是眼前所见到的一幕。
只可惜没法将人弄死,不过想想也罢了,这个时代的化学物质纯度不够,弄出来的声响光芒虽大,其实杀伤力有限,而且在祭坛这种开阔的地方,四周侍卫环绕,更不可能出人命。
当初东海王也不认为能把皇帝弄死,只是要靠着这一招,拉拢人心,占据舆论优势。
因为发生天降雷火,今年的祭天典礼匆匆结束了。
司空霖带着众人返回了京城。
东海王府上。
司空彦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四周的亲信谋士和属下没有一个人敢吱声的。
负责此事的杜旺跪在地上,连声喊冤:“下官对殿下赤胆忠心天日可鉴,绝无二心啊。”
司空彦没有开口,另一个臣子问道:“既然如此,为何那火焰会在殿下脚底爆开,明明之前屡次试验,都并无破绽的。”
杜旺痛哭流涕:“臣也不知是因为何故。”
另一名谋士想了想,犹豫道:“莫不是上次贵妃前往,女子之身污秽,所以破了此局。”
“天雷粉是至阳之物,被女子冲撞了,发生异状也有可能。”
韩常文嘴角抽搐,什么女子之身污秽,真当他们用的是引雷的道士作法啊。
书房里谋士七嘴八舌,这个时代的人对化学还没有太高深的理解,只把银粉当成术法媒介了。
司空彦垂下视线,掩去了叵测的神情,上前将杜旺亲手扶了起来。
“本王并无怀疑杜卿的意思,只是此事蹊跷,还需要再详查。”
杜旺感动地红了眼圈,“王爷,臣必定严加追究,将此事原委弄个水落石出。”
司空彦点点头,转头看向韩常文:“这件事还要劳烦韩先生配合。”
韩常文躬身行礼,应下此事,顺便提醒道:“王爷,那几个负责调制火雷粉的工匠得处理干净了。”
杜旺连连点头:“这件小事就交给下官吧。”
几个人商议着好下一步动作,各自前去忙碌。
司空彦坐回到椅子上,神情颓丧而冷厉。
不久,一个身穿绯红色长裙的侍女奉上茶水。
她是近来颇受宠爱的侍女,虽然还没有正式收房,但府内已经是侍妾的身份了。
看出王爷今日心情不佳,她将托盘轻手轻脚放下,端起茶盏,奉到主人面前,柔声道:“王爷说了好一阵子话,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司空彦心不在焉地接过来。
侍女瞧着俊逸的主君,满心甜蜜,司空彦极少宠幸侍婢,那一日她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得这般恩赐。若将来能给个名分,甚至抬为侧妃……
前殿侍从匆匆进入,“王爷,京城之内隐有谣言传出。”
司空彦脸色一沉,之前“天雷”没有击中司空霖,反而对准了他,回到京城之后,他立刻命令将准备散播谣言的人手撤回了,如今哪里来的谣言
“什么谣言”
侍卫犹豫再三,终于壮着胆子说道:“外面都在传言,说王爷您……觊觎皇位,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被祖宗天打雷劈。”
说完连忙补充道:“属下已经安排人手擒拿那些散布谣言的小人了。”
司空彦眉头暴起青筋,这本来是他们的计划,如今孽力回馈到自己身上,格外不能忍受。
果然是有人动了手脚,至于动手脚的人是谁,朝中这段时日前往祭坛的只有那个女人了。也只有她,能调动足够的人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自己真是小看她了,悄无声息就收买了他的人。此次祭坛的计划,参与的可都是心腹。究竟泄密的是谁,自己身边得仔细清洗一遍。
司空彦恨恨想着,突然又笑起来,笑容中却带着冰霜般的戾气。
喜怒无常的脸色让一直含情脉脉盯着他的侍女身形颤抖,从未在王爷脸上看到这般愤恨之色。
也许是她动作太大,司空彦注意到了,目光扫过。
“拖出去打死。”他厌恶地吩咐。
侍女如晴天霹雳,未等喊冤,殿外两个侍从冲进来,一把塞住她的嘴,将人拖了出去。
听着连延秋前来禀报京城最近的谣言,袁萝感觉心情极度舒适。
皇陵的火灾事件之后,虽然朝廷公开的说法,是祭坛周围的侍从不慎,引燃祭品,导致的一场小意外。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那骤然爆开的光亮肯定不是普通火灾,还有那从遥远天边传来的轰鸣雷音。
数千双眼睛盯着,很快,天降火雷的说法已经开始流传了。
袁萝又安排人手去街坊中引导了一下,东海王作孽招致天打雷劈的传言立刻甚嚣尘上。
东海王没有这么简单认命,第二日就上表,指出祭天的时候发生火灾这等意外,是不祥之兆,来年恐怕有天灾**。
竟然试图将整个天裕皇朝拉下水来背这个锅。
袁萝立刻安排人上奏,表示噩兆降世,隐含所指,这天灾**将要由谁引发,不言而喻。
这几日朝堂上唇枪舌剑吵得激烈。而东海王这些日子闭门谢客,说是惊吓过度。
要不要趁他病要他命呢,安排刺客假装成太医上门什么的。
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冒险的念头。毕竟东海王之外,还有韦氏为代表的一众门阀勋贵,这是更加庞大的力量。
刺杀的方法不可取,另一个手段倒是可以试试。
袁萝拿起桌案上一份奏报,这是她之前让人秘密拟定的。奏报中指出天兆异象,不可不防,皇室理应斋戒沐浴,祈祷上天。不过皇帝尚未亲政,忙于学习,可以延请一位贵重宗室,作为皇帝的替身住在皇宫,负责这项光荣伟大的工作。
袁萝的目标,是找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将东海王圈禁起来。这个危险的家伙,不能让他回到封地,也不能放任其在宫外乱蹦跶。
正细细思量着,连延秋掀帘子进了大殿。
“娘娘,今日太医院派去的太医又在冷板凳上熬了一天。”
为了表示对东海王的关心,袁萝这几天都以皇帝的名义,日日安排太医上门问诊,司空彦不胜其烦,前几天还应付着,今天连面都没见着。
袁萝哼了一声,搁下奏折。
“明日就将这份奏折递上去,然后派苗子方带着兵马去‘请’人。”
这天晚上,袁萝正在陪着司空霖玩游戏,指着新制作的绘本给大龄儿童讲故事,听见门外一阵细微的喧嚣声。
她讲完了一个故事,抬头问道:“怎么了”
刘秀淳匆匆进门,躬身道:是刚才城内司的人前来禀报,北宫的崇文馆走了水。
袁萝出了大殿,抬头望去,北边天幕火光冲天。
崇文馆是宫中藏书的存放地点,也是京城最大的藏书馆。这种地方走了水,可不同于普通的民宅,里面都是各色典籍史料,一把火烧着,可是重大损失。
袁萝脸色不好看,刘秀淳连忙补充道:“娘娘不必忧虑,宫人正在扑救,苗统领已经调派了人手携带二十条水龙前去助阵,连提督又从锦麟司调派了不少人过去,想必不久就能将火势压下来。”
袁萝点点头,回去继续伺候司空霖。
总算熬到司空霖睡着了。袁萝去了偏殿暖阁歇息,刚卸了钗环,突然察觉不对劲儿。
东海王闭门谢客,太医登门都见不到人,今晚崇文馆火灾,锦麟司的人都被调派过去支援……
袁萝突然醒悟过来,东海王要走!
他不想死,就算已经落魄到了这种地步,就算生命的每一刻都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家门蒙受的冤屈,父兄惨死边关,还有无数同甘共苦的战友……他的眼前全是赤红一片的鲜血,他清楚记得那一天,自己带领两千精锐,等待前方的命令踏入战场支援,等了足足三天,却只见到满身血迹的信使,送来主力中了埋伏,全军覆没的消息。
他气血翻涌,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带着兵马杀去前方,将父兄接应出来。可是随之而来的是漫山遍野的北戎骑兵。
那一战他们杀得天昏地暗,最终他才带着不足百人的精骑突重围,紧接着北方数个城池陷落。
后方紧急调来兵马接手了防务。他作为败军之将,只能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边关,南下返回京城,等待发落。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背负着父兄的冤屈和战友的鲜血。
如果要死,他宁愿自己那一日跟着父亲和兄长一起堂堂皇皇战死在边疆。而不是在这个憋屈的地方,熬尽最后一线生机。
那个女人……只可恨,那天明明有机会下手的,却最终功亏一篑。
高热让他头脑混沌,仿佛房门开启,有什么人进来了。迷茫中,有一只手落在了他额头上,又落在他脖颈上,凉凉的,很舒服,他条件反射地低吟了一声。
袁萝心情复杂。
安置顾弈的地点在紫宸宫最西北角的一处小屋里,原本是扫洒仆役的住处,看模样早就废弃了。
好在房间还算宽敞,只是内部设施有些简陋。
看着少年伏在光秃秃的木板床上,大冷天竟然连一床被褥都没有,袁萝有点儿心酸。
她伸手试了试顾弈的额头,热得吓人。放下手,又想起好感度这回事儿,再一次将手碰到他脖颈上。
好感度-54。
呵呵,果然又下降了。袁萝无语,将手放下来。
却不知道她简单的几个动作,带给后面的四喜和田磐多少震惊。
贵妃娘娘这是……
袁萝自矜身份,极少与人接触,却对着床上这位顾小将军摸了又摸。
两人觉得好像洞悉了不得了的秘密,不约而同低下头。
袁萝没有注意到两人心里头的小九九,转头厉声吩咐道:“好好治伤,本宫不想见到紫宸宫里出人命。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唯你们是问!”
出于微妙心态,田磐表示这一次精确领会了上级领导的指示精神。
第二天,袁萝再过来看望病号的时候,就发现简陋的小屋大变样了。
整个房间被清扫地一尘不染,床榻上也铺了干净清爽的被褥,房间角落燃着铜炉,总算是个适合养病的地方了。
连昨天还趴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少年,今天也有了精神。
田磐的医术和办事能力还是值得肯定的。袁萝看得连连点头。
到了这时候,她才第一次看清楚顾弈的容貌,是个极秀美的少年,肌肤白皙,五官精致,低垂着睫毛不说话的时候,竟然洋娃娃般可爱。袁萝依稀记得,顾良勇是边地寒门子弟,有西域血统来着,顾弈也算是个混血儿,难怪这么漂亮。
大约她盯的太久了,顾弈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像是被野兽入侵的领地的小动物,他抬起头,回瞪着她。目光警惕,含着锐意,或者说杀意更加贴切一些。
袁萝毫不怀疑,要不是这小子病得要死了,绝对会扑上来一口咬住自己的脖子。
“伤势怎么样了”她转头询问田磐。
然而一转头,却发现田磐竟然退下去了。连原本跟着她的四喜也自动留在了房门外头。
什么情况